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我走吧，火車！帶我走吧，三桅戰艦！遠去吧！遠去吧！這裡的泥漿本是我們的血淚凝成！——他憂傷的心有時可是真的發出呼喚:“遠離痛苦，遠離罪惡，遠離悔恨，帶我走吧，火車，帶我走吧，三桅戰艦?”」

　　「始神態」下施展的「四門之錯」，在與風浪的對峙中明顯佔據了上風。不僅將屬於周殊宇的神力盡數奪回，甚至還能將風浪本身吞噬。在更加穩定的空間之力的封鎖下，洶湧不息的風之海最終完全消失殆盡。

　　待神力逐漸穩定後，孫銘辰也總算從「巧取」與「廣施」的輪回流轉中緩過來。此刻他能很明顯地感覺到，眼前的周殊宇，雖說面貌沒有變化，但其周身的氣場之凌厲，與先前簡直判若兩人，宛如真正的天神那樣，不怒自威。

　　在向孫銘辰示意自己想熟練一下新力量後，周殊宇便獨自升入半空率先與拜蒙對峙。只見他隨手一揮，天空就布滿了烏雲。雷鳴的交響起伏之間，似有雷光蟄伏閃爍。眼見著兩人之間的戰鬥一觸即發，卻拜蒙舉起了雙手:

　　“認輸啦！我的花招都耍完咯。”

　　這位玩世不恭的主天使之王，總是能給他們各種驚喜與意外。

　　盡管一時難以接受，不過感受著體內的變化，周殊宇也明白了拜蒙良苦用心。後者所想的，從來都只是幫助他覺醒「始神態」而已。目的既已達成，自然就沒有必要再浪費精力。但剛剛獲得原初之力的周殊宇卻仍在猶豫，似乎是不願放過這個練手的大好時機。眼見情況不妙，拜蒙又連忙拋出自己的籌碼:

　　“咳，那個，作為停戰的交換，我可以為你們簡單地講一下亞特拉斯的過去，畢竟我曾經也是聯合天國的一員嘛，或多或少還是知道些的。”

　　周殊宇聞言後兩眼放光，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

　　“既然如此，我們就下去聊吧。”

　　隨後拜蒙和周殊宇便重返地面，加上孫銘辰，三人團坐在一起，一同細數起亞特拉斯的曾經:

　　“亞特拉斯，聯合天國兩位至高王神『因果』與『命運』的第一個子嗣，他還有另一個在聯合天國中更廣為人知的名字——『輪回』，是掌管諸生輪回的一方王神，除此以外，也是罕見的，或者說天神中獨一無二的，在三界都擁有神位的神——地府的判官，裁斷人神的罪惡，同時決定每個靈魂的輪回;人間的農業和豐饒之神;以及天國的戰神。

　　“亞特拉斯本身掌握著三界雷霆之力，倒也挺符合他的三個神位。而煜星劍，則是他的父神『因果』，從『燃燒的星』中親自鍛造出來的武器。得到煜星劍後的亞特拉斯能夠隨意驅動烈火，同時也讓他身上「判官」和「戰神」的標簽變得更加耀眼灼人，以至於到最後，幾乎所有神明——連他自己在內，恐怕都忘了他還要管理人間的農業。

　　“我當上大天使長後，曾私下勸導他，還是對人間的神位多上一些心。哪知道他竟直接要求與我決鬥，說是若我贏了就聽我的。”談及此處的拜蒙不住地歎息，“我怎麽可能是他的對手，不出幾招就敗下陣來。隨後他便揚長而去，繼續去做他的判官與戰神。不過好在農業之事也並非隻由他一個人管理，他手下那些人間小神要是肯累個半死，人間倒也能過得安穩。”

　　“而在聯合天國率先挑起與魔域的戰爭後，亞特拉斯便常年駐扎在前線。即使是身居後方的我都能常常聽聞他的赫赫戰功。甚至這麽可以說，

第一次諸神戰爭期間，聯合天國能夠始終佔據戰爭的主動權，亞特拉斯功不可沒。”　　“猶記得長平星一戰，魔柱之王巴爾在趕赴戰場的一路上，一連斬殺拉布雷亞、坦塔洛斯、以及維列斯等六位初始天神，最後卻獨獨被亞特拉斯攔截了去路，聽聞最終還受了不輕的傷。”拜蒙接近又搖了搖頭，“不過我並不知曉在戰爭期間的他究竟經歷了什麽，所以也始終不明白他為何會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選擇背叛自己的父神，以及整個聯合天國。”

　　“背叛?”孫銘辰驚訝地問道，“不是說他只是離開了戰場嗎?”

　　“從戰場上消失的話，這麽說也沒錯啦。”拜蒙無所謂地解釋道，“畢竟對於聯合天國那位神經敏感且極為易怒的至高王神而言，忤逆自己的命令，離開戰場，不再為天神的榮譽戰鬥。這些與直接背叛他又有什麽區別呢?”

　　“原來……如此。”

　　“不過，你當時身居大天使長，如此要職，為何卻不在前線戰鬥呢?”周殊宇又問道。

　　“這個嘛——”拜蒙遲疑了一陣，才繼續答道，“按理來說，我的確是應該率領天使軍團奔赴前線的。不過『死亡天使』亞茲拉爾與『地獄的守衛天使』馬利克相繼離奇死亡，再加上前代大天使長路西法墮落為魔域的王神，讓我不禁懷疑，聯合天國繁榮昌盛的祥和表面下，是否還隱藏著什麽見不得光的秘密。於是，我趁著諸神戰爭剛開始，以及整個聯合天國上下都無心治內的空隙，展開了一些調查。”

　　“總能追查到我行蹤的米迦勒常常出面阻止，甚至威脅說要稟告兩位至高王神。”拜蒙接著又連忙補充道，“當然這也不怪他。他天生就是如此，將自己，甚至是周圍人身上的榮譽都看得很重。再加上他自己十分敬重的路西法已經墮落，自然是無法再容忍我去幹那些涉嫌反動的事情。”

　　“總而言之，彼時的調查，因為米迦勒的阻攔而始終難以深入，別無良策的便我想索性決定直接換一個大方向來調查。”

　　“不會是……”兩人大概都已經猜到拜蒙所說究竟是哪個“方向”了。

　　“不錯，直接投奔魔域。在那裡以旁觀者的身份，或許才能把聯合天國的問題看得更透徹。”拜蒙笑著說，“順便也把「大天使之長」的位置還給米迦勒，畢竟他其實才是最適合當大天使長的天使呢。我這個遊手好閑的家夥果然還是不適合這種實職。”

　　“但我投奔魔域後，情況也並沒有好轉。我多次試圖與路西法取得聯系，但不知為何他始終都對我避而不見。真是惱火。”隨即又道，“而成為「至上四柱」，同時也就意味著，我所能獲得關於亞特拉斯的情報就只會變得更加單一，抱歉，基本上就是傳說著他多麽強悍多麽恐怖，又如何銳不可當之類的。”

　　“直到他離開戰場都是如此，應該沒有什麽有用的消息了。”拜蒙看向周殊宇說道，“不過我也有些疑惑，亞特拉斯的『輪回之眼』有兩隻，可為什麽你只有其中一隻呢?並且你左眼的紫瞳我也從來沒有見他用過——空間元素，似乎並不屬於他能夠直接驅使的力量。”停頓一下後，拜蒙又狐疑地看向孫銘辰，“還有煜星劍，又為什麽會在一個初始魔神看中的人類手中……”

　　“目前已經能夠確定我身上力量的來源了。”孫銘辰先是糾正，隨後又試探著問道，“那你在魔域那裡有聽說過，「守望之魔神」嗎?”

　　“「守望之魔神」，特寒裡亞?聽到是聽說過，是個反對諸神戰爭的家夥呢。”看樣子拜蒙似乎對他的印象似乎還不淺，“從一開始就向魔皇天啟建議和談，搞得對方還親自來詢問我的看法。和平固然是美好的，不過魔域與聯合天國之間怎麽可能和談得了嘛。”

　　“為什麽不行?”孫銘辰追問道。

　　“魔域內部其他高層的想法我不了解，畢竟我是“投誠”來的，高層的會議還是無法參加。不過我至少清楚，天神們是絕對不會答應和談的。對於那位『天主尊王神』冕下而言，和約就意味著雙方相互的信任——『只要率先撕破和約的一方始終都能夠獲得利益，最終便只有選擇信任和平的一方才會受到打擊，並失去一切先機』。在這種思想的督促下，與聯合天國達成任何形式、哪怕是不公平的和約都是絕無可能的。”

　　“這麽說來特寒裡亞也實在可憐啊，為了一個注定無法實現的夢想而白白努力。”拜蒙眼神中透露著近乎憐憫的無奈，“聽說後來不知為何，他也參加了諸神戰爭，並最終隕落在了戰場上。不知道在戰鬥時的他，以及瀕臨死亡的他，又會想些什麽呢……”

　　說著說著拜蒙便不自覺的仰望天空，感到略顯失態後又連忙看向孫銘辰，問道:

　　“你突然問起特寒裡亞，是因為他就是選中你的初始魔神?”

　　“嗯。”孫銘辰也並未遮掩。

　　“真是稀奇，不知道他這麽做，又有著怎樣的打算呢。”拜蒙饒有趣味地冷笑一聲，“不過我對特寒裡亞了解得太少，甚至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他，也無法告訴你更多的信息了。”拜蒙一邊說道一邊背著手轉身離去，畢竟他已經把他知道的都告訴給兩人了。

　　“等等。”周殊宇卻突然叫住了他，“我還想……問些關於你的事情。”

　　拜蒙一愣，隨後爽朗地轉過身道:“你說。”

　　“你作為魔神的生活，究竟是怎麽樣的呢?或者說，與聯合天國相比，孰優孰劣?”

　　“竟然是這種問題嗎，原來如此。”察覺到兩人意圖後的拜蒙欣慰地坦言道，“魔域的風氣很是奇怪，許多魔神私下裡都會隱藏身份同人類生活在一起。魔神治下的人們雖然也會崇拜神明，但也僅限於祭祀時非常模糊的祈福或是請求保佑而已，這點倒是與天神下轄的人類國度會近乎瘋狂地迷信諸神大相徑庭呢。

　　“除此之外嘛，由於無戰事的時候都是與人類生活在一起，我也不時能夠參與到他們的日常生活之中，這可是在天神那裡無法體驗到的事情。”拜蒙又絞盡腦汁地卡了好一陣，才繼續說道，“想來想去，不同的大概也就這些了。畢竟大部分時候都是在打仗嘛。如果只是單單問作為魔神的我的生活有什麽不同，那麽，由於從職位上來說降低了不少，我在魔域的生活倒是輕松自由了許多。既沒有神管我，我也不需要去管別的神。”

　　“雖然我在兩邊都生活過，但非比較個孰是孰非也實在說不出來。只是從結果來看，似乎是聯合天國更勝一籌呢。”隨即拜蒙仿佛自嘲般又笑了兩聲，“不過從天啟突破封印後，七星竟然需要找你們來擴充戰力這一點來看，似乎那些征服了魔域的天神們也未得善終。看來，像我們這樣的神明，是終究是不會有好下場的呢。”

　　這多少有些妄自菲薄的話音令三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沉寂了良久，孫銘辰才回想起剛才似乎還有未盡的話題:“對了，你之前說是叛逃到魔域是為了調查聯合天國的異常，這件事最終也沒有結果嗎?”

　　“聯合天國的異常嘛，在與曾經的同僚戰鬥時，我的確是更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們身上『法則』的異常，甚至是不穩定。難以想象他們究竟經歷了什麽，不過我猜大概是那位『因果』大人的手筆，說不定就連之前兩位大天使的死也與這種異象有關……”

　　“呃……那個『法則』，又是什麽東西?”

　　“『法則』啊，盡管不知道是從何而來的，但可以肯定它才是所有神明力量最根本的來源。所謂『先負責任，再施權能』。譬如亞特拉斯的雷霆與審判之力便來自他的『輪回』法則，而也正是煜星劍中蘊涵的法則，才令他有資格成為司管『農業』的神明，並因此具備操控火之元素的力量。”言及此處拜蒙竟難得地正襟危坐起來，“神明每施展一次自己的本源之力，就會對自己的『法則』更加了解，對自己力量的掌握也會愈發嫻熟。所以說，『法則』驟然變得不穩定，對於成名已久的諸天神來說是極不正常的事情，這也更加肯定了我先前的懷疑。”

　　“只可惜，單憑我一人之力，想要揭開整個聯合天國的面紗實在是太過勉強。”拜蒙一邊歎息一邊調整回自己的常態，“不過也都只是些陳年往事啦。如果你們真的好奇，倒可以去迦南星找找過去的蛛絲馬跡。反正身為初始天神，進出那裡也不需要誰的許可。”

　　迦南星嗎……看來無論是想了解天神還是魔神，這顆聯合天國的心臟都是兩人無法繞開的謎團。

　　“好了，大概就這麽回事，你們還有別的問題嗎?”似乎是被勾起了興致，拜蒙的語氣明顯要主動許多。

　　“我有個不著邊的問題。”孫銘辰歪著頭問道，“聽說七十二柱魔神的排名是按照誕生的先後順序而定的，你身為諸神戰爭爆發後才叛逃到魔域的神明，為什麽卻能位列第九呢?”

　　“呀，這個啊。”拜蒙笑著說道:“這可是我據理力爭才得來的結果，畢竟如果地位低了也會又總是受人指使的煩惱嘛。我向巴爾建議，既然咱們說好了是按照誕生先後排序，那麽就該一心一意地算上所有人的年齡。像我這樣，雖說實力算不上頂尖，但好歹也是聯合天國中元老級的存在，又獲得了四方惡星中代表‘西方之統治’的『鬼虛星』的認可，排個第九還是沒問題的。只是可惜了原本的第七十二柱魔神，稀裡糊塗地就被擠出列而降了一級，嘖嘖。”

　　“這……”

　　“真是沒想到啊，”拜蒙又自顧自地說道，“看來偶爾回憶一下過去也是個不錯的消遣方式嘛。”

　　而後又對著兩人問道:“還有嗎?”

　　“最後一個問題。”思索片刻後，周殊宇終於還是下定決心，抬起頭用複雜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拜蒙，道，“你，後悔嗎?”

　　“我是說，後悔成為魔神，被永遠地封印在此;後悔放棄那作為天神的，盡管短暫但卻異常輝煌的勝利嗎?”

　　拜蒙先是一愣，顯然沒想到他竟然會好奇這件事:“你們兩個的問題啊，簡直就是兩個極端。真想不明白你們究竟是怎麽成為朋友的。”隨後又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苦笑著答道:“我背叛天神的理由在你看來很隨意，是嗎?不過也沒辦法，我這個人啊，就是因為害怕後悔，所以做什麽事才都是隨心所欲。”

　　“天神那裡有人說我是‘窺伺天堂與地獄的矛盾之美’才選擇投奔魔神，其實這樣說倒也沒錯。 我成為魔神不僅僅是為了調查，也是為了自己所隨追求的美——因為矛盾的美從不僅僅屬於的『矛』或『盾』，而是『矛盾』之間的某種奇異的事物。矛盾的美在於衝突，於是我便毅然決然地親自投身於世間最激烈的衝突之中。時至今日，我已不再認為自己是單純的魔神或者天神——我是兩者的結合，是『極惡的完聖體』。”

　　“至於你說的被封印，作為一切的結果，對於行事從考慮後果的我而言則不過浮雲。這一生已經見證了太多的事物:善惡、美醜、生死……此生之後的那些事情，無論懸疑還是陰謀，我都懶得再去管了。”

　　“而失去勝利……失去勝利聽起來固然令人惋惜。不過現在想來這或許也是我命中注定的結局也說不準。有時候啊，有些東西是注定留不住，得不到的。而既然注定會失之交臂，那麽調整自己的角度，看著他逐漸遠去也不失為另一種樂趣。”

　　說著拜蒙張開右手，說道:

　　“就好比這『風』，無論你再怎樣用力的合上拳頭都抓不住它，無論你再如何深情的挽留也留不住它。這個時候，不如將手掌攤開，把握眼下‘留不住它’的機會，仔細感受風從指縫間流過的安詳與柔和。——這樣，即使一切都隨風而去了，也不會後悔懊惱，因為你已經體驗到了那份夾雜在『得到』與『失去』、『執著』與『放手』之間的美。那一瞬的美足以凌駕於單一的任何一方之上。”

　　“待往事成雲煙，靜靜的感受風的離去，便不會再有任何對它的『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