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入使用能幫助您收藏更多喜歡的好書,
希望大家都能多多登入,管理員在此感激不盡啦!
《人造天堂》四-一十二.0落的、探索
  ###「我沒有忘記……我們那臨近都市,雖小卻十分幽靜的白房子;波摩娜的石膏像與古老的維納斯雕像在疏林裡、藏起她們裸露的肢體,」

  #二

  “波德喬克!”

  男人並沒有理會這充滿戲謔的粗獷吼聲,而是繼續仔細地端詳苗圃中正在勞作的妻子。只是那無禮的糙人仍然不依不撓地在他們小巧的白房子外喧鬧著:

  “還在搗鼓你的那些五顏六色的黏土嗎?”

  “不是粘土,是叫顏料啦。”

  男人在屋子裡輕飄飄地回道,日複一日勞作的人們總是想找些樂子打發時間,他是能夠理解的。

  “什麽時候把你的那些布賣給咱燒火吧,多少也算能掙些哩。”

  “現在還是春天,沒必要急著屯柴火吧?”

  “啥嘞?阿波羅妮,你聽得清楚你男人說了啥嗎?”

  “聽著可清楚哩,怕不是你的耳朵被春風吹得不好使了咯。”

  女人撐著鋤頭挺立在溫柔的旭日下,一邊抹汗,一邊笑著唱出這自然可愛的話來,令聞者不禁失神。男人也似是為了什麽而心照不宣地輕笑起來,於是,手中的畫筆也跟著主人的愜意開始思索,如何才能調色板中調出方才這句話語的顏色來。那糙人憨憨一笑,又不甘心似地說道:

  “真是嘞,『被春風吹得不好使了』,你也跟著你男人變得奇怪起來哩。”

  “腦子也被春景閃得不好使啦!你!”

  女人笑得更開心了。惠風拂過,掠過田間剛冒出一寸左右的小苗頭的同時,也掠過她的長發和笑聲。初春時分就這麽溫暖,男人有些意外。他感覺,當和煦的春日一旦落在大地上,萬物就像是在頃刻間都泡在了溫泉中。而女人隨風飄舞的黑發,就是暖流存在的證明。這讓他開始胡思亂想,輕柔得像是流水的風,與同樣輕柔得像是流水的女人的頭髮,這二者之間,又會有怎樣的關系呢?他又笑了起來。

  “真是搞不懂你們兩口子嘞。”

  留下這句話後,糙人便笑呵呵地扣著腦袋離開了。

  一筆一畫,淡妝濃抹之間,今日份的陽光與時間也靜悄悄地流逝乾淨了。

  “呀,我真的有這麽好看嗎?”

  油畫布上明亮的女子立於苗圃的中央,被遠處的小黃花恰到好處地簇擁在中央,就像是自花草中誕生的一般。

  “像是生於自然的女神呢。”

  “像是生於自然的女神嘞?”

  “像是生於自然的女神哦。”

  女人“咯咯咯”地笑個不停,似乎又是覺得自己這樣有些失態,忽而滿臉緋紅,猛地用雙手捂住臉。男人則肯定地重複著,但他並不自覺自己正在開口說話。她笑起來像一朵鮮花,真是恰如其分的形容,所以自己才會在她身邊加上原本並不存在的小黃花,以及那些姹紫嫣紅的秀氣的花兒。這些或那些,其實都並非來自他親眼所見,而是源自他心中所感。換言之,是他從女人身上看到的。——恰如此刻自己也聆聽到的肯定答覆,也只是她的單純、以及自單純中流露出的真情,在自己胸腔中撞出的聲音罷了。

  “我想要個孩子啦。”

  “好啊。”男人不假思索地回道。

  “好什麽好啊,”她正說著嗔怪的話,語氣卻更近似撒嬌,“你又不能勞作,要是我懷孕了,可就沒人耕田啦。再說嘞,如果你堅持去耕田,我可就沒有畫可以看嘞。”

  “冬天的話,

就不需要勞作了吧?”  “呀!”

  女人驚喜地一叫,立即就把臉湊了過去,幾乎貼到了男人的肩膀。男人也轉過頭盯著她觀察,那雙亮晶晶的又大又黑的眼珠正閃爍著認真的光彩,一眨也不眨。他的視線幾乎全都被她的眼睛吸引走了,而她的眼睛也幾乎被他灼熱的目光給黏住。

  “再說,只要把畫賣出去,就算是春秋你也不用那麽幸苦的。”

  男人笑著推開一點點距離,臉碰著臉可不方便說話。

  “不辛苦啦,得虧大家還是很照顧我們的。”

  “總靠大家的幫助,也不太好吧?”

  “大家都是好人嘛,好人就是好嘛。”

  這言談純真而坦率得近乎粗暴。連同她天真的見地一起,便足以令人產生一瞬可悲的錯覺,無論是對自我還是對世界。

  “總之,都得努力吧。我去清洗一下身子再睡覺。”

  因為門框下的空間正被吊燈佔據,以便能拱“臥室”和“客廳”共用。可阿波羅妮卻沒有察覺到男人細微的變化,她的雙眼依舊隨著吊燈左右輕輕晃著,好像二者的光芒之間有一條線牽引著似的。

  好像二者的光芒之間有一條線牽引著似的。男人想。

  #三

  這個家盡管小巧簡樸,後院卻仍然倔強地開辟了一處小小的花圃,種了些本地常見的鈴蘭。由於身體原因,男人常常獨居於家中。沒有作畫時,便常常對著花圃靜坐,像是植物一般深沉而隱秘地呼吸。每當空氣中開始彌漫起濡濕的花香,他就像是高僧頓悟般地明白:是夏天要到了呀!

  他熱愛夏天,因為四季裡唯有夏日女神和她溫和的吐息願意接納他那羸弱的身子。因此,當村頭古老的看門樹展開新綠的陽傘,充滿初夏氣味的橙子也在陽光下探出頭,村子裡的人常常會在夏日的荷葉池邊看到一個男人,正杵著拐杖奮力地走著。偶爾也能看見女人跟在他身後,提著工具箱扛著畫板畫架畫布。這副場景著實有些格格不入,因此常引得一些人不悅。

  “你們看她啊,那樣天真,真是太可憐了。”

  “聽說是男人不願去城裡工廠找工作哩,一個女人,一邊耕地還要照顧他,這日子能過下去就不錯啦。”

  “怎得是不願去嘞,我說啊,他那病怏怏的樣子,去了哪個工廠願意要?”

  “哎呀,那家夥一副女人的模樣。”

  “三年了嘞,也不見有個孩子,就跟著搗鼓那玩意兒。”

  於是,一群留守在城郊村落的婦人就這樣笑了起來。誰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

  但是不久後,回村報信的人便傳來一件了不起的噩耗:村裡某個去城市裡謀生的糙人,右手四根手指被機器齊齊切斷,被工廠主隨便打發幾個銅板就趕了出去。這則消息很快就跟著傳信人的嘴,在兩日內就跑遍本就不大的村子。那些婦人再也笑不出來了。即便是那些丈夫還完好無損的,也不得不整日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呀,看看他們,還有心思來池邊嘞。”

  “這麽多年才賣出一張紙,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

  “就算這樣……咱們都還有兒子嘛。”

  “是嘛,不像那家夥,一副柔弱樣。”

  “就是啦。三年了嘞,也不見有個孩子,就跟著搗鼓那玩意兒。”

  婦人們像是一群老斑鳩,咕咕嘰嘰地聚在了一起,不久便自覺無趣,又嘰嘰喳喳地散開。

  “這是在畫什麽呀?”

  “荷花啊。”

  “明明是睡蓮嘛。”

  “對嘛。”

  “可是池子裡明明是荷花呀?”

  “對啊。”

  男人停下畫筆,心滿意足地看著睡蓮畫和荷花池,二者的確是渾然一體的。女人卻被這無厘頭的複雜關系搞得不明所以,便又開始“咯咯咯”地笑個不停。清脆乾淨的笑聲通過荷花池傳得越來越響亮,但就在不遠處同樣響亮的議論聲卻仿佛被池水直接吞沒,怎麽也傳不過來。

  “好嘛,反正荷花好看,睡蓮也好看。”

  “還有呢?”

  “你的調色盤也好看哩。”說罷女人又開始“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眉毛不加修飾,是自然蓬亂的樣子,卻襯得兩隻明亮的眼睛更加秀美,多了些不似人間應有的水靈。兩片蓓蕾般的芳唇一閉一合的,別有一種生命的余韻,大概是一種足以令神明自誇手法精湛的造物,說著些他此刻已然聽不清的話來。他是多麽想下水摘下一朵荷花讓她捧起啊,可惜他做不到。但假如讓她自己下水摘上一朵——她一定會同意的——再送給她自己,又實在有些難堪。

  “那,我們回家去吧?”

  他輕輕地抓住女人的手詢問道。

  “好呀。”女人推動他的木製輪椅,工具箱一類則都由男人自己抱著。

  他們心蕩神馳地離開後,荷花池邊的泥土忽地鑽出了二三十隻青蛙,渾身沾滿泥漿,在自認為屬於他們的季節裡鳴叫不休。

  #四

  那是個晴天。驟冷的風卻把常綠的樹葉吹動得搖曳不止,好幾片散落的綠葉吸引了他的目光,也打亂了他想要描繪景色的心境。

  “怎麽啦?”

  女人似乎感受到了某種事物悄然破碎的象征。果然,她一推開門,就看到男人合上了顏料盒。

  “今年的形式似乎愈發緊張了。”

  “是噢,”女人抱著孩子,那語氣像是遺憾,“大家似乎都變樣了。”

  “我的小繆斯。”

  男人看著女人懷中的小女孩,像是瞻仰一位朦朧的女神,又像是在描繪潑灑在綠葉上的陽光。

  “她喝奶時可有勁兒啦,將來一定是個大美人。”

  她又是怎麽從喝奶就看出小繆斯會是個美人的呢,男人不禁苦笑。母親的秀發流淌在女兒的額頭上,他輕輕地眨巴著眼睛,是覺得這一幕簡直不可思議了。

  “一定會像她的母親這樣美嗎?”

  “一定會像他父親的畫那樣美哩。”

  女人的臉上倏地飛滿了潮紅,還是像從前那樣“咯咯咯”地笑著。男人不禁好奇,究竟是何等簡單的世界,才能造就出這樣簡單的女人、以及這浪漫又不自覺的話語啊?

  “好啦,你還是多休息一下吧。”

  “不嘛,走走又不算事,我連走走都不行啦?”

  愚者呀,男人心裡想,一朵永不驚恐的白玫瑰,一柄純潔熱烈的權杖。

  “那就在附近走走吧。”

  “你也一起?”

  “風太冷,我就算啦。”

  黃昏時分,下了一場大雨。天邊的層雲逐漸模糊成重疊山巒的模樣,一直到連遠近的層次都難以分明。男人並不著急,卻也無心描繪秋雨的形狀。好在女人及時趕了回來,孩子也並未著涼。

  “大家、似乎真的是都變樣了哩。”

  她回家後第一句話就是這個,男人有些意外,陰鬱的本性又開始催促他不安起來。

  “怎麽了?”

  “那些傷殘者都聚在了高塔樹下,那副場景光看著就讓人揪心。 ”

  高塔樹——是村子靠近城市那邊的入口處的一顆形似高塔的柏樹。

  “他們低聲討論著些事,悉悉索索的聲音像風吹過稻草時一樣,迎著落日,真是可怕。”

  女人悄聲說道,生怕吵著孩子似的。

  “討論什麽?”

  “離太遠就沒聽清啦,但總感覺不像什麽好事。”

  女人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男人更加意外了:

  “可是離開這裡,我們又能去哪裡呢?”

  “我沒有說要離開嘛,為什麽要離開?”

  “總覺得這不是什麽好兆頭,從去年夏天開始就……”

  “那之後小繆斯不也平安出生了嘛,怎麽能說不是好兆頭?”

  “小繆斯嘛……”

  男人竟被女人說得語塞,這還是第一次。

  “唉,我也就是說,咱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嘛。”

  “為啥不能回你城裡的房子呢?”女人似乎從來不會考慮過上一秒他們正在說什麽。

  “那怎麽能算是房子呢……”

  男人無奈地說道,隨後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旁:“雨越下越大啦,先回臥室去吧。”

  屋外,“嘩啦啦”的雨聲同風過樹林的“沙沙”聲混合在一起,宛若兩隻頭腦簡單的野獸在相互訴說。大自然則隱於黑夜中,細細咀嚼著這些話。它漫無目的地遊蕩在天空或田野、城市或鄉村,不經意地瞥見了零落一地的鈴蘭花,心中頓時一驚,喉間仿佛咽下了一塊硬東西。

  直至半夜十二時左右,雨才緩緩停下。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