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一位忠誠而快樂的天使,將會出來微微打開扇扇大門,喚醒漸趨熄滅的火焰與黯然失色的鏡子。」
耀眼的金色聖火,從孫銘辰已經渾濁的眼睛中冒出,頃刻間便照亮整個古堡。
“對這小子來說,倒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破舊的鬥篷,蒙灰的面罩,只露出暗金色的眼睛和沙啞的話語。
他一手抓起奄奄一息的拉斯普京,意味深長地詢問道:
“你說是嗎?”
後者全身上下都再找不到一處完好無損的地方,眼眶中應有的淡藍,已被兩團漆黑的深淵取代,只有一股暗紅色的血,如同熬糊了的糖漿,沿著眼角歡樂地淌出來;高蹺的鼻梁硬生生被折斷得耷拉下來,鼻孔則已經被凝固的血液堵住,除了濃烈到惡心的血腥味之外,什麽也傳不進去;嘴裡只能吐出些血沫子,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垂下的雙手如同兩根底朝天的血樹,仍還在微弱地前後擺動,不知是在掙扎還是被風吹動。順流而下血滴也跟著飛來飛去,永遠沒有定處。
“沒了眼睛,但還是能感受到吧?這股充滿神性的火焰。哼,好好體會一下吧,這可不是你們這種失敗的劣質實驗品所能比擬的。”
暗金色的眼睛更加深邃,似乎是在傳達一種源自不屑的憤怒:
“自以為是的聰明,往往會變成愚蠢。”
聖火漸趨黯然,男人的視線也仿佛具有趨陰性似地轉移其上:
“終於……”
孫銘辰剛醒來,就收到了來自男人的問候。
他的肉體雖是死而複生,但精神卻從未泯滅。渡過『空劫』後,孫銘辰無形中也明白了自己方才經歷更深層次的意味。正因如此,他才對眼前突兀出現的人格外小心謹慎。
“好,很好,以既定的目標來說,也勉強稱得上完美了……”
“你就是他們口中的『先生』?”
“『先生』?他們有時的確會這樣稱呼我……”
“這些……都是你的安排?”
他所指自然是來到迦南星後所遇到的一切。
“嗯?”男人卻輕蔑地反問道,“這難道不是你們的命運嗎?與我何關?”
這家夥……
孫銘辰緩緩從天而降,腳尖觸地,便生出熊熊火焰將陌生男子與奄奄一息的拉斯普京團團包圍。
“可他,難道不是為你所傷?”
“他?他剛剛還想與你的屍體『殉情』,你居然還要為他考慮嗎?”
孫銘辰並不知曉自己死後的事情,但他現在很嚴肅,根本無心在乎那些無謂的行為。
“不過是些自作聰明的偽神,自以為擁有了神力就能與神明並肩,甚至還覺得,自己能夠僭越法則,完成弑神。”
“弑神?”
“別誤會,說的不是你,只是我在回收力量的過程中,所遇到的一點小麻煩。”
回收……孫銘辰想起,拉斯普京的確說過,正是眼前這個人增強了他的能力。
“沒什麽好悲傷的,”他掐住拉斯普京脖頸的那隻手也散發出暗金色的光芒,肉眼可見地正從拉斯普京身上攝取能量,“這就是獲取額外時間的代價,他早該想到了。”
“等等!”
盡管拉斯普京並非善類,但即便只是從客觀上考慮,孫銘辰也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殺死。
繚繞的火焰仿佛聽到了衝鋒號角,頃刻間化身成一條巨蛇向陌生男子衝去。
“果然,更加精湛了……”
隱藏在火蛇中的光元素,是為治療拉斯普京而準備的嗎?
「淵流·出現裂痕的鍾」
火蛇勢不可擋的衝擊像是碰上一堵無形之牆,猝然消失不見。
空間沒有傳來任何波動,能夠讓攻擊眨眼間消失,這是什麽能力?
“哼……”
盡管只能看到那雙微眯的暗金色眼睛,但孫銘辰總覺得,他此時一定在笑。
“有這閑心來救他,倒不如先關心一下你的同伴。”
仿佛順道為之,男人用力一握,左手便如同剪刀一般,乾淨利落地令拉斯普京人首異處。他提著脊柱、氣管還有些軟骨和腺體,血腥味混雜著各種腐朽的氣息順著黑色的液體蔓延開來。他一點都不在乎。就好像,拉斯普京的無頭屍體在他眼裡,與一件普通的垃圾沒有任何區別,只需要酌情進行回收,或銷毀即可。
他特意在發出警告後才徹底殺死拉斯普京,宛如在向孫銘辰發布某種威脅。
“別那樣看著我,想知道他們在哪裡,就自己去找吧。”
接下來的一句話,更令孫銘辰不寒而栗:
“正好,也熟悉一下你的新身體。”
戲謔的語氣所道出的事實,總讓人有種被玩弄於股掌的感覺。
從一開始讓拉斯普京與自己戰鬥,以便自己能夠『意外』地渡過『壞劫』和『空劫』……
但作為對手,他為何要如此苦心孤詣地安排諸多事物,卻只是讓自己更好地成長?
“呵呵,好生想想吧,你們的命運啊……”
一道暗金色的裂縫出現在他身後,他要離開了。
“繼續期待吧,我們下一次的重逢……”
孫銘辰正想阻止他,第二句話卻宛如晴空霹靂般震住他的步伐——
下一次……下一次……
『重逢』?
待到他反應過來,那個人男卻已然離開。
帷幕驟然落下,短暫的喧囂又重歸寂靜。
“哈……哈……”
真幕之下,傳來陣陣虛弱的喘氣。不必說也能明白這是誰的掙扎,孫銘辰瞬身到拉斯普京的腦袋面前。即便整個頭顱都被刷上黑色的漆,兩個眼眶也再也流不出任何液體,但他竟然還沒有死絕。
拉斯普京沒有舌頭,也失去了聲帶,只能含糊地嘟囔著擬聲詞:
“哈……嘎,赫……吭……”
嘴角旁的血沫子順著他拚盡全力吐出的最後一口氣,撲騰到孫銘辰身上。又破滅,再消失。
他徹底死了。
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另一團生命之火在眼前熄滅。孫銘辰從未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過死亡,哪怕他已經死過一次,但完全地沉溺其中的姿態,是斷然見不到它的全貌的。
拉斯普京的一生,難以評說,惡得病態,善得糾結。說來諷刺,這不正與很多平常人的心態相差無幾?只是在不成熟的時候被人引導向錯誤的方向。只是,無論最後結論是善是惡,又同已死之人有什麽關系呢?孫銘辰看著面前千瘡百孔的頭顱甚至懷疑,這樣的人,是否還會選擇來生?
額頭偷跑出幾滴冷汗,但又旋即揮發掉。
走上這條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死亡也不例外。
孫銘辰手一招,地面上便生出細細藤曼,托舉著拉斯普京身體和頭接在一起。而後,又帶著他完整的屍體潛入地下埋葬。這件事,總算能畫上句號了。
至於拉斯普京臨死前掙扎著想要吐出的那幾個字,很可惜,除去關於『黃昏』的有端聯想,他完全無法再猜到別的隱喻。
接下來,既然要想辦法應對剛才那個人的『威脅』,就得先找到小舒和小矮子才行。
盡管他很不願意這樣想,但他僅剩的道路,的確也只有那句『熟悉一下你的新身體』。
嘖……
###「我每每求助於醉人的美酒有一天,讓損害我健康的恐怖進入夢鄉;酒卻使我耳朵更加靈敏、眼睛更加明亮!」
嘖。
見到拉斯普京的那一刻,尼克巴羅就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對手是誰了。
他雖沒有機會、也不應該有機會與王神親衛隊共同處事,畢竟即便是在戰場上,親衛隊的職責也只是保護最核心的神明。唯獨眼前這個人,即使有要務在身,即使知道不是自己的對手,也要一次次找上自己,每次都是一副誓要取自己性命的樣子。
最初他當然是一頭霧水,可一來二去,尼克巴羅也逐漸明白,這個他從未見過的女人,為何會對自己抱有如此深仇大恨——
離開聖天國,自然就不能再繼續信奉“教皇”。但他又不願放棄這個從小到大始終如一,自己甚至寧願背叛也不願坐視其毀滅的信仰。
夾在現實與信仰的兩難之間,令他最終選擇,對後者進行些許小改動:拋棄“教皇”乃至整個舊的信仰體制,隻奉『聖經』一書為圭臬。彼時尼克巴羅並不知道這項改動意味著什麽,但他自己對此卻實在滿意,並將這個妥善地調和了現實與信仰之間矛盾的新教派稱為『新教』。為了進一步驗證可行性,在為魔域四處征戰的過程中,他還多次嘗試將此教灑向人類世界。
結果也不負他所望,因其獨特的調和功能,『新教』受到了不少人類的青睞。於是,在人類不斷的完善下,『新教』在許多星球也有了一定影響力,甚至能夠與其世界原有的『天主』與『東正』形成三足鼎立之勢。
尼克巴羅對此很滿意,但他卻未曾料到,在偏見的催化下,即便是同源的宗教,毫厘之差,也會導致千裡之謬。
微弱的差異被放大為不可調和的矛盾,譬如,在這個迷戀於報復自己的女人所統治的國家。『天主』和『新教』都曾因彼此而成為施暴者或受害者。
作為虔誠的『天主教徒』,她的父親卻為了迎娶別的女人而改信『新教』。大刀闊斧地進行宗教改革的同時,還無情地拋棄了舊愛與親生女兒。一夕之間,她從尊貴的王國公主、萬人敬仰的『威爾士親王』,變成人人唾棄的『私生女』,甚至被迫與自己的母親分開,永不得相見。
對父親的仇恨,自他死後卻無處宣泄。她始終隱忍著怨恨,直到自己成為王國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王,便將之全部傾瀉於『新教』上,也因此獲得『血腥』之號。
#我看重我的靈魂得救,勝過十個王國。
狂熱的信念一直持續到她能力覺醒,被阿波霍斯選中成為王神親衛隊的一員,也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反而變得更盛更深。身處君天國,她卻狂熱地崇拜聖天國,自然而然地,也對創建『新教』的米達倫恨之入骨。
“創造出這等淫亂的宗教,背叛聖國也不足為奇。”
唉——
「血河之上和血河之下的女王」、「天主虔誠的挽留者」、“血腥瑪麗”、瑪麗·都鐸。
陰鬱的看台上,她投下凝視的瞳孔中,射出的仿佛不是目光,而是永不曾熄滅的火焰。
“迦南星受難之後,你們到底經歷了什麽。”
從前的誤會,已經被她固化為血海深仇,尼克巴羅自知無法解開。他現在隻關心,身為王神親衛隊的瑪麗,是如何在迦南王神盡數殞命的情況下安然苟活的。
“這很奇怪嗎?你都還活得好好的,我又怎麽會死?”
果然完全說不通啊……
“好吧好吧……”
他也不是喜歡囉嗦的人,索性直接喚出定魂。
“看來,你這次又準備了相當長的時間嘛,能殺得掉我嗎?”
尼克巴羅抬起頭,和田紅玉般的眼瞳亦是毫不避讓地與兩團鮮紅的火焰針鋒相對。
“還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齒,惹人厭煩。”
“呵,說得好像不開口你就會喜歡我一樣。”
瑪麗不屑地“嘁”了一聲,隨著雙眼的火焰變得細長,四周浮現起沉悶的鼓聲。
咚,咚咚,咚——咚——
這鼓聲忽急忽慢,好似在恭迎退位的女王蒞臨神聖的天主正堂。瑪麗順著旋轉樓梯緩緩走下。她的每一步都精準地踏在悠長的鼓聲上,豔麗又神秘的深紅裙擺則隨著急促的鼓點在階梯上浮動,宛若一條鮮豔的血河流淌著緊隨其後。
在這座仿照她故國『彼得伯勒大教堂』的所建的建築中,這抹染血的裝束竟顯得更加耀眼。鮮豔到尼克巴羅幾乎能夠聽到曾經流血的那些亡魂的鳴冤。
他也毫不客氣地釋放出天使的純潔氣息, 由天空灑下的光輝與地面猙獰的血河勢同水火。與路西法不同,尼克巴羅雖接受了天啟所賜『第七號角』之名,卻也僅限於此。他並沒有成為墮天使,還完整地保留了曾經的力量。
在原本屬於自己最高信仰的天使之力面前,瑪麗的心中沒有一絲虔誠,這隻天使在她面前,與墮天使、異教徒之流無異,皆是需要徹底鏟除的對象,——是需要復仇的對象。
她身後的血河翻湧得更厲害了,奇形怪狀的生物從中攀爬而出。正是替她執行異教徒之刑的『執血眾』。
瑪麗固然有理由氣湧如山,可尼克巴羅難道就能心平氣和嗎?
被這樣瘋子一般的人追殺,他自然也不好受。曾經念在她為人時的艱難不易,尼克巴羅都沒有過多地計較她一次次的刁難與干擾,甚至有一次還故意被打傷,以便瑪麗泄憤,希望借此來平複她的仇恨。正如聖經所教誨的,『不可含怒到日落』。待到瑪麗想開,放棄以『鏟除異教徒』名號為自己報私仇,這場鬧劇就能結束了。
但他到底還是低估了瑪麗內心扭曲的程度,後者非但不知悔改,居然還變本加厲,不依不饒地追殺至此。尼克巴羅被這無理的新仇舊恨惱得煩心。事已至此,如果不能有個徹底的了斷,繼續放任她扭曲下去,往後恐怕只會更難解決。
『不可含怒到日落』是吧……
聖潔的神力更加浩蕩,在這間宏偉的教堂之中,與血河已再無緩和的可能。
徹底解決掉這個瘋女人,自己自然不必『含怒到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