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仿佛被折磨的心一般直打哆嗦,溫柔的心對廣漠而昏暗的虛無不禁怨恨!天空好像大祭壇一樣寧靜又愁悶;夕陽在凝結的血泊中沉沒。」
新仇舊帳嗎……
波德萊爾細細打量著將自己緊緊包圍的兩人:周舒宇雙眼肅穆,身體已未見有恙,氣息亦平穩如初。不、相比於大戰開始之前的鋒芒畢露,這股內斂的穩重,應該說是更勝從前才對。手中的終鳴銳槍也不再像是由雷霆與血液糅合而成的虛無縹緲的臨時產物,由於二者的融合已然達到極度穩定的狀態,這柄隱約透露出粉藍光暈的銀頭長槍,顯然已更接近於一柄實實在在的神武。
至於那柄細長的苗刀,是煜星劍?分明已是他人的佩劍,竟然也會跟著發生這種變化嗎?波德萊爾難得地在戰鬥前保持了長久的對峙以觀察敵情。再怎麽說,以凡人之軀登神,並通過直系血脈影響後代——這種事從前也隻存在於自己的理論之中,在現實中真正發生,仍是開天辟地的頭一次。
不過,這種變化本身還並不是最棘手的。他先前只知道佟鳩羽的法則與波旬有幾分相似,但對於其具體的內容與效果卻一無所知。原本打算在吸收了周舒宇之後,再順便從通過他體內的血脈聯動解析佟鳩羽的法則之力,但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恐怕是要提前面對這股力量的真面目了。
該死,都是天啟那家夥,竟然拖了自己這麽久。波德萊爾轉念一想,卻又覺得僅僅一個失誤還不足以令事情發展到如此窘迫的地步:即便有「帝釋天人五衰」的拖延,在那不過短短八分鍾的時間之內,僅憑周舒宇自己,仍是遠不足以平衡體內兩股截然不同的強大法則。波德萊爾的眼中,一瞬金光竄動,(通過他身上那個用來敷衍自己的神之印就能看見——)原來如此,果然還有佟鳩羽,居然不惜放棄勝利與自己的野心也要保住周舒宇……
果然,人心這種東西,並不是手段那樣能夠隨意操控的。只可惜枉費從前的一番苦心經營,看來自己還是高估了他對舊神的憎恨。
“所以說,在最後關頭,還是你親愛的外祖父騰出手,替你解決了神力的融合問題嗎?”
面對波德萊爾綿裡藏針的話術,周舒宇只是淺淺反問道:
“你選擇開口而非開戰,我可以理解為,這是因狼狽不堪而不得不暴露出來的變相示弱嗎?”
“呵,也許是吧……”
眼見言語已無法再影響周舒宇,波德萊爾也不得不再次準備戰鬥了。他身後的孫銘辰終於等到最終決戰的來臨,立即一拳捶在岩層上。隨著裂痕的蔓延,耀眼的火光也探出頭來。
「鼎流·長晉明出地上」
感受到地面突如其來的灼熱,波德萊爾毫不猶豫地將朗基努斯之槍插入地面。隨著暗金色的神力注入,原本已有融化趨勢的地面又在頃刻間就恢復平靜。論神力對抗,他可還從來沒有處過下風。
「淵流·無可渡死神舞」
很可惜,在特寒裡亞的提示下,周舒宇與孫銘辰早就知曉了他的弱點。「長晉明出地上」不過是佯攻之技。待到火光熄滅,兩人所持的槍與刀也已近在咫尺,一前一後將他包圍。
但波德萊爾畢竟是久經沙場的死神,他眼神淡然鎮定,立即清晰地判斷出,長槍突刺所能覆蓋的范圍遠低於長刀斬擊的范圍。隨即側身以擦傷的代價躲過終鳴銳槍,轉而以漆黑的槍身擋住寒光逼人的煜星劍。
在死神之力的壓製下,煜星劍並沒能再爆發出火焰來。趁前後的攻擊都落空,再張開既似荊棘又如毒牙般神力將兩人逼退。 「淵流·碧毒暗頌斂命」
二人的體術攻勢誠然不如「帝釋天人五衰」那樣迅猛而連貫,自然也無法壓製得波德萊爾無暇施展術式。但後者此刻也不再像同天啟戰鬥時那般處於全盛狀態。那場戰鬥對他體力與神力的消耗實在過於巨大,與之形成對比的卻是,周舒宇和孫銘辰皆處於巔峰。此消彼長之下,可想而知——再繼續這樣消耗下去,波德萊爾的失敗在所難免,他的戰敗不過是時間問題。
但波德萊爾似乎堅定了要將負隅頑抗堅持到底,甚至還在逼退了兩人後主動向孫銘辰發起攻擊。
「淵流·聖彼得的否認」
這原本足以破開黑太陽宮隔離罩的一擊,此刻也已是強弩之末。孫銘辰將全部的火焰都凝聚於刀內,隻取其爆發時的力量為揮刀時用。即便如此,極致的高溫也足以使得周圍的空間產生扭曲。
「鼎流·大有烈日永駐」
灼灼長刀輕而易舉地挑開朗基努斯之槍,瞅準對方無暇收槍的時機,孫銘辰便趁著高舉的雙手繼續揮刀劈砍。波德萊爾雖踉蹌地躲開上挑的刀刃,但仍難免再添新傷。緊接著接連不斷的揮砍更是令他連連退步,刀刃伴隨著熱浪如同不休不止的怒濤,一浪更勝過一浪。
而就在他疲於應付之際,孫銘辰卻驟然收住長刀,出其不意地選擇從側面劈砍。波德萊爾反應不及,隻得將整個身軀猛烈地向地面傾斜,才將朗基努斯之槍插入地面,憑借著岩石的牢固,才勉強又多撐了一刻。
刀槍再次相碰的瞬間,孫銘辰立時便察覺到對手體內徹底的疲憊以及即將枯竭的神力。波德萊爾不堪的防守姿態也使得他能夠心手相應地松開右手,並立即反手握住刀身末端未開鋒的一段。隨著他左腳蹬地,腰部發力,一齊推動著右半邊身軀倏地一轉,雙手一拉一推,毫無保留的衝擊竟直接將波德萊爾逼退半步:
“呵,開始力不從心了嗎?”
“是啊,”波德萊爾毫不避諱地坦然道,“畢竟面對這樣的車輪戰,任誰都會感到疲倦……”
他話音還未落,一股不詳的預感便在心底湧出。是周舒宇。只是接二連三的近戰已經遠遠超出了波德萊爾所能負荷的范疇。即便他已憑借「永遠這樣」提前預感到終鳴銳槍致命的偷襲,但身體卻已然無力再跟上節奏。躲避不及,隻得任由長槍刺穿自己的身體:
“還真是窮追不舍啊……”
“何必再掙扎呢,自己身體的情況,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吧?”
周舒宇果斷地拔出終鳴銳槍,波德萊爾也終於無力地半跪在地上。兩人都沒有選擇直接結束他的生命,畢竟眼前這個人的存在,等同於整個新世界,貿然殺死他的後果還未可知。再者,以他現在所剩無幾的力量,連抵抗傷口殘留的雷霆都顯得如此吃力,更遑論再繼續戰鬥:
“是啊是啊……即便身為神明,也有著屬於自己的極限,看來我是快走到盡頭了……”
『即便身為神明』,周舒宇不禁蹙眉。不知為何,這話聽起來總覺得有些詭譎。不等大腦開始分析,他立即抬起終鳴銳槍,準備嘗試著終結波德萊爾最後的活動力。但後者周圍卻隱約浮現出一層神力隔離罩,竟使得有雷霆之力加護的終鳴銳槍也無法穿透。這種程度的護罩,絕非重傷的波德萊爾須臾之間所能夠完成,難不成他……
不等兩人再有所行動,他又接著感歎道:
“還是那個那兩個家夥厲害啊……
“一個懂得,應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孤注一擲;另一個呢,即便是在有神之印迷惑的情況下,都還能夠找到破除枷鎖的方法,尋得成神之路。只可惜啊,吃一塹長一智。同他的這場戰鬥,也讓我徹底明白,僅憑現在的我,要想在與你們的戰鬥中引來轉機,就應在你們都未曾料想過的地方,暗中積蓄力量。
“至於他的突破、以及他那前所未有的成功,倒也在數年前就提醒過我,枷鎖這種東西,或許並不只存在於人類身上。多虧了他的幫助,我這才能在臨終之際,完全弄清楚我身上的寄托,究竟為何物……”
他捂住傷口的手猛地用力一抓,一股直衝雲霄的黑柱便驟然聳立,攜煙帶塵的氣浪將近在其周邊的周舒宇和孫銘辰都震得飛出數米。周舒宇被波德萊爾那近乎癲狂的喃喃低語和眼前突然的變動嚇了一跳,一時竟忘了作出動作回應。幸虧孫銘辰的感知不如他那樣敏感,眼下也顧不得亂飛的碎石,立即瞬身到周舒宇身後,以雷厲風行之態將煜星劍插入腳下的岩石,用修長的刀身抵住周舒宇,自己則緊握住刀柄:
“怎麽回事?”
“不清楚,”周舒宇勉強在颶風中睜眼觀察,猩紅的瞳眸卻仍只能看見漆黑而厚重的天柱,“我只知道,他從剛開始與我們戰鬥的那一刻,就開始為這一招做準備。”
“也是留的後手嗎?聽他剛才說的話,好像和你外祖父也有關?”
“成神的枷鎖並非人類獨有的枷鎖……”
就在他即將恍然大悟之際,黑柱已然如雲煙般散開,一個挺立的(完好無損的)身影又出現在他們面前。
#混亂的時代即將終結……
#天地為一,善惡分明,萬物歸終,再受啟蒙。
#「第十九個千年的沙龍·惡之花」
他身後的天空首先是裂開了一條細縫。目前只能窺見一線的黑暗,但隨著現世的場景如同破碎的玻璃從世界的表面脫落,那條不知通向何處,或是要揭示什麽的裂縫,便逐漸呈現出擴大的趨勢。
至於黑霧中若隱若現的波德萊爾本人,更使得周舒宇疑惑:這股氣息,與他先前相比似乎也並無二致,只是更加深邃駭人了些,究竟是哪裡發生了改變,又或是……
回想起他先前的自言自語,周舒宇更是不安。當他正欲抬手試探,卻被孫銘辰按了下去:
“莽撞的進攻還是讓我來吧,你隻管分析他的變化就好。”
「鼎流·大有烈日永駐」
金光一閃,孫銘辰再度出現在波德萊爾的面前。面對極有可能已經恢復到全盛時期的死神,仍然臨危不懼地斬出一刀。長城崩裂時的轟鳴隨即響起,緊隨其後的便是岩石相互碰撞著滾落的聲音。濃厚的黑煙中,即便是輪回之眼也只能勉強觀察到兩人的輪廓與極為表面的神力波動。但即便只是這樣的畫面,也已足夠讓他了解到前線的戰況——
盡管這蘊藏了無盡火焰的一擊,僅僅余威就足以使得長城崩塌,但正面接下一擊的波德萊爾卻安然無恙。身臨其境的孫銘辰更是錯愕不已:面對這新發於硎的一擊,後者只是徒手便接住了刀刃。一抹潔白的蒸汽緩緩升騰,煜星劍竟逐漸褪去火紅,重新變回了銀白色。
“余興節目就到此為止吧……”
「惡之花·萬怨翛翛神鬼驚」
波德萊爾定住煜星劍的五指一齊發力,一道更加慘淡的暗金光茫倏地閃過天際,——好似一個將世界分為兩半的平面。光芒轉瞬而逝,孫銘辰也被那股幾乎佔據支配地位的神力擊退。周舒宇見狀連忙瞬移至空中將他接住。波德萊爾並沒有阻止他。天空淅淅瀝瀝地落下幾點血漬。
孫銘辰的胸口多出了一道極細的傷口,就失血量而言並不算太嚴重,但其中散發出來的不詳且陌生的氣息,卻實在令人膽寒。片刻後,局中者便領略到了這道傷勢的詭異之處:掌心原本用以治療的光之神力在剛觸碰到傷口的瞬間就消失不見,任憑他如何催動神力都無濟於事。
能夠對光之神力造成如此消耗,是死亡嗎……
周舒宇將他轉移至地面,兩人的猜想如出一轍:波德萊爾的變化,大概是由『死亡』走向『極致的死亡』。
他伸手按在孫銘辰的傷口上,無形無質的神力湧動。仍沒有任何效果。周舒宇逐漸意識到事件的嚴重性,連忙多次更改自己的目標,又是多番嘗試後,才終於將這道傷口治愈。此時此刻,傷痕周圍的皮膚卻也已經肉眼可見地變得『與眾不同』——黯淡而粗糙,仿佛蒼老了些許。
“來了。”
周舒宇望著傷痕失神,但銘辰卻並未理會太多。在及時的提醒之下,周舒宇這才反應過來, 方才好似割裂世界的一擊已將所有的煙霧集散。波德萊爾的全新面目也清晰而完整出現在兩人面前:同樣殘破的披風,卻是纖塵不染的服飾;同樣銳利的瞳孔,卻是胡子拉碴的臉龐。這些變化都還是細微的——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附著在他身體上,與他一模一樣的、宛若幽靈的影子。
它們的面孔的情緒各異,東挨西撞,像是正在奮力掙脫蟲繭束縛的幼蝶,使得波德萊爾的一舉一動都仿佛是夾帶著殘影,更顯出此人此時的癲狂之態。過去的傷口也是不出意料地複原如初。只是直到到對他身體的觀察徹底結束,兩人這才恍然發現,朗基努斯之槍竟已消失不見。而大概正是由於那些殘影的存在,波德萊爾整個人看來都顯得有些模糊,甚至可以說是不太真實。
也就是說,這種狀態目前還並不穩定嗎?但即便如此,周舒宇也不得不承認,即便是在不穩定的狀態,他所散發出的壓迫力也是前所未有的恐怖。這股壓迫並非第一次遇見堤豐時的那種單刀直入的壓迫,而是另一種更接近心理上的,以陰森與未知為主調的壓抑。那近乎無解的招式,盡顯虛幻的姿態。——誰也不知道波德萊爾剛剛究竟經歷了什麽。
不過,雙方的第一輪交鋒,就收獲而言,卻仍是平分秋色。周舒宇的雙眼微眯,顯然是感到些許棘手。而波德萊爾也並不輕松,他依舊需要思索應對之策:
原來如此,他(他)所展現的,連同他(他)方才用以治愈傷勢的能力,並非其他,而是——
『時間』(『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