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伯的子孫啊,你們就像蝽一樣、欣欣向榮,善於生活!該隱的後裔啊,你們且在路上、帶著陷於絕境的一家老小四處奔波。」
沿東南海岸線防衛系統(DSASC),是由七星聯合會議授權,由仁冬國防部以及仁冬東南戰區聯合設計並修建的大型沿海防禦工事。最初,時任時文將軍是希望能夠通過這項軍事工程,將整個仁冬東南方向的海岸線都武裝保護起來。
但在具體實施過程中,考慮到修建這樣一條足以覆蓋數千米海岸線的工事不僅耗資驚人,且其對周邊港口貿易乃至整個東南沿海三省之民生也會造成不可估量的影響。最終,在國防部和東南戰區的據理力爭之下,時任時文將軍同意將防禦工事縮減為:以東南海岸兩大海軍基地(雷轟、送風)、以及海濱大城『堂隱城』為三個中心點,建造三條分別長為247千米、398千米、187(104+83)千米的超級防線。
其中——最為重要的『三點中心地段』,皆有地面和地下部分相結合、適於環形防禦的綜合工事群。其地面部分則為裝甲或鋼筋混凝土的自動機槍工事和自動火炮工事,地下部分有數層,包括指揮所、人員休息室、食品儲藏室、彈藥庫、救護所、電站、過濾通風室等。海面以下,則又是各式各樣的自動火力工事。工事之間都有通道連接,磁懸浮動車。射擊工事內的武器都是專門設計安裝的。
為了避免誤傷平民和過往船隻,國防部並未布置常態地雷場和魚雷場。但即便如此,由於整條戰線火力完備且縱深極寬,依舊堪稱是完美複刻了熱武器時期的暴力陣地戰美學。
即便在時任七星眼中,這已然是退而求其次的妥協。但毫無疑問,事實上,如此反常的舉動,最終不止在地平諸國,乃至在仁冬全境都引發了軒然大波。以崇皇為首的西方勢力譴責仁冬政府此舉實為『對緩和局勢的不信任行為』,甚至有激進者認為七星將此舉是『意圖挑起第四次冬盟戰爭』。甚至就連與仁冬交好的國家都對此表達了非議,勸說仁冬當局此行『略有失偏頗且無十足之必要』。
不過,說到底,如何在本國領土上修建防禦工事,終究是仁冬之內政。無論國際上的譴責如何強烈,都不至於影響到彼時七星聯合會議在仁冬的決議,更不會影響到時任七星將的地位。於是,最大的變數便毫無疑問來自仁冬境內。由於防衛系統的大部分都建設在海軍基地周邊,唯一建在人口密集的堂隱城的防線也在國防部的斡旋下,刻意避開沙灘和海景線(因而被分為兩段)。所以,盡管民眾的抗議頗為強烈,但還遠未到達不可挽回的地步。
可就在一夜之間,大量關於參加『愚者救贖計劃』軍政官員的貪汙報道就佔據了幾乎所有互聯網的版面。這還僅僅只是倒下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隨後諸如『國防部副部長之親戚承包堂隱防禦線建設,二者疑似狼狽為奸以權謀私侵吞大量公款』,『最高統治者僅為一己之喜而大興土木』,『仁冬政府本財年財政赤字暴漲』等等負面新聞便接踵而至。在不休不止的負面報道轟炸下,人民的不滿逐漸被托舉到了極點,——猶如人們曾將七星將托舉到至高點那樣。想要平息怨聲載道的聲討,七星將如今必須走下神壇。
於是,就有了『荒謬的一代』。
正值壯年的時任七星將宣布提前舉行『鬥轉』,宣布將會在接班人確立後即刻解散此屆七星聯合會議,
並以死謝罪;全體涉及『愚者救贖計劃』的個體或集團皆遭到停職或停業查辦;永久取消『開陽輔』編制,並將末代『開陽輔』佟鳩羽上將隨即遣回東南戰區,同樣停職查辦…… 甚至於,直到新一代七星將上任,由『愚者救贖計劃』引起的風波都還未消失。在新的一屆七星聯合會議引領軍國大政末期,佟鳩羽被派往『明光中央大學』兼任名譽教授,並負責由其本人所著之『國論』的教學。這一舉措,也通常被外界視作仁冬政府和軍方為其安穩退休所鋪設的緩衝之路。同時,也被廣泛認為是前代風波的終於迎來平息的時刻。
在最後的余浪中,盡管新一代七星將已經成功地令他們頭頂的冠冕重新煥發出傲人的光彩,但過度心力交瘁的他們最終也在那抹高昂的光輝中英年早逝。於是乎,當代七星將便在倉促中匆匆上任。
這是仁冬自進入現代以來為數不多的大動蕩。可當卡夫在日光之下第一次見到這種代價所帶來的收益時,他突然就感到一陣恐懼,——為仁冬能在二三十年前就籌備出這樣恐怖的防禦工事而感到恐懼。若是沒有岸基防禦系統近乎狂風暴雨的火力壓製,此地的防線恐怕早就瓦解冰消。
根據身處最前線的艦隊報告,陰域軍團的降落點只有兩處:一是獲月海與熱月海的交界之處,在此處降落的幽狼和幽蟲兵分兩路,分別衝著雷轟海軍基地以及風送海軍基地殺去;而另一處則在牧月海,所進攻的大致方位在堂隱城東南方數千米處。
除此之外,即便是在全球范圍內,也都再沒有遭受打擊的報告。從這個角度來看,聯軍的布防的確是精練且全面的。但精煉和全面並非就意味著有效。盡管常規熱武器能夠對陰域生物造成傷害,但無奈敵軍的數量實在過於龐大,就像是怎麽也殺不完的蝗蟲,即便艦隊的所有武器系統都已全部處於超負荷運作也無濟於事。迫於這個事實,聯合指揮部隻得下令各艦隊撤回近海,隻留下小部分盾艦和護衛艦在空曠海域遠程打擊,以便艦隊主力能夠協同岸基防禦系統完成攔截任務。
卡夫深知,就連自己負責指揮的、海上力量最為強大的牧月海防線,都已經被那群怪物突破到僅距離海岸不足三十千米的地方。三條戰線中最為岌岌可危的獲月海戰況之慘烈,更是可想而知。黃泉艦隊的覆滅,致使獲月海方向的敵軍直到臨近近海區域才會遭受攔截,想必那裡的戰爭已經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好在,依照陰域目前的進攻強度來看,倒還不至於會有崩潰的風險。佟鳩羽已經調集了西高山戰區的軍隊,想必還能夠再拖延相當長的時間。
可若是始終被動防守,那麽人類的失敗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想要徹底戰勝它們,恐怕不僅要集結強大的反攻力量,還得盡可能地查清楚陰域向地平發動戰爭的原因。它們的進攻方式簡單粗暴,實在難以理解。純粹的戰爭,似乎既不是為了消滅或奴役人類、也不是為了獲取某種資源。它們源源不斷地集中力量進攻仁冬的東南地區,一定有著更為精細且深層的目的。
“怎麽到現在都還沒得出他們的攻擊目標?”
“中將,”被問話的士兵急忙答道,“由於另一處集合點的陰域大軍分為兩路進攻,所以還無法直接得出準確的結果,我們正試圖從其他方面尋找線索。”
“先說說看,是哪兩個地方?”
面對卡夫的一針見血,士兵也不再猶豫:
“積谷城,或廣賢城。”
卡夫聞言略感驚訝:二城同堂隱一樣,都緊靠『龍歸江』。依靠這條溫馴而長情的江河,積谷獲得了肥沃的土地,順理成章地成為東南地區的糧倉。而廣賢則憑借更為便利的水路交通,以及更為悠久的歷史,逐漸成為整個東南地區的心臟。站在人類的角度,從戰略意義上來講,這兩座大城的確皆是兵家必爭之地。但陰域的生物顯然並不會這麽想。
那個更加不純的目的,究竟……
“單從功能上講,廣賢要比積谷複雜得多。”
“的確,總不可能只是為了些糧食就悍然發動戰爭……”
“倒也不盡如此,看它們的進攻方式,或許是在故意消耗有生力量也說不準。”
“嗯……這話也在理。”
……
與此同時,聯合指揮部內早已一片嘩然。
似乎是看到防線暫時的穩固,聚集在此處的軍官也開始急不可耐地討論起陰域的進攻目標來。他們東一句西一句地說著,那模樣既專注又漫不經心,像是海上的漂浮物一樣,一會兒漂到這,一會兒翻個身的。這就令他們的話語中不禁透露出一股意外,至少是不適應。
這場戰爭轟轟烈烈地持續了整個白日,卻忽然在黃昏來臨的前一刻忽而被遏製住。——“西高山戰區的反應相當迅速,唯一的一支艦隊已經頂替了黃泉艦隊的位置。”——他們無暇感慨或感謝上前代七星將的高瞻遠矚,亦無暇哀悼死去的戰友。這麽說起來未免令人唏噓:這群人希望能夠解決戰亂卻又苦於無從下手。只能像個等待法官宣判死刑的囚徒那樣,遭受著實實在在的絕望、以及紛亂且朦朧如泡影的希望的輪流折磨。
著實令人抓狂!如此倒不如接著酣戰一場,——真不如再接著大戰一場!至少這樣能夠讓他們感到自己正在出一份力,而不是像個瞎子摸大象那樣,以瞎猜來打發時間。——由於佟鳩羽還在等待情報部門的調查結果,這些雜亂的意見也始終無法統一。
“首輔大人,”一個身著便衣的家夥走到佟鳩羽耳邊悄聲道,“這是紫薇宮多年前暗中設在廣賢城的研究所。”
說著又偷偷遞給他一張紙條。
佟鳩羽背過身去,板著一副僵硬的面孔,像是透過紙面還看到了別的什麽一樣。
他始終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面部的幾條肌肉稍稍動了一下。對佟鳩羽而言,大部分時候只需要通過微妙的表情變化,便足以左右他人的行動。情報局的人也很識趣,再次接過紙條就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指揮部。
紫薇宮。
這三個字,差不多就是七星將的代名詞……
律武從未向自己提及研究所的事情,難不成並非是由他們這代七星將所設?
至於前代七星將,一輩子都在為重整名聲的事情勞碌奔波。想來也不大可能。
上前代嗎……倒還有些可能。
基因研究……褻瀆的實驗……
如果真是這樣,盡管荒謬,倒也算是終於能說得通了。
佟鳩羽微眯著雙眼,眼角的魚尾紋像是響應著什麽號召似的四散開來,在原本就灰黃無光的臉上又多留下了幾道陰暗的溝渠。但越是如此,他雙眼中閃爍的光芒就越是顯眼。這光彩仿佛顯示著,由它包裹著的瞳孔,總能比別人看到更多的東西。
不知是誰先忍受不住這哄鬧般的無聊,倏地打開了窗戶。佟鳩羽突然看到日落,周圍變得薄暮瞑瞑。窗戶裡浮現出乳白色的陰霾天空。以及漸漸趨近黑暗的海面,就像一團吸水的海面越發沉重,最終沉浸在了陰影裡。盡管天邊始終喋喋不休地試圖給這張畫框打上白光——巨大的眩暈——但毫無疑問,最終也不過只會重新變成在永夜的漆黑中狂亂起舞的戰火罷了。
他的雙手緊握住拐杖。他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麽——充實、厚重又新鮮的夜晚即將來臨。
說實話,就連佟鳩羽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當著這樣奇異的畫面,他第一時間想到的竟然是周殊宇。
然後,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我們同時感到極度的興奮,因機智靈巧的旋風的翅膀、而從容不迫地保持平衡,」
徐徐微風拂過,帶著稀疏的樹葉沙沙作響。是月亮不禁打了個哈欠。
固然,夜幕無法遮掩住戰爭的狂熱,但在無意間卻使得某些緊貼著戰爭的地方顯得格外靜謐。緊緊依偎聯合指揮部的緩緩的『望月砂』便是這樣一個例子。 幽夜的黑色大衣抹去了野草、瓦礫和垃圾的廢墟,隻留下帶著光亮的大致輪框。
站在低矮的山丘下,可以望見,那處仍然遍布著燈火的地方。從戰場飄散而來的煙塵在燈光的照耀下像是一張無邊無際的薄紗。幾束探照燈的強光正對著無窮的天際搖來搖去,像是一隻隻蒼白而無力的手臂,渾渾噩噩地亂碰亂撞,像是一刻不停地伸向天空索要著什麽。底下,幽暗的礁石般的帳篷一直擴散到無法眺望的遠方,因此,那一帶的零碎的火光也像是月光照射在風微浪穩的海面,浮動著反射出的莊重而典雅的點點雪光。
真是不可思議。那裡的海面透著一股與這場褻瀆的戰爭格格不入的沉靜。可以想象,身居其中的人正一動不動地端坐在亮而無熱的光下,在沉默中思考著天理究竟為何物,又或是在冷峻中策劃著如何更好更快地殺人。在這樣漫長的黑暗之中的,猶如發光的螢火蟲群的漫長的燈火帶,即安撫著單調的安穩,又像是在昭示著某種安穩的微弱。回想起來,廢墟的垃圾堆裡,啤酒瓶的碎片其實也會散發出同樣眩目的光芒。
如果此刻仍是白晝,那麽,人們就會很容易地發現:一團偌大的烏雲正緩緩向著他們的頭頂聚攏。從它的體積不難看出,今夜一場大雨恐怕是在所難免了。
實在令人惋惜的是,現在正值月黑風高之時。
撇開人造的燈火。只見一重重黑雲攢聚,將明月遮蔽。大海黑沉沉一片。
……
#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