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月,整個城市使它怒火中燒,它從自己的甕中把連綿不斷的陰鬱的寒雨,向鄰近墓地裡那些臉色蒼白的亡魂傾倒,把沉沉死氣澆向大霧彌漫的郊區。」
“因為——那是『魔後』貝洛伯格的命之星。”
『魔後』?貝洛伯格?命之星?
“她……是與天啟有什麽關系嗎?”
『魔後』所指不言自明,周殊宇的疑問更多是驚歎。
“嗯……怎麽說呢?他們之間關系,有些類似『共扼雙生子』。但並非是『兄弟』,而是共迎天運而生、同受萬神之托的一對『夫妻』。『尊暗血池上的黑神』切爾納伯格,『普光慈愛下的白神』貝洛伯格,即魔神口中的『魔王』與『魔後』,便是魔域名義上的全境統治者。”
“切爾納伯格?先前聽巴爾提到過,是『天啟』最初的名字嗎?”孫銘辰問道。
“你們已經見過巴爾了?難怪實力成長得如此迅速。”
“但他也只是順帶一提而已,並未細說。”周殊宇又補充道。
“可以想象。”尼克巴羅情不自禁地頷首歎息,“畢竟那段充滿恥辱與哀傷的往事,想必任何一位魔神都不願意主動提起。天啟大人將其命名為『恥白之戰』也正是為此。在眾天神全力以赴的摧殘之下,長平星至此永遠地消失在宇宙的幕布上。以此為根基的貝洛伯格也遭受重創,命不久矣。”
“命之星被毀,就徹底沒救了嗎?”這種超乎尋常的聯系顯然超出了周殊宇的認知。
“世人的理解無法超過經驗,人們相信的不過是自己習以為常的事情。”尼克巴羅沉聲道,“但這卻是諸神親自驗證過的事實——生物失去與星空的牽連,猶如樹木失去與土壤相連的根,與直接宣告死刑無異。”
“既然如此,為何諸神還要大費周折地發動戰爭,直接秘密摧毀對方的命之星不就行了嗎?”
尼克巴羅直搖頭:“且不論這種戰法多少顯得卑劣無恥,單只看針對星球的毀滅戰爭,將要動員的人力物力都是無法估量的。正是這種不確定性,阿伯霍斯才不得不孤注一擲將所有戰力都投入終白之響。”
“況且,除了神明自己,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命之星的準確方位。僅靠『猜』就企圖在茫茫星海中找到某顆星,比從大海中撈出一根針還要困難複雜千百倍。所以,只要阿伯霍斯拒不坦白自己的手段,再不甘的魔神也只能將他的奇襲當作幸運。所幸這項瘋狂的毀星計劃也隻進行過一次,縱觀三次諸神戰爭,因為命之星毀滅而直接死亡的神明也只有貝洛伯格。”
“很突兀,對嗎?”尼克巴羅的語氣又加重了幾分,“我總感覺,阿伯霍斯計劃毀滅長平星絕不是一天兩天。——很有可能在他當年帶著一眾高階天神外出,甚至早在此之前,他就開始構思『終白之響』。”
隨後又長長地歎出一口氣:“我不知道他為了定位貝洛伯格的命之星究竟做了什麽,但從影響來看,他的方法肯定稱不上光明磊落,或者根本就是十分卑鄙,否則也不至於迫使路西法憤然離開聯合天國。”
“隨著魔域戰敗,長平星被毀,貝洛伯格的殞命只是時間問題。在她彌留之刻,凡是有名有姓的魔神都聚在威卡星的黑太陽宮外,為一代魔後獻上哀悼。
“彼時的黑太陽宮內,則只有即將灰飛煙滅的貝洛伯格,悲痛欲絕的切爾納伯格,以及一直藏身宮中的我……”
###「我要痛飲你的熱吻,
猶如痛飲仁慈的忘川的水,」 寬敞的寢殿內,只剩下一盞昏沉的壁燈還掙扎著閃耀的光輝。原本柔和的白光褪為淡黃,在紫得發黑的牆壁上淺顯地勾勒組成出加羅林十字圖案的陰影。
十字所對的正前方,一張披著黑天鵝絨毛的床榻上,定格著兩道相互攙扶的模糊身影。
透過兩扇半掩的窗扇間的縫隙,米達倫看到巴爾一行人姍姍來遲地降落在黑太陽宮外:
“大人,負責談判的代言者回來了。”
“嗯。”
守在床榻前的切爾納伯格有氣無力地應付了一聲,許久後又問道:“米達倫,你聽說過『終白之響』嗎?”
“沒有,那是……”
“是阿伯霍斯制定的,進攻長平星的作戰計劃的代號。”切爾納伯格拉起貝洛伯格的手,“這場『奇襲』早有精心預謀,我以為你過去在那邊,說不定會聽說過什麽。想來也是我糊塗了,以你與貝洛的交情,要是知道,你也早就該告誡我要注意長平星的防衛……”
“抱歉……”
切爾納伯格揮手拒絕了米達倫的道歉:“我並非是在埋怨你,這種事情誰也無法預料,是我太小看他了。”
“那她現在……”
“生命仍在衰弱,照這樣下去,恐怕會就這樣在睡夢中走向凋零的末路吧。”切爾納伯格自嘲般地笑道:“真是遺憾,失去摯愛的同時,也剝奪了你報答她那份知遇之恩的機會。”
“無妨。”米達倫對此倒也相對淡然,“我已經辜負過很多人的知遇之恩了。”
“呵呵……”切爾納伯格笑得咧開嘴,“難怪她堅持要將你留在黑太陽宮親自照料。”
“即便只是漂泊不定的客星,其光芒也總是向著這處或那處,堅持著幻想般的希望。”米達倫深以為然,“想必魔後陛下在看到我的第一眼便已明了。”
“她就是這樣,總能輕而易舉地看透流浪者疲倦的心思。”切爾納伯格眼神恍惚,又即將陷入回憶。在完全沉淪前,他隻對米達倫說了最後一句話——
“就安靜地守在一旁吧,有你送行,她應該會很欣慰的。”
米達倫躬身令命,也靜靜地守在床尾。
時間,在這個充滿絕望與沉悶的內殿中,伴隨著貝洛伯格不時短暫的蘇醒,忽快忽慢地流淌。就這樣。她第一位認識的神明,以及認識的最後一位神明,就這樣聆聽著過去與現在的流逝,始終耐心地陪伴著她步履蹣跚地走向魂飛魄散的安寧。
“切爾納,扶我起來吧。”
這一次蘇醒,貝洛伯格的臉色明顯好了許多,甚至能在切爾納伯格的攙扶下半坐起來。但三人都心知肚明,僅存的血色,不過只是彌留之際的回光返照。
面對命不久矣的妻子,切爾納伯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怎麽,是在埋怨我不能再繼續陪你嗎?”
“不,我只是……”
心緒迷亂,嘴也慌了神。他變得結結巴巴、畏畏縮縮。待到繁雜的思緒終於被躁動的心跳一股腦地擠出喉嚨,卻隻被壓縮成一句無力而無用的敷衍:
“……對不起。”
“哈哈。”輕快的笑聲根本不足以掩飾掉貝洛伯格的虛弱,但她仍舊竭力伸出手,撫摸著眼前這個男人的臉龐,“我記得,自相識起,你就喜歡說『對不起』。現在聽來才忽然發現,這三個字好像貫穿了我的一生。正如同你骨子裡的仁慈與善意,也陪伴了我整個墮落。”
“神與人,同根同源,皆終有一死。『輪回』不過是個巧妙的謊言,否則『生命』就變成了一個笑話。切爾納,不要為我傷心,能夠以絕對的死亡、永遠地結束我這跌宕起伏的一生,可以說,我比你們更加幸運。”貝洛伯格仔細端詳著他眼中的皎潔,“再說了,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的。——即便星空中再也沒有屬於我的光輝,你也會繼續替我閃爍,不是嗎?”
“唯一的遺憾,就是我無法再依靠自己的眼睛,去見證你注定的成功。”貝洛伯格的眼角也泛起淚光:“但那一天終將會到來的,我相信,只要你繼續走下去,一切都會好轉。”
“別說我了,你還是……”
“不。”貝洛伯格卻更加堅決,“你還不明白嗎切爾納?你不僅是我生前與死後的一切,更是今後魔域僅存的全境統治者。如今魔域因我而敗,你究竟是準備讓他們抓住把柄推翻黑太陽宮,還是將悲憤化作力量,向聯合天國發起反擊。不要說你想不明白,誰都看得出來,想要在諸神戰爭中生存下去,我們不能、也無法再承受一次失敗。”
一長串的話語讓貝羅伯格直喘氣,在她的點撥下,切爾納伯格也重新振作起來:“我只是擔心,今後萬一衡量不好各族間的關系,無法讓他們都滿意……”
“切爾納。”貝洛伯格扶住他的肩膀,“你是神,不是狗,不需要讓他們都滿意,更不需要費力討得他們的歡心。”
“我從未懷疑過,因為你的性格具有兩面性,仁愛慈祥,卻總能在關鍵時刻卻能做殺伐果斷。我向你保證,因為我已經親眼見證過無數次。”隨後話鋒一轉,“看看你自己吧,能夠一統四族建立魔域的至高王神,為何如今卻像個第一次犯錯的孩子那樣對自己產生遲疑,難道就是因為長平星的一時失利嗎?”
切爾納伯格的沉默不語,讓貝洛伯格明白自己又說中了:“看看窗外那些守候在宮外的魔神吧,他們還沒有歸咎於你,因為這是任誰都無法預料的悲劇。他們只是在為我的離世而悲悼,並不是在向你討要什麽說法。他們抱有的悲哀與自責已經足夠多,不再需要你的那份——我也不需要。”
“我的責任……”
“他們需要你的領導,來自王的領導。失去王后固然是極大的損失,但只要王還在,魔域就絕不會永遠頹靡不振下去。因為你會以正確的方式帶他們走出來,以更強大的姿態對抗聯合天國的入侵。——但前提是你自己要先走出來,明白嗎?”她言語之激動,幾乎是罔顧生命地不住歎息,“唉,我可憐的切爾納伯格。我是多麽希望你能為我大哭一場,不,趁著我生命的黃昏,最好是我們兩個相擁而泣!可我卻不能這麽自私,因為你不只是我的王,也是魔域的王——如果你低下頭哭了,那麽魔域也就輸了。”
“放心吧,放心……”
切爾納伯格牢牢地握住她冰冷的雙手,像是在做出某種古老的承諾:
“下一場諸神戰爭,必定不會再以這樣恥辱的方式結束。”
“你……”貝洛伯格的面色迅速衰敗,猶如死去的石頭般毫無光澤,唯有那雙眼眸仍閃耀著對生命的信任,“無論怎麽樣,只要你能想通就好。”
——怎麽會想不通呢?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的米達倫心想:正如貝洛伯格所言,切爾納伯格這位魔域之王可不是浪得虛名的。在她震耳欲聾的敲打下,他早就不可能再任由自己墮落於無盡哀傷。
“米達倫。”
正當他思考得出神時,貝洛伯格又突然呼喚著他的真名。那雙淒慘的面容,仿佛在一瞬間蒼老了數千歲,尖嘴猴腮,滿臉皺褶,這哪還是那位傾國傾城的魔後陛下?米達倫被這失去命之星的慘狀驚嚇得說不出話來,但她溫柔而有力的嗓音還沒有被死亡奪走或磨滅,又給了他集中精神的力量:
“感謝你這段時間的陪伴和故事,讓我得以見識到另一個世界的光輝。”
“陛下您……謬讚了,不過是些家鄉舊事而已。”
“因為身體原因,我不便離開黑太陽宮。所以,即便是些舊時瑣事,也足以稱得上彌足珍貴。更何況,聖天國的經歷,與魔域今後的路相比,或許也會相似之處,不是嗎?”貝洛伯格仍然以微笑對抗著死亡,“今後的事,也需要你繼續驗證下去……以『第七號角』的身份。”
“什……『第七號角』?”
米達倫當然清楚『七號角』作為黑太陽宮的宮廷衛隊,在魔域意味著怎樣超乎尋常的地位。對於他這個外來者而言,更重要的是,這代表著來自兩位全境統治者舉足輕重的信任。尤其是貝洛伯格以類似『遺詔』的形式將自己任命為最後一名號角,這足以免去其余魔神對他的不信任危機。
“新的名號,就由貝洛來取吧。”切爾納伯格也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就叫……尼克巴羅吧,如何?”
“依你。”
“謝陛下賜名。”名字只是一時的代號,米達倫對此並不是很在乎。
“既然如此,尼克,你出去吧,我想單獨和切爾納再待一會兒。”
“是。”
貝洛伯格與切爾納伯格單獨相處的時間比尼克巴羅所預料的還要長得多。幾乎等到第二個清晨來臨,切爾納伯格才緩緩推開飾以四族圖騰浮雕的厚重胡桃木殿門。步履沉穩,面無表情,看上去同以往沒有任何差異,似乎只是簡簡單單地睡了一晚,僅此而已。
“尼克,恐怕還要委屈你在宮裡再藏一段時間。”
“委屈實不敢當,卑職當謹遵王命。 ”
“嗯……你就殿內聽著吧。”說罷他便大步向著黑太陽宮的正宮門走去。
依舊在宮外列隊恭候的諸魔神,時隔多日,終於再見他們的領袖。
第一面,切爾納伯格就宣布了魔後貝洛伯格的駕崩——
“天命如此,人力不可挽回。但即便『白魔後』崩逝,她卻依舊將本源中最純粹的『無垢之念』留給了我,將希望留給了魔域。”他張開右手,一縷白釉色的能量團正溫柔地散發著光芒,“為了見證,亦為了新生!第一次諸神戰爭不是一切的終點,魔域絕不會接受這樣卑鄙無恥的結果。”
“從此以後,魔域再無『魔後』與『魔王』。憂鬱時代的貝洛伯格與切爾納伯格,都已隨著長平星的覆滅而一同埋葬於太空的塵土中。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天啟』,爾等唯一的皇者。”
巴爾率先反應過來,帶領著『七十二柱魔神』一齊單膝跪地:“魔皇聖度,奉天新啟。置之於死地而後生,佑我魔域萬盛不衰。”
路西法也率領曾直屬於天啟的『黑炎十三部』跪地恭聲:“魔皇聖度,奉天新啟。置之於死地而後生,佑我魔域萬盛不衰。”
波旬見狀,也隨即領著『三千天魔』以及『大千佛陀』頂禮膜拜;堤豐與其率領的魔獸軍團也四肢匍匐,以表敬意:
“魔皇聖度,奉天新啟。置之於死地而後生,佑我魔域萬盛不衰。”
天啟揮手,示意四族魔神安靜。對著眾神期待的目光,留下了一副詭異的畫像——
嗯……
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