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入地獄的人在發出惡臭而又潮濕的深淵的邊緣，正沿著沒有欄杆，也沒有燈的無窮無盡的階梯往下走，」

　　看著特寒裡亞疑惑不接的樣子，路西法只是攤開雙手:“我也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說這種話。只是隱約記得，自打戰敗後，他詭異的舉動還遠不止這一處。大概是悲傷過度所致吧，於是大家也就都沒有放在心上。”

　　特寒裡亞木楞地點點頭。的確，連他這個幾乎完全置身事外的人都略有耳聞，恥白之戰後，天啟在一段不算長的時間內，言行皆多顯離奇。別的不說，光是他將自己的名字，從『切爾納伯格』改為『天啟』，就很難不叫人懷疑他的精神狀態。以至於當時魔域諸神甚至都在考慮，是否應暫時讓巴爾代替他處理政務。

　　不過好在，天啟的舉止失常並未持續太久。不過數日，魔域便也隨之從戰敗的陰影中走出，再度走上正軌。

　　“別想這些了，好生休息，明日還有大事呢。”路西法將特寒裡亞推向樓梯口，“我守在一樓，你上去休息吧。”

　　特寒裡亞還想再多說幾句，但轉身時卻看到路西法已經閉目坐下，也隻好上樓。

　　至今仍舊沒能聯系上亞特拉斯，加上明日凶多吉少的談判……

　　今夜，自己真的能睡得著嗎?

　　###「黏糊糊的怪物整夜不眠，一雙雙閃閃發光的大眼睛，僅僅暴露出自己的行蹤，卻使周圍顯得格外漆黑一團，」

　　為特寒裡亞所不知的是，他居所的宮殿對面，一棟高聳的圓柱形高塔內，此時就站立著那個他尋而不得的身影。

　　之所以能避開他的感知，是因為整座塔身內部都布滿了暗青色的紋路——這是阿伯霍斯親手設下的封印。

　　當然，也僅僅只是封印而已。阿伯霍斯本人並沒有在這裡。漆黑的高塔內，唯有渾身沾滿鮮血的亞特拉斯，正冷峻地矗立於正中央。

　　“請不要再掙扎了，太主尊神大人……”

　　聲音來回盤旋，就好像數不勝數的人將他團團圍住，一齊開口:

　　“天主尊神大人召喚我等『千眼千面玉佛』，便是防止您在不適當的時候外出……”

　　“哦?”亞特拉斯雙眼微眯，環顧四周，“你們很自信，能攔得住我?”

　　“自然不敢妄自尊大……”千眼千面玉佛們隻覺得一陣陰風吹過心間，幸好那些暗青色的紋路又閃爍幾陣，這才令他們安心下來，“正是考慮到我等能力不足，天主尊神大人還親自設下了「混元天守」，以確保萬無一失……”

　　“少拿他來壓我。”

　　“屬、屬下不敢……但天命重大，實在是迫不得已……”

　　亞特拉斯又揮砍出一道火海，打斷了千眼千面玉佛的廢話。

　　這種安排，他究竟想幹什麽……

　　你呀，可千萬不能出事啊……

　　###「一條船陷入極地，仿佛墜入水晶般的陷阱，正為究竟從哪個注定倒霉的海峽闖進這個監獄而探求不已;」

　　曾被『不明』災禍賞賜了一片荒蕪的危月燕，承蒙一群捉摸不定的諸神的施舍，如今也終於得以閃爍出些許不屬於它自己的生機。同樣——這份突如其來的生機，也賦予了它能夠再一次被毀滅最基礎的前提。

　　同樣是在米迦勒的帶領下，特寒裡亞和路西法來到了一圈臨時住所圍繞著的山丘上，格裡高利等一眾天神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時候正好，諸位即刻入座吧。

”格裡高利指向一旁的桌椅，並揮手示意其余天神退下。　　以“教皇”的地位，在場的天神的確都不足以與他平起平坐。代表一職，有他一人足矣。

　　……

　　半日的談判，竟出乎意料的順利。

　　格裡高利確認了聯合天國最初的承諾，包括但不限於，盡數歸還先前在孤命星群中強佔的十九星;解散靈魂湮滅部隊;同意雙方互派督政使團……

　　至於其他的敏感星域，格裡高利也重申了聯合天國相當可觀的讓步，魔域僅需確在對應地解散靈魂湮滅部隊的同時，保移星域法則交時的正常秩序即可。

　　特寒裡亞的表現也可謂與往常判若兩人。路西法先前一直擔心，它那耿直卻柔和的性格，是否不太適合作為魔域的談判代表，但事實卻證明自己對特寒裡亞的了解還是過於片面。——無論言談與腔調，還是舉手投足間的氣度，都無可挑剔。冷靜、果斷、又堅毅，與“教皇”交談得相當融洽和諧。

　　可以說，談判能進行得如此順利，特寒裡亞也功不可沒。

　　看得出來，格裡高利也頗為欣賞他。甚至還喜不自勝地以最為直接的言語表示，按照這樣的進度，說不定當天下午，這場談判就能夠完美結束。

　　進程盡管喜人，但無論是直接參與談判的特寒裡亞，還是默默旁觀的路西法，內心的疑惑卻隻增不減。

　　不計前嫌的退讓，是雙方商榷順暢的基石。原本計劃三日的商議竟在短短一天就能見分曉，回過頭來看，簡直就像是他們在趕時間一樣……

　　還有亞特拉斯。談判議程已然過半，而他作為聯合天國的三位『主事尊神』之一，明明都趕到了危月燕，卻始終未曾出面，任由聖天國的格裡高利主持大局，實在有損君天國顏面。

　　來此前來談判的其余天神，除去老態龍鍾的格裡高利始終面色和藹可親，以及米迦勒始終正襟危坐，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冷峻模樣之外。其他幾位在初次見面時，皆是面露凶色不懷好意。可在這場極其和暢的談判中，他們卻偏偏什麽也沒有做。

　　第三神天國所屬，明面上倒是能夠撇清君天國的關系，也不知道阿伯霍斯究竟為他們安排了怎樣的任務。

　　難不成阿伯霍斯當真已被亞特拉斯說服，是心甘情願地想要依靠談判取得和平?可在他們眼裡，這位獨斷專行、剛愎自用的天主尊神，實在不像是會受旁人左右，哪怕這個『旁人』，是他的親生子嗣……

　　因此，晌午時候的臨時宮殿內，神經敏感的二人反而更加憂慮。

　　“算啦，我們能做的，也只有老老實實地講談判進行到底而已……”

　　為了讓他振作，以繼續之後的談判，路西法正欲出言寬慰幾句，卻驟然間感受到一陣熟悉的炙熱。

　　這是……

　　沒等特寒裡亞回話，路西法須臾間便張開漆黑六翼，瞬身擋在他的身前。

　　一道恢弘的聖光瞬間講二人淹沒，周圍的建築也在頃刻間化作飛灰。

　　盯——

　　路西法提劍上挑，將聖光撇開:

　　“終於忍不住要出手了?”

　　他的言語不乏輕蔑，卻莫名缺少一股氣勢。發動突襲的米迦勒也張開潔白的天使六翼與他對峙:

　　“這句話應該是我來說才對吧，叛徒。雖不知你們為何急著尋死，但事已至此，也不必再扯什麽和談了。”

　　路西法自知情況並非如自己先前所擔憂的那般，盡管會服從阿伯霍斯的權威，但米迦勒絕不會因為他而玷汙聖天國的殊榮，替他背負『言而無信、出爾反爾』的罵名。為此，路西法只能得出唯一的結論:

　　“……教皇陛下，出事了?”

　　“若非有『無邊帽』護住神識，冕下此刻恐怕早已魂歸一切之原動者。”米迦勒劍眉如鋒，說出的話宛若冰塊上的尖刀，“失去‘教皇’後，聖天使一脈自也會遭受重創。略施小毒，就除掉天主尊神大人的一臂，真是好算計啊。”

　　“毒?”

　　路西法大概已能猜出幾分原委。『無邊帽』乃是格裡高利的四大神武之一，能夠在關鍵時刻保護他的神識，以避免因意外而瀕死的身軀使其迅速潰散。簡單來說，就是爭取更多的治療時間。

　　上午的談判自己都看在眼裡，格裡高利的生命體征一直很穩定，為何會在此時突然毒發?

　　二人對峙之際，其余幾位天神也接踵而至。

　　“桀桀桀，米迦勒，‘教皇’冕下傳你下去，似乎有要事囑托呢。”

　　莫斯提烏等待已久的冷笑終於得以舒展。赫爾斯也在一側附和道:

　　“這裡先交給我們吧。‘教皇’的意義重大，眼下正值戰爭的關鍵時刻，我們可不能失去『第二聖天國』的助力。”

　　嘁，“戰爭”，言語上的把戲，這也是阿伯霍斯教給他們的嗎……

　　盡管心中惱火，但受損的畢竟是聯合天國，己方理虧，也無權糾正他們的措辭。

　　路西法環顧四周。那麽，從現在開始，他們腳下的危月燕——便正式從第二次諸神戰爭的終止之地，搖身一變成為了第三次諸神戰爭的第一個戰場。

　　沒等米迦勒返回地面，薩麥爾和莫羅早就忍不住衝上前來。盡管事先並不知曉阿伯霍斯會以格裡高利開刀，但身為松散的『第三神天國』的成員，對於和談破裂的現狀他們早已備戰多時。

　　#從今以後，朕不會再聽到任何議和的聲音，明白了嗎?

　　「覆災·無常之陽豔」

　　黑色的火焰從莫羅巨大的牛頭中噴出，斷卻路西法的退路，以便薩麥爾的鐮刀能夠暢通無阻地直取特寒裡亞。

　　「寂式·鬼夜徘徊的孤日」

　　面對這來勢洶洶的一擊，特寒裡亞卻仍呆愣在原地。順風順水的和談，眨眼間變成雙方的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戰爭——這幾乎超出了他的認知。

　　更重要的是，明明是最後的希望，卻在沒有任何預警的情況下破滅。

　　哪怕再小心翼翼，終究還是會走到這一步嗎?

　　即便是同亞特拉斯聯合，由內外一齊向阿伯霍斯施壓。他卻依舊能夠依靠滔天的權勢，輕而易舉地擺脫。

　　刀劍相向時鏗鏘有力的聲響，那是隻屬於戰爭的嘶吼與清脆。陌生的世界下，特寒裡亞感到狼狽不堪。

　　——猶如夢境與夢想破碎的聲音。

　　過去固執己見的徒勞，猶如硬翅的昆蟲，一翻過身就再也飛不起來。

　　這個時候，他又會怎麽想呢?

　　拜托，有誰能製止他們的瘋狂，或是阻止時間流淌嗎?

　　直到最後，他還是沒有出面。

　　“都這個時候，你還在胡思亂想著什麽啊！”

　　所謂現實的東西驀地傳了過來。一聲怒吼將特寒裡亞從無限循環的自我懷疑中拽回。

　　恍若黑煙的黑色火焰正不斷侵蝕著路西法，但他仍然高舉著光芒四射的『天余孽痂之劍』，替特寒裡亞擋下薩麥爾的致命一擊。

　　薩麥爾不怒反笑:“這種情況下都能替別人擋下攻擊，不愧是咱們的初代『大天使長』。”

　　“倒人胃口。”

　　路西法手腕一振，將薩麥爾暫且逼退。護住特寒裡亞後，他也可以大展拳腳了。

　　「聖惡態·余孽慚罪的暗羽天使」

　　「一之式·百鬼夜行」

　　萬千惡靈從路西法的黑劍中竄出，直奔薩麥爾面門殺去。

　　“可……”

　　還不等薩麥爾罵完這句話，如狼似虎的惡靈們便將他淹沒。

　　但天神們的攻擊尚未就此罷休。正當特寒裡亞認清當務之急，正欲施以援手，卻驟然感到背後一股透心的涼意。

　　「衰·敗落之軍」

　　特寒裡亞來不及判斷，隻得立即施展恆聖態，硬扛下赫爾斯的詛咒攻擊。

　　“牟，說是沒參加過戰爭，沒想到反應還挺快。”

　　莫羅的牛頭又出現在一側，掄起手中的戰斧「焚斬之怒」就要劈下。

　　“滾開，死牛。”

　　千鈞一發之際，一團黑霧硬生生將莫羅撞飛。又是路西法救了他。

　　眼下兩人都已進入狀態，應付薩麥爾、赫爾斯以及莫羅的聯手倒是易如反掌。

　　“好啦……”

　　一直袖手旁觀的莫斯提烏不知以何種方式出現在路西法與特寒裡亞之間。盡管路西法立刻就揮出一道黑色劍氣迫使他後撤，但後者卻仍不急不慢，遊刃有余:

　　“還是怎麽急性子啊，行吧……”

　　莫斯提烏雙掌合十，一團昏黃色的光暈如陳舊照片那般彌漫開來——

　　“看在是最後一次交手的份上，我就大發慈悲地采納你的意見，早點結束這場毫無懸念可言的戰爭吧。”

　　「無序·逆反之界」

　　哐當——

　　耳邊的回響，恍如一桶水被打翻了。

　　上下、左右，不僅如此——身陷「逆反之界」的路西法和特寒裡亞從眼睜睜地看著整個世界變得顛倒，再到體內的感官也逐漸顛沛:傷口不再自愈，而是越發嚴重;血液開始倒流;呼吸規律變得紊亂，就連神力也開始逐漸外泄。

　　不可能……

　　路西法先前也與莫斯提烏有過數次交過手，對於他的那些把戲自然也是相當了解:顛倒五官的感知，的確是他的拿手好戲，但也僅是局限於眼耳口鼻感官的顛倒而已。眼下這種完全的顛倒，近乎於對法則的支配——這絕不是莫斯提烏自己的能力。

　　這就是拉斐爾曾經提到過的……阿伯霍斯的「恩賜」嗎?

　　視野中顛倒的四位天神都不再進攻，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們。在「逆反之界」中，唯有生死不可逆轉。這也就意味著， 被困於的人事物，自然而然地便會走向凋零的命運。這場戰鬥的結果自然也毫無懸念。

　　路西法也好，特寒裡亞也罷，都不過是他們的手下亡……

　　大概是力量尚不成熟的緣故，他們面前勝利的果實也在下一刻被逆轉了。

　　甚至於，當那道暗紫閃過天際之時，四神都本能地感到不安。盡管他們事先都已再三確認，那道暗光的主人並不在孤命星群附近。

　　不好，這一瞬的動搖……

　　駭人的暗紫已轉瞬即逝。路西法和特寒裡亞此時已恢復正常，連同之前流逝的神力，也一並重歸體內。

　　在場的眾神都很清楚，特寒裡亞也了然於心:能夠在一瞬之間，將對方術式的所有效果完全消除的，在諸神世界裡只有一位王神具備這種能力——

　　巴爾的「極惡式」，「逆光之伊利伊羅伊」。

　　是臨行前，兄長送給自己的那個風車發簪……

　　一來一回，戰局不僅又回到了最初的形式。更重要的是，路西法和特寒裡亞也看到了希望:說不定此時此刻，巴爾等一眾魔域王神及精銳，已經在趕來支援的路上了。

　　再者，稍作回想就能發現，「逆反之界」雖然強大，但也是需要蓄勢的。有了剛才的教訓，路西法和特寒裡亞都不會輕易再讓莫斯提烏有機會使出這一招。

　　眾天神自然也明白局勢的改變，不過即便缺少「逆反之界」這一殺招，他們仍有自信，在魔域援軍趕到前將二人擊殺。

　　——他們有的，可不僅僅只是「術式」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