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伯的子孫啊，你們的貢物、使得六翼天使一聞見香味就入迷！該隱的後裔啊，你們的痛苦、難道竟永無休止?亞伯的子孫啊，請看你們所養的牲口、與所播的種子帶來無限幸福;該隱的後裔啊，你們竟像老狗、一樣饑腸轆轆。」

　　“通知總統，太空防線已經崩潰，讓崇皇的七代機立即準備起飛。”

　　撤離完無暇天使號後的卡夫立即命令道，而下一刻也正如他所料，整個『地—火防禦帶』在頃刻間就被一條宏偉的火光填滿。這場將被後世稱作『沉默之吻』的慘敗是發生得如此猝不及防，顯然令身處地平另一端的杜威都大吃一驚，以至於久久難以平複心情。卡夫這邊足足等了近兩分鍾，才收到崇皇已升空的五十六架第七代戰機的指揮權。

　　“仁冬那邊怎麽說?”

　　“佟首輔已經啟動了空中花園計劃，仁冬除了百余架七代機已經升空外，似乎……還有十多架隸屬仁冬劍吻軍的八代機正在申請繞球加速權限。等等，不、是全體劍吻軍……”

　　“現在還要主動出擊?”身邊的大校不解地接了一句。

　　“不，”卡夫沉聲道，“守望者號犧牲，也就意味著地平唯一的大功率『空間波動探測儀』、以及獨一無二的『擬引力波對轟炮』也一並隨之煙消雲散。為了探明陰域是否仍在進行空間跳躍，眼下只能派遣戰機，進行逐一排查式的偵察，並盡可能地通過機載武器關閉灰道。”

　　“這……”

　　用第八代戰機的機載武器來關閉灰道，盡管理論上是可行的，但實際操作起來……

　　於是乎，卡夫又果斷地對著屏幕上的佟鳩羽說道:“佟司令，崇皇的七代機會在近地區域掩護劍吻軍，第九機隊隨後也會前往太空協助作戰。”

　　“中將?”他身邊的人都是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

　　“再轉告總統，讓第九機隊也出發，自行與仁冬劍吻軍分配偵察任務。”

　　“啊、是、是……”

　　“全體艦隊切換為戰鬥陣型，所有防空武器和定向能炮都進入待命狀態。”

　　“將陰域的分析報告共享給地平上所有的國家，讓他們務必盡快做好戰鬥準備。”

　　佟鳩羽現在只能慶幸，盡管只有仁冬的東南戰區海域接收到不明定位信號，但他和卡夫最終還是將『空中花園計劃』的覆蓋范圍堅持設定為整個地平。不難想象，當這群密密麻麻的海刺毫無阻礙地穿過大氣層，直奔那些軍事力量羸弱的國家或地區時，其造成的災難將是毀滅性的。

　　“佟首輔，『屈魯士斯坦』總理希望仁冬的西高山戰區能夠派兵增援他們……”

　　“空中花園就是仁冬和崇皇對全世界的增援，他們很清楚我們為此會失去多少顆來不及撤離的衛星。”一個軍官惡狠狠地說道。

　　“讓西高山戰區派遣少許防空部隊前往兩國邊境處待命，但暫時不要給予他們準確答覆。”佟鳩羽卻說，“現在陰域的定位信號仍然只出現在熱月海，對他們還沒有構成直接威脅。當務之急是先探明陰域的兵力。”

　　“等等，”他又叫住外交部的人，“若是其他鄰國也發出了求援，都這樣安排即可。”

　　“好的。”

　　“司令，部分海刺已逼近克拉克軌道。(特指衛星或人造衛星垂直於地球赤道上方的正圓形地球同步軌道。屬於地球同步軌道的一種。)”

　　“導彈部隊已就緒。”

　　“劍吻軍和第九機隊成功離開逸散層，

已展開偵察隊形。”　　各部門的匯報從四面八方傳來，而作為主將的佟鳩羽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上愈發逼近的數座海刺堡壘。盡管它們的行進速度十分緩慢，但卻因其前進得過於通暢平穩，反倒還顯得有些迅速。

　　僅從這有限的畫面也不難看出，大部分海刺並沒有冒進，而僅僅是停留在克拉克軌道之外。即是說，那為數不多正在靠近地平的幾座海刺堡壘，仍然只是在試探人類的防線。——陰域的總攻還遠未打響。

　　對於正在加固己方防線的地平諸國而言，這倒勉強也算得上是一則好消息。但在另一個層面上來看，這恰好也說明陰域進攻、甚至攻佔地平的欲望是極其強烈的。此刻的試探越多，之後人類將會面對的衝擊也就越激烈。

　　“奇怪，他們究竟是怎麽讓這種大家夥在太空中毫無痕跡地自由移動的呢……”

　　“什麽?”佟鳩羽終於聽到了一個有意義的話題。

　　“啊，首輔大人，我們剛才嘗試，根據海刺的運動規律和受擊情況來分析其搭載的動力系統，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探測到任何動力推動的痕跡。”

　　“從它受到導彈轟炸時的反應來看，其本身的質量應當是相當驚人的。但就是這樣一個極重的物體，卻能在沒有外露動力裝置的情況下，就能夠在眾星環繞的真陽系中自由活動。我們實在是想不明白，它究竟是如何做到大幅度削弱、甚至是完全無視引力束縛的。”

　　“無視引力?還有這種可能性?”

　　“據我所知所見，是完全、絕對沒有這種可能的。”研究員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所以這也就意味著，要麽是陰域掌握了某種相當先進的屏蔽技術，要麽——那些海刺就根本不是什麽宇宙堡壘或宇宙戰艦，而是貨真價實的有機生物體。”

　　“活的?”

　　“只是憑借單一的線索作出的猜想罷了，就我個人而言，還是更傾向於前者。畢竟它們連空間跳躍時引發的劇烈的空間波動都能掩蓋，輕而易舉地屏蔽掉人類現有的各類探測技術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至於後者，則是我團隊中一個後生聯想到水中生物的沉浮、及其活動規律而作出的臆測。當然，我們也想通過探測衛星的掃描，直接窺看海刺的內部情況，但眼下太空中仍然殘留著大量的電磁脈衝，探測計劃也隻得暫時擱淺。”

　　“那，從你們的角度來看，這兩種情況究竟哪種才更糟呢?”

　　“啊、這個、呵……”研究員支吾了好一陣，最終才勉強苦笑道，“如果非要說的話，二者大概是不同方向的『糟透了』吧。”

　　盡管是模棱兩可的回答，但佟鳩羽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就隻期望，它們是在技術層面領先我們吧。”

　　研究員尬尷又不失禮貌地一笑，隨即又繼續埋頭進行各種觀測嘗試。

　　正好，偵察工作此時也有了新的進展:

　　“司令，火神星附近有逆戟軍傳來消息，說是探測范圍內已經沒有新的空間跳躍信號了。”

　　“逆戟軍?在火神星?”

　　“是，因為已經無法返航，剩余的逆戟軍大都在第一時間撤退到火神星附近。只是為了盡可能節約能源，才一直等到探測完畢後向您稟報。”

　　“那個……要撤回偵察部隊，或是將這個消息通知給其他國家嗎?”通訊員又問道。

　　“不，還是等劍吻軍和第九機隊的實時偵察結果。”

　　“是。”

　　“你是擔心，逆戟軍的消息是偽造的?”

　　佟鳩羽點點頭:“我們無法排除逆戟軍中是否存在被陰域俘虜或者捕獲的情況。如果僅憑一則通訊就貿然撤回劍吻軍和第九機隊，一旦消息是陰域偽造或故意泄露的，在來往奔波之間，我們將要面對的敵人又會增加不少。再嚴重些，甚至還可能因此永遠失去關閉傳送灰道的機會。”

　　康韋也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能夠感受到，卡夫與佟鳩羽都已先後適應了跨文明的星際戰爭。至於其他人，盡管還沒來得及轉變思維，卻也基於對指揮官的信任而冷靜下來。她不懂得戰爭，卻深諳人心，至少從心理的角度來看，人類或許直到現在才終於能夠展現出防守方的優勢。

　　“進入同步軌道了！”

　　一句驚呼又將二人的思緒拉回太空。空中花園計劃並將地平同步軌道包含在內，只是在計劃回收各國部署衛星的階段，佟鳩羽卻提議將多余的大空垃圾全部都推至這條軌道的附近，至少也算是多了一層物理阻礙。

　　“它們這是……直接融合了衛星殘骸?”

　　那一塊塊畸形的金屬碎片仿佛沒入水面，無聲無息，自然而然地就與海刺球體部分中心那個難以察覺的黑點融為一體。盡管這一幕已足夠詭譎怪誕，但每個人都心知肚明:他們之所以感到驚訝甚至作嘔，並不只是因為發現了海刺能夠直接吞噬殘骸，而是它揮舞著觸手，將四周的垃圾以近乎靜止的速度收集、再送入『口』中的模樣……

　　實在與海膽進食的畫面過於相似。

　　“太空垃圾回收的技術，地平也早已掌握了……”

　　“別亂了陣腳，”佟鳩羽厲聲呵斥道，“星際戰爭最大的敵人，就是『對未知的恐慌』。如果不能為任何種類、任何程度的『未知』做好準備，那等不到敵人攻入大氣層，人類自己的恐懼與慌亂就足以將人類擊敗。”

　　待眾人都羞愧地低下頭重新回到工作狀態，卡夫又像往常那樣粗鄙地高聲問道:

　　“觀察員！匯報第九機隊和劍吻軍的情況！”

　　“隸屬劍吻軍的深海突擊隊在『凱特桑訥』的『尼奧那市』上空大約十九萬五千至十九萬八千千米處發現了空間灰道，目前正在嘗試關閉。”

　　“凱特桑訥?”

　　“此刻正背向火神星，中將，無法確定逆戟軍殘部是否被俘虜。”

　　“不能確定就算了，讓第九機隊隨時注意那邊的情況，隨時準備增援。”

　　“是。”

　　發現灰道，固然是一個好消息，但真正的困難卻是應當如何關閉灰道。由於人類對於空間跳躍的認知還隻停留在理論階段，開辟灰道的理論還從來沒有得到證實。所以，關閉灰道的有效方式也始終沒有定論。只是為了讓軍隊在面對外星入侵時不至於束手無策，仁冬和崇皇才按照一些可行性較高的理論研發並裝備了一批『反灰道武器』，而其中最為任重道遠的，則莫過於『擬引力波對轟炮』。

　　盡管對轟炮已經被銷毀，不過從守望者號隕落前的戰鬥來看，通過擬造強力的引力波干擾灰道周圍的引力場，或許是能夠影響甚至關閉灰道的。

　　然而，眼下最主要的問題卻是，『擬引力波對轟炮』尚且能通過七門對撞加速炮近乎無限地發射接近光速的DC-000『奔流者』粒子化導彈束來達到在制定區域製造巨大的引力場，引發劇烈空間波動，進而達到影響灰道穩定性的目的。而第八代戰機卻隻搭載了少量DC-001『約束者』粒子化導彈集，後者不僅威力較之前者要遜色不少，由於攜帶體本身缺少有力的瞄準裝置、加速裝置以及發射裝置，所以其對於發射的距離、頻率，乃至對各個方位的發射角度都有著更為苛刻的要求。

　　這是由於，單一方向的低頻爆炸會導致其產生的『斥力』不夠全面和持續。而這種理論武器能夠成功的關鍵卻恰恰在於:緊隨若乾枚『約束者』爆炸之後抵達的SP-111『碾磨者』束縛器。後者是通過『限制』全面且高頻爆炸所產生的『斥力』，從而製造出隻存在指向『束縛中心』的『反斥力』的領域，最終在某種程度上製造出短暫但異常強大的『人造引力場』。換句話說，——即是在『碾磨者』的掩蓋下，蒙騙時空，以能量表示質量。至於其他方向的『斥力』，則會被過濾，並用以引起首輪空間波動。

　　“擬定爆破點-107.4，-408.8，+29.7，附近的仁冬戰機負責左半球方向，其余的就交給你們了。”

　　在收到友軍肯定的答覆後，柏子仁再次加速，朝著既定目標衝刺。不止是雷達上顯示的目標越發密集，在這個距離僅是以肉眼望去，也能清晰地看到那個鋪張開來的巨大漩渦空洞裡，像是暴風眼中心一般，正不斷地傾吐出一個又一個渾身漆黑的東西。

　　之所以沒有稱呼它們為『海刺』，是因為據柏子仁觀察——他冒著極大的危險，偏著腦袋，眯著眼睛，盡可能地以視網膜的外側朝向那些物體時，才多少覺得自己是看出了些許輪廓。可就是僅憑那一點點模糊的輪廓，就足以叫他確信，此時從灰道中鑽出的，絕不會只是些形態簡單的黑色心臟，而是另一種體型更加複雜更加難以想象的怪物。

　　怪物。

　　柏子仁隨即就為自己荒謬的想法而感到深刻自責，自己的任務並非觀察敵軍的樣貌，或者說不止於此。他又重新將目光凝聚到每一個從灰道中鑽出的怪物所必然經過的一個片區域之上，借助布滿視野的戰場輔助分析裝置，一邊在尋找最佳發射方位，一邊又在心底盤算敵軍經過爆破點的頻率。

　　26.7、28.6、28.1、30.1、25.6、32.9……

　　毫無規律的出現頻率與飛行速度。柏子仁深知，己方機隊能夠潛行至此，全是運氣使然。很顯然陰域是對他們有所防備，只是遺憾敵方似乎並不具備類似雷達那樣的大范圍探測裝置。所以，除非戰機與它們離得過近，這些張牙舞爪的東西都是無法感知到的。當然，他也很清楚，這微不足道的劣勢很快就會被陰域源源不斷的大軍以絕對的數量填補。就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任何事物都無法從中逃脫。

　　“各部，報告觀察的最低間隔。”

　　“24.237。”“24.662。”“25.174。”“24.896。”……

　　“好，”柏子仁深吸一口氣，這的確是個高效但冒險的計劃，“最低間隔二十三秒六七四，假定為二十秒，各部根據自身方位調整距離。”

　　“收到。”

　　陸續就位的戰機不約而同地熄滅了發動機，轉而以靜默的姿態懸浮於原處。周圍隨時都有奇形怪狀又張牙舞爪的東西經過，繼續保持動力系統顯然不是明智之舉。行百裡者半九十，越是臨近發射的時刻，所有的駕駛員與戰鬥系統員則越是保持著高度謹慎。

　　柏子仁很慶幸，得益於同僚們的如履薄冰，整個潛行過程都進行得十分順利。不過三五分鍾的時間，戰場輔助分析中二十七個移動的紅點就已盡數變為一個個靜止的綠點。這也就意味著，二十七架戰機已全部就位，並以兩個半球面的陣勢圍住了目標區域。

　　“計時器同步，三、二、一。”

　　沙——

　　無聲的黯淡流光像是條條流淌在太空中難以察覺的流水，順著最後一點兒筆直的河道，最終匯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片鮮紅豔麗的死海。

　　不用說也能想到，如此劇烈的爆炸幾乎在瞬間就引起附近數十隻黑色異物的注意。但柏子仁等人卻為了維持空間內的爆炸強度以及頻率，仍在持續地發射『約束者』，短時間內已無法動彈。

　　盡管研發者為戰機的隱蔽性已盡一切所能盡的努力，但無奈爆炸的源頭實在過於顯目。即便感知能力不佳，它們的目光也只需要順著溪水流淌的方向稍作尋覓，就能輕而易舉地發現懸浮在太空站孤立無援的小鐵片們。

　　吼——

　　側面，如果將它們的形態看作是某張大臉，那麽大概是在嘴巴的位置，驟然間裂開一道縫隙。柏子仁頓時臉色煞白，盡管身處太空，但那癲狂簡直瘋魔得像是殘月下的魔鬼，嘴裡正嚼著沙子，跟隨狂風與海嘯的怒吼所發出的咆哮。所幸發動機已經關閉，否則僅憑他這片刻的失神，就足以讓戰機側翻好幾周。

　　但真正致命的危險已近在眼前。那張大臉的邊緣甚至還伸出數條又粗又長的觸手——毫無疑問，一定是那種帶著吸盤的觸手，一隻隻、一片片、一群群，最終交織成一張疏而不漏的網，或是一隻與死神有染的死亡之手。隻待數指緊握，便是他們機毀人亡之時。

　　在短暫的精神衝擊後，迅速恢復過來的駕駛員們卻都沒有再顧及從身後緩緩逼近的劊子手，他們都深諳此次任務的重要性，——唯有成功！而一旦失敗，他們也絕不會再有『便成仁』的機會。

　　“全體，重新加速衝刺，自動調節發射頻率。”

　　在柏子仁發出命令之前，就已經有數架劍吻軍的戰機重新啟動了動力系統，並隨即開始加速。

　　“為了聯盟！”

　　“為了人類！”

　　柏子仁稍微晚了三四秒才重新啟動發動機，按照計劃，最後的一發『碾磨者』將由他們發射。

　　“準備好了嗎?”

　　盡管問著，但戰機早已開始加速。

　　“沒有準備好呢。”

　　盡管說著，但常山已經將機上唯一一枚『碾磨者』切換至待發彈艙。

　　“呵呵。”能在此刻感受到一股一如既往的溫馨，也算是一種幸運了。

　　兩人同時向戰機注入海量靈力，以遠超安全限制的加速度衝刺。恍惚間，柏子仁似乎陷入了一種半昏迷狀態，腦子裡浮現出許多令人愉快的畫面，老家院子門口青蔥蒼翠的樹木、起起伏伏的金色麥浪。

　　沙——

　　抱著簸箕剝豆子的母親、抽著旱煙的老父親、搖晃著胖娃娃的妻子。

　　沙——

　　沙——

　　風車、船隻、氣球、飛馳的車。

　　哐——

　　待他完全恢復神智，柏子仁發現眼前不過一道越來越近的虹光，仿佛一顆逐漸逼近的太陽。

　　轟——

　　轟……

　　太空也相對平靜下來。

　　呼……

　　吼——

　　吼——

　　吼——

　　而余光只是陣陣地照耀著殘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