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伯的子孫啊,請腆著肚子、圍在你們古樸的火爐四周烤火;該隱的後裔啊,你們且在山洞裡、冷得直打哆嗦,啊,豺狼成性的可憐的家夥!」
“前線報告,三個處於火神星方向死角的空間灰道已經全部關閉。”
“可剛才起飛的八十多架戰機也無一返航……”
“這是值得的,”佟鳩羽打斷她,“第八代戰機的任務就是太空作戰,戰死在太空就是他們最好的歸宿。”
即便事先並不了解佟鳩羽的作戰計劃,僅憑直覺康韋也能猜出一二,讓這種速度應以零點零幾倍光速來衡量的戰機在大氣層內作戰,就如同讓劍齒虎用它最長的獠牙去撕咬老鼠,強大的加速系統反而會掣肘其打擊能力。眼下人類已經完全失去對太空的控制權,從實用主義的角度來看,留著這些戰機,自然遠不如讓他們與敵軍的空間灰道同歸於盡。
“司令,”一名作戰參謀走到佟鳩羽面前,並遞給了他一遝資料,“劍吻軍的某支小隊在犧牲前,還傳回了幾張照片和一段簡要報告。”
“還有其他體型的堡壘?”
“難道不就是為了彌補不同堡壘功能上的差異……嗯?”
“是的。”杜仲從佟鳩羽眉眼間神情的變化就猜到他讀到哪兒了,“僅從探測能力上來看,這些形態各異的堡壘似乎並沒有什麽差別。攻擊方式雖也不能稱作單一,但也是清一色的——都不具備遠程打擊能力。”
“你想說?”
“司令,您不覺得奇怪嗎?”
他又以一種冷淡又疏遠的語氣問道,就像是在審問佟鳩羽:
“從最初的交鋒不難看出,陰域的作戰理念並不落後,或者說,至少不那麽原始。它們知道何時試探,又如何利用敵人的心理劣勢試探;何時進軍,以及該在哪裡部署軍隊,又該著重打擊怎樣的目標。況且據我所見,他們在科技上的領先地位也是毋庸置疑的。但這樣一支素質較高且科技發達的軍隊,在發動穿越太空的侵略性攻擊時,卻完全沒有派遣遠程打擊部隊,而僅僅大量派出這種……形似生物的近戰堡壘,實在是匪夷所思。”
“參謀員,”佟鳩羽身後不遠處,先前那位年邁的研究員也注意到了他們的對話,“抱歉,不過如果你們是在討論與外星入侵者本身有關的話題,能否讓我也說幾句?”
“白先生但說無妨。”
“理論上講,每一個種族的科技發展進程並不一定會完全相同。掌握了先進的空間技術,並不意味著他們在遠程打擊方面的技術也一定就會領先人類甚多。畢竟,這二者的研究方向所涉及的內容也是截然不同的。”
“你是說,他們或許根本就不具備遠程打擊能力?”杜仲的臉色幾乎變得和他的語氣一樣怪異。
“是的,或許。”
他又補充道:“單一文明在發展過程中,難免會收到原生環境的限制。在某些地方展現出與人類截然相反的理念也並不稀奇。當然,話說又回來,兵者之道便在於真真實實、虛虛假假,在下只是陳述一種可能性。聯軍之後的行動,還得由司令部的長官們定奪。”
“好吧。”
“可司令……”
“好了,你將現有的敵軍戰鬥資料整理一下,並共享給各國軍方,不必再多加贅述。”
“是。”
待杜仲離開,佟鳩羽將資料都交給康韋,後者僅瀏覽了幾眼就歎息道:
“或許,
如果是在一開始就得到這些情報還好,現在已經近距離觀看了這麽些關於陰域堡壘的影像資料。恐怕就連佟首輔您都不得不承認,那位杜參謀員的種種憂慮完全是合乎情理的……” 實時影像上,仍在播放著海刺吞噬太空垃圾的畫面。不同之前的是,在發現人類沒有向它們繼續發動攻擊的意圖後,已有越來越多的海刺都加入到清理路障的隊伍中。隨著大量的垃圾已經被清理乾淨,也受益於它們離地平越來越近,屏幕上的畫面也清晰了不少。只需稍微放大,那隨著口腔咀嚼而前後蠕動的暗紫色皮膚便可清晰地呈現在眼前。只不過,並沒多少人願意像佟鳩羽這麽做而已。
“是的,另一個方面的顧慮。不過白先生他們似乎還是沒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麽。啊,又或許還是不願明白吧。”
佟鳩羽刻意壓低了聲音,顯然是不願再打擾到那些神經敏感的人群。
“這也怨不得他們,科學的理性早在無形之中禁錮了他們的思想。說到底,如果這些東西當真是一群生物,那些熱衷於科幻的人們或許還會比他們這些傾心於科學人們更容易接受。”
“不過是視野開拓的問題,他們很快就能緩過來。”和康韋一樣,佟鳩羽也沒怎麽在意,“畢竟人類也不是第一次發現令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了。”
“等等。”
佟鳩羽又打住了將要開口的康韋,盡管交談的對象換來換去,但他的視線其實始終都停留在身前桌子上立著的那塊小屏幕上。說來也奇怪,即便是一直盯著,佟鳩羽也沒有發覺到那巨大的改變,甚至還更加疑惑:地平的表面究竟是在何時變得亮潔如新的呢?——沒有多余的時間用於回憶,他直起身按下了右手邊第三個按鈕。隨後又如釋重負地坐下,隨口似地說著些像是玩笑的話:
“看來,人類花費了近兩百年才堆砌出來的物理障礙已經快被他們吃乾淨了呢。”
這一次,康韋就沒有再作出任何回應,而是見狀就即刻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眼下這種情況,她自然還需要再與本國總統好生交談一番。透過黑色的透明玻璃,佟鳩羽也跟著她的嘴型一同默念:據估測,質量巨大、沒有明顯的動力系統、疑似有機生物體、懼高熱能、耐輻射、耐極寒、可以在真空中自由正常活動甚至進食、能夠輕而易舉地吞噬掉航天材料、僅憑肉身就能隨意進行空間跳躍雲雲。
讀著讀著,他的心裡便不由自主地浮出一道疑惑:這樣恐怖的究極生物體,為什麽卻單單懼怕高溫呢?況且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電離輻射在被物體吸收後,不也會被轉化為熱能嗎?如果真的懼怕高溫,那麽他們對高濃度的核輻射總也不至於一點反應都沒有吧?那假如它們並不懼怕高溫……
呃……
一則訊息又打斷了他的思路。——『敵軍已穿過逸散層,開始嘗試逐步穿越熱層。』
“還有一百千米,通知崇皇軍方,啟動『雷網』和『天氣控制器』。”
是『空中花園』,也是擋在地平本土之前的最後一道防線。此時此刻,就連那些愁眉苦臉的研究員們也都猛然抬起頭來,異常凝重地注視著這一幕。好像有一道源自種族本質的警鍾在此刻響起,霎時間就震得他們精神抖擻,以致終於振作起來。實際觀察遠比沉思推理可靠。佟鳩羽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那漆黑如墨的雙眸,也正在一心一意地注視著對流層上下區域內開始湧動的雲層。
以及其上平流層中隱約浮動的漆黑線網。
###「亞伯的子孫啊,請談情說愛,又多又快地繁衍!連你們的財富也生兒育女。該隱的後裔啊,你們的心激動不已,你們可曾注意這強烈的情欲。」
巧合的是,作為地平唯二的兩個超級大國,仁冬和崇皇恰好位於地平的東西兩面。這就使得分別位於兩國境內的兩座『天氣控制器』如果同時啟動,便可輕而易舉地覆蓋住整個地平。如此看來,兩個背對背的死對頭,眼下倒還真有幾分像是拚死護衛住地平星前後的兩位勇士。
隨著陰域軍團逐步逼近地平星熱層,兩國也準備依照聯盟時所定的計劃,正式動用本土武器。一馬當先的毫無疑問便是被稱作『忤逆天命之理而建造』的『天氣控制器』。
宛如一座潔白高台的基座隨著樞軸轉動而發出哐哐的響聲,承載著由四座高塔簇擁著的『主動控制器核心』緩緩對準既定目標。而後,熟悉但陌生的警報聲隨之在兩地同時響起。
“Airborne artillery ready.“
#「天氣控制器啟動倒計時:五、四、三、二、一——」
#「Weather-Control Device Activating in:Five、Four、Three、Two、One——」
“,commander?“
倒計時終了,一陣仿佛不屬於人間的轟鳴聲從『天氣控制器』四周升起。盡管低沉可怖,卻並非是像猛獸狂野的低吼那樣充滿了侵略性。相反,儀器周圍方圓數十裡內,竟無一人將這種低吟聯想成某種示威性的吼叫,卻在第一時間就下意識望向身邊的某人。就算是孤處一室的,也會突然神經敏感似地猛然跳起,以為有誰偷偷潛入到了自己的房間,且正莊嚴甚至肅穆地在自己耳邊低聲細語。
是的,那起伏有致的轟鳴,居然排列成一曲充斥著低音的讚美歌,猶似天主的教徒在永夜降臨前夕,用垂死的咽喉最初最後祈禱,希冀以虔誠換取神助。『在陽光消散之前。』伴隨著風吹樹葉的聲音,附近的人們皆半喜半恐地諦聽著禱詞。無論聽力如何超群的人,也隻將這聲音聽得斷斷續續。但那一時的清晰便足矣!『求主供給我,使我在仇敵面前挺立得勝。』
這樣的事情或許可以想象,但文字或語言絕不可能傳達其真正的詭譎。人言與天威,二者交織在風中,並由這位天主最信賴的使者傳播得越來越來,使沿途的萬物聞之莫不如瘧疾發作般顫抖不已,幾欲傾倒臣服,或唯恐遭殃罹禍,而涕泗滂沱。
“Copy,Target spotted.“
#「Control Panels In Order……Coordinates Confirmed……Setting trajectory……」
#「控制面板運作中……坐標已確定……正在設定彈道……」
“Let's take over the area.“
在目之所能視的蒼穹上,團團烏雲開始奔湧著朝某幾個區域集中,其間已然能看見天空深處雷光的閃爍。顯然不是雷雲所為,而是人類在熱層所布置的『雷網』的傑作。當後者的光芒因仿佛後繼乏力而愈發微弱,人們明白,真正的暴風天即將來臨。
起初,先是降下了一場漫長的細雨,那清脆悠遠的沙沙聲是如此的不合時宜。甚至足以軟化人們對耳目所見所聞的信賴。這半天內發生的種種,乃至他們記憶中的災難和痛苦,與其說是現實中真正發生過的事情,倒不如說是一場漫長而冷熱交加的噩夢。
這場和風細雨持續了很久,似乎並沒有停下的意思。在沙沙的雨聲的籠罩下,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而祥和。仿佛正是上天給人類開了一個玩笑,似在安撫著方才遭受驚嚇的眷屬與信徒。
但有些人的心裡很清楚,這不過是夢醒前的最後一刻舒適與安逸罷了。
殷——訇轟——
“Time for a hailstorm.“
#「警告:閃電風暴已生成……正在運行空中攔截模式……」
#「WARNING:Lightning Storm Created……Air Intercept System ……」
“Chop them ALL down!“
轟!
一聲響徹地平的雷鳴遽然而至。
經過長久的蟄伏,這隻深藏於層雲中的幽獸終於將凶煞的目光對準了入侵者。驟起的雷鳴,也引得上一刻還在沉浸在恐慌與祈禱之中的人們全都不約而同地抬起頭,對著前所未有的的陰霾天空,瞻仰翻湧不息的烏雲。
其形酷似一堆倒嵌在天空的劣質墨色棉花,又或似大塊大塊奇形怪狀的黑色花崗岩,其間還錯落鑲著好些泥灰岩等,而驚悚駭人的道道閃電,則充當了縫隙或層理的角色。當下這類想象的單純比喻是恰如其分的,因為即使此刻雷聲震天,飛火驚人,眾人卻已終於恍然大悟:今日這等壯闊的轟鳴與閃爍絕非是如往日那般的脫韁之馬。是人類為天空套上了韁繩與馬鞍,並傲然駕馭於其上。
這類狂想當然有褻瀆信仰之嫌,可此時此刻,諸人心中皆無不蕩然著一種征服者的驕傲。恰如那一副副灼熱的神情所表明:他們恨不得袒胸露腹,好將這另類的勝利踹給蒼天瞧瞧。不必懷疑,讀者諸君,學校也不必由我贅言,他們自是虔誠而自謙的教徒。只因在人類心靈諸多的原始衝動之中,總有這樣一種高深莫測的心態——它以『逆反』為樂,以『違背』為趣,令人一心隻為作惡而作惡,隻為忤逆本性而自尋煩惱,使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它是深深扎根於人類原始情感和原始欲望中永恆的傾向,早已與公正與勇敢與節製一樣,成為了人性之不可分割的一個組成部分。
大可定睛細看,在褻瀆神明時,他們滿眼噙著淚花,顯然內心已經充滿了無盡的自責與愧疚。然而,他們輕視神明的長久推力,卻正是因為他們知道對天主心懷不敬實乃百罪之首,是完全不可饒恕的罪孽。此一時違逆神意與人性,卻給他們帶來了深刻的自豪的愉悅。
嘩——轟——
一顆,是一顆,巨大的黑色圓球狀的東西驟然墜落。(猶如墮落的上帝之顏。)人們緊隨著發出驚呼,有了圍觀先前聯軍在太空中所遭襲擊的經歷,不難由這團隱約帶刺的黑球,聯想到作為陰域先鋒軍的海刺。乘著先前那固狂傲勁兒,一小撮人於是發出了充滿喜悅的嚎叫。
緊接著便是第二顆,第三顆……隨後又是第一張、第二張,看來那些形似大臉的家夥也未能從中幸免遇難。人們終於有理由相信,所有那些在太空中不可一世的侵略者,最終都只能在人力的究極造物之前折戟而返。一副自然而然的畫面於是浮現:人類騎著『天空』這匹戰馬,迎著來勢洶洶的陰域大軍, 一邊揮舞著雷霆,一邊投擲出冰雹,大片大片的敵人就此被斬落馬下。——那自陰雲間不停墜下的漆黑生物便是最好的證明。
但能夠肯定的是,無論地上的生靈願意將這份由他們所創造的神跡想象成什麽,也無論他們企圖將此時的戰場比作什麽。事實上,誰也無法窺探或預料到那片電閃雷鳴中究竟在發生著怎樣令人欣喜或沮喪的事情。啟動和維持『天氣控制器』時所需大量的能量,致使許多大型偵察設備已無力運作;加之巨型雷暴肆虐時所帶來的席卷全球的電磁干擾,即便是軍方早為此量身定做的探測器,也只能從遠處捕捉到些許算不上清晰的畫面。
如果此時網絡還能運作,或者至少通訊設備都還能保持暢通,那麽這些熱衷於想象的人們大抵能得到兩個模棱兩可,但也已能足夠展現其性質的消息:
其一,空中花園的閃電風暴的確葬送了不少的入侵者;
其二,隨即將要發動正式衝鋒的敵軍數量已數不勝數。
#「在陽光消散之前。」
#教徒,務必保持鎮靜,切勿因對主人的敬愛而衝動;
#雷光的眼睛無法一直睜開,也終究會被一陣夾帶細塵的微風吹閉。
#但是一瞬的雷閃啊,照應著倒立天際的墳墓。——我主的往生之墓,即將於此間降臨:
#灰衣天使,踏著名為貪色、貪食、貪財、惰、妒、怒、驕的七階聖石,
#不為報復某人,而為報答某人——
#你顯出來吧,撒旦,在你的光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