郡城上空的百裡血海,翻騰滾動,波雲詭譎。
天地好似被顛覆,天空成了一片洶湧的血色汪洋,汪洋之中,還有一個狂暴的漩渦,正在緩緩吞沒四周的萬事萬物,造成一個又一個狹長的空間裂縫。
而靜謐的大地,此刻倒像是一片沉寂的天空。
血海漩渦告訴轉動之間,散發出一股極其強大的吸引力,將矗立在郡城中心的那棵參天古樹,緩緩拉扯起來,吸入其間,整個過程隻持續了不到十息。
六大高手凌空而立,抬頭凝視著頭頂的血色汪洋,臉上全都滿是凝重,甚至是驚懼。
“桀桀桀桀桀……”
血海中傳出的笑聲響徹在方圓百裡的大地上,滲人至極,隨著笑聲愈發放肆,血海中心的漩渦也在不斷變幻著形態,時而變成頭生雙角的八臂魔神、時而又變成背生雙翼的九頭蛇妖、還有全身長滿觸手的萬足蜈蚣……形態萬千,每種都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強大氣勢。
“這是什麽情況,血魔的本體,不是萬年槐樹麽,怎麽會有這麽多形態?”六大高手中,最年輕的大雪山佛宗宗主圓法和尚,看到血海的變化,神色驚疑不定。
“妖魔集萬千怨念而生,吸取山精野物精華,體內血脈斑駁雜亂,本就沒有固定的形態,只有那些低品級的妖魔才會固定成一種形態用以示人。
而妖魔晉升四品,便可隨意改動體內血脈,形態變幻萬千,森羅萬象,所以四品也被稱之為森羅境!”
聽到詹台清的回答,圓法神色一愣,隨之立馬反應過來,臉色一變,驚聲道:“四品妖魔?”
“四品森羅境,除破碎境大能之外……無人能擋!”
說這句話的,是大禹的張玉寧,他手握平天劍,看著空中的血海漩渦,語氣已經微微帶上了顫抖。
此刻六人中,神色還能保持淡定的,只有詹台清和圓空禪師,兩人像是心領神會,突然隔空對視了一眼,嘴角同時露出一絲冷笑。
詹台清順著掃視了另外四人,看到他們臉上的驚懼神色,頓時嘲諷道:“剛剛不是都故意留手麽,這會兒弄出個四品森羅境大妖魔出來,知道怕了?”
四人聽到這話,臉上都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唯有圓空禪師聞言臉色如常,立刻反唇相譏道:“若不是你魔教無道,治理雍州無方,弄得民怨沸騰,四品大妖魔這等凶物豈能隨意滋生,老衲一眾為斬妖除魔而來,卻被倒打一耙,反成了這四品大妖魔的始作俑者,如此顛倒是非,當真是魔教作風!”
“老禿驢,這血魔究竟是怎麽復活的,你和你旁邊那四個都心知肚明,再說了,論顛倒是非,這世上能找出比你們禪宗,更厲害的人麽?”
聽到禪宗二字,圓空眼神微微露出一抹寒色。
詹台清顯然深諳激怒圓空的套路,看到他臉上逐漸升起怒容,不嫌事大般,又接著道:“我羅刹聖教治理無方,如今卻手握一州之地,位居天下聖地之列,你禪宗治理有方,卻只剩幾個老不死的,苦哈哈守著一個西靈道,慢慢等著被琴劍山莊蠶食殆盡。”
眼看圓空頭上青筋凸顯,詹台清還在不依不饒。
“拉攏趙虞龍打壓自家人,偷雞不成蝕把米,如今自食惡果,也算是咎由自取。”
“佛門三千年傳承,風頭最盛時,儒道兩家都要難忘項背,這才短短上千年,被你們禪宗幾個蠢貨,玩到現在空頂著一個準聖地名號,連道統都快保不住了,儒道兩家,都能騎在你們頭頂去了。”
“事到如今,還不思進取,整日惦記著我雍州,你當真以為這銅陵是你能染指的,我聖教就算將銅陵白送給其他聖地,也不會給你們這幫廢物!”
…………
誰也沒想到,一襲白衣,面容聖潔如雪,如神女般氣質典雅的梵音上師,一開口,言辭竟如此犀利,而且一句接著一句,根本不帶停的。
更離奇的是,即便如此,她周身那股聖潔的氣息依舊沒有消失,也不似潑婦罵街那般躁動,只是就這麽平靜的冷嘲熱諷,直把個圓空禪師,說的面紅耳赤,嘴唇止不住的打著佛號,想要平靜下來……
旁邊張玉寧莫虛子四人,看的目瞪口呆,久久都沒有發出一下聲音,他們這才發現,詹台清根本不似初次看到的那樣端莊。
“牙尖嘴利的妖女,我殺了你!”
終於,圓空禪師再也維持不住自己那副得道高僧的風范了,他怒吼一聲,手中的禪杖金光盛放,身軀一縱,對著詹台清就衝了上去。
面對情緒失控的圓空禪師,詹台清臉上的不屑之色愈發濃鬱,身體四周的聖潔光芒驟然亮起,口念月光菩薩咒,雙掌橫空,在空中與他戰作一團。
“這都什麽時候了,還在內鬥。”
“還請兩位收手,再不想辦法對付這血魔,今日我們可一個都跑不掉了!”
“兩位各退一步,收手吧!”
…………
莫虛子四人的勸慰,沒有起到一丁點作用,四人抬頭看著天空中氣勢愈發強盛的血魔,臉上滿是無奈。
“諸位,趁血魔還未完全蘇醒,再試一試吧,再遲可就真來不及了,到時候我們四人逃不掉,下方城中還活著的數十萬百姓,只要都要淪為血魔口糧了!”
莫虛子低頭看向下方的銅陵城,眼中閃過一抹不忍,終是良心上有些過不去,朝另外三人開口。
銅陵已經遭受了血魔本體的肆虐,又經妖魔大軍洗禮過一波,據他們的感知,眼下城中也只剩下不到五十萬人,也就是說這三個時辰,已經有一百五十多萬人喪生。
不得不承認,剛剛詹台清那番話,的確沒有多大問題,他們今日都留了手,雖然不一定是導致血魔成功複蘇的最大原因,可起碼也是有一定影響的。
一襲白色僧袍的圓法禪師,這次倒是第一個開口的,他臉上露出一抹慈悲之色,直接點了點頭。
另外三人此刻心中多少也有些愧疚,都表示了讚同。
四人達成一致,也沒有再去理會在空中交戰的梵音上師和圓空和尚,同時面對空中那方還在持續演變的血海旋渦,眼中露出一抹精光,各自架起手中的靈器,頭頂精氣神三花再度盛放,散發出比此前還要強上一籌的強大氣勢。
正在跟圓空纏鬥的梵音上師,余光掃視到四人的動作,臉上頓時露出一抹嘲弄之色。
“現在知道出力了,可惜……已經太遲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心中的這句話一樣,四人的氣勢剛剛攀升到了極致,血海中心的旋渦,驟然停止了演變,也同時停止了旋轉,連帶著整個上空橫貫方圓上百裡的血海,也瞬間停止了流動,完全靜止了下來……
這詭異的一幕,讓下方剛剛準備出手的四人,心中一緊。
詹台清和圓空禪師兩人,也在第一時間停止了打鬥。
六人一起抬頭,身體一顫,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連呼吸都給忘了,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天空中,停滯的血海,已然變作了樹根狀,就如人體內的血管,往外延伸出無數個脈絡,連綿不斷在整個銅陵郡的上空,依舊有上百裡之廣。
而樹根的最中心,也就是剛剛那血海的漩渦位置,已經出現一個身體彎曲抱作一團的少女,少女不著寸縷,裸露在外的肌膚瑩白勝雪,雖看不清面龐,卻讓人有種迫切想要一睹芳容的衝動。
六大高手的停滯,本就讓空中陷入了沉寂,下方郡城裡的萬千生靈,仿佛也被這個突兀現身的少女給吸引住了,沒有人發出一絲聲響,整個大地陷入寂靜,數十萬雙眼睛,全都盯著少女在看。
少女的手指,突然微微動彈了一下……
這一動,就像是牽動了空中那團血色樹根的心臟一般。
咚…………咚………咚……咚…咚……
一陣愈發急促的心臟跳動聲,響徹在所有人的心間,他們看著那血色樹根下的少女,明明心中滿是驚懼,可眼神裡卻都又流露出一絲期待,陷入極其複雜的情緒之中難以自拔。
甚至,包括天空中的六大高手,神情亦是如此……
跳動的頻率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過了十余息之後,仿佛到了頂端,驟然一停,過了三息,就保持著跟人類一樣的頻率,開始有節奏的跳動。
血色樹根下的少女,也在這一刹那,驟然睜開了雙眼……
一股滔天的血色邪氣,驟然從那團血色樹根之中湧現,如狂風巨浪一般,徑直落在了大地上。
也就是在這一刻,所有人的雙目,瞬間一片血紅,心中潛藏的邪念,頃刻間,全都被勾起,一股嗜血的衝動,不斷在心中茁壯滋長,即便是尚在母親懷中嗷嗷待哺的嬰兒,都不能保持平靜,雙目暗紅,開始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麽……
“不想滿足,你心中那些最卑劣的欲望麽?”
“金錢、名利、地位、修為,只要殺人,什麽都能得到……”
“去掠奪、去爭搶、去屠戮、這是滿足欲望的最快途徑!”
“去吧……去吧……去殺吧……”
…………
銅陵數十萬生靈,甚至包括此刻天空中的六大高手,耳畔都傳來一陣又一陣似有若無的聲音,這聲音空靈柔美,動聽至極,像是少女在耳畔輕聲低語,一下又一下勾動著所有人心中的欲望……
“深低帝屠蘇吒
阿若蜜帝烏都吒
深耆吒
波賴帝
耶彌若吒烏都吒
拘羅帝吒耆摩吒
沙婆訶……”
半空中,詹台清眼神閃過一絲清明,身體四周的聖潔光芒伴隨著念出月光菩薩咒,愈發明亮。
她清醒過來的同時,咒音傳入其他五人的耳中,也將他們從恍惚中拉了回來。
五人頭頂冒出冷汗,心裡一陣後怕。
可緊接著意識到這些聲音,連他們六人都能蠱惑,下方銅陵城的那些百姓,豈不是……
“殺啊!”
“這些錢都是我的,都是我的,你們給我去死。”
“砰…………”
“哈哈哈哈,都歸我了,這裡都歸我了!”
“不能讓他把這裡佔了。”
“他就一個人,一起上,殺了他,分了這裡……”
…………
城中濃煙滾滾,慘叫連連,處處升起的嘶吼與砍殺,以及正在變得濃鬱的血腥氣味,無疑都表明了,好不容易歇了口氣的銅陵城,此刻,又淪為了人間煉獄。
血色藤蔓、妖魔大軍,已經讓銅陵喪生了八成生靈,此刻的自相殘殺,若是持續下去,等到明早,只怕整個銅陵郡沒有任何人能活下去。
這個沒人活下去,甚至極有可能包含他們六人……
梵音上師面色陰沉,眼神閃動,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麽,圓空禪師則頂著一張腐朽的面孔,眼觀鼻鼻觀心,什麽話也沒說,而另外四人,臉上都明顯閃過了一絲不忍之色。
“梵音上師,快用月光菩薩咒,讓這些人恢復神智。”
聽到莫虛子的詢問,詹台清臉上露出一抹陰翳,抬頭看向空中血樹根下的少女,低聲回答道:“我的月光菩薩咒能拉醒你們,是因為那邪念氣息,根本就沒有侵入你們體內。”
聽到她的回答,莫虛子頓時反應過來,神色有些沉重。
“我們六人有修為在身,能抵禦這妖魔的邪氣侵入,可下面那些百姓擋不住,還有一些實力低微的武者也不行,邪氣入體,我的月光菩薩咒也救不回來了……”
“那這麽說,下方這些生靈,要自相殘殺到只剩最後一人,才會徹底停下來?”
“這……”
“阿彌陀佛!”
…………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
四人長籲短歎之際,一道蒼老中正的聲音,驟然自上空響起,這聲音像是遠在天邊,又像近在眼前,若即若離,讓人心氣逐漸提升,精神也為之一振。
“正氣長歌!”
“儒門來人了……”
聽到張玉寧和練凝雪兩人的驚歎,其余四人神色都各不相同,圓空禪師和莫虛子兩人,神色微妙,帶著一抹忌憚,梵音上師和圓法和尚兩人則面無表情,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麽。
東邊天空,瑩白的浩然正氣,橫貫東西上千裡,一下子將漆黑的夜空,照的宛如白晝,明亮無比,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匯集在白光的盡頭,無法挪開。
一道蒼老的儒衫身影,手持一本經卷,蹣跚著從白光盡頭走來,每一步都能在空中踩出一道潔白蓮花,隨著他與郡城的距離越近,那橫貫上千裡的浩然正氣,也如旭日般散發出一陣陣的溫暖,傳導至所有人的心間。
“步步生蓮,筆落生花,儒門大能!”
“是揚州的還是,兗州的?”
“好像是…………紀衍之!”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麽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裡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麽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於後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然後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於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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