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大森林,你像大教堂一樣使我驚恐;你像管風琴一樣呼嘯,從我們被詛咒的心——這顫抖著古老而嘶啞的喘氣聲的永恆的靈堂中,響起你“來自深淵”的回音。」
以他目前對阿伯霍斯的印象來看,做出這種事情,倒也算不上多麽意外……
可他也不敢篤定自己的猜測。無論觸感,還是神力探測,這些東西都與岩石無疑。如果他們當真身處於某種生物的消化器官內,四周的岩層不過是肉壁的偽裝,或許還能嘗試集中一點突破。可若只是尋常岩石,恐怕又承受不住烈火的摧殘……
就在孫銘辰進退兩難之際,一道再熟悉不過的雷光卻驟然解決了他所有的難題。
雷光來自周殊宇,這點毋庸置疑。可更令特寒裡亞難以置信的,卻是他手中那柄本不應該出現在此地的長劍。
如今僥幸存活的神明,都不曾知曉當年的後續,他也不例外。特寒裡亞的心震顫不已,陰差陽錯之下,『他』的線索竟也指向這裡嗎?
不會錯的,他又仔細確認了幾番,周殊宇手中,的確是『天余孽痂之劍』。
……
幾分鍾前,就在周殊宇正對眼前的僵局一籌莫展時,卻忽然發現:原本堅硬的岩壁開始表現出柔軟的特點,在某種外力的擠壓下,開始反常地向岩洞內部凹陷。
還沒等他上前查看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一道銳利的劍光便在下一刻穿破岩壁,徑直朝他衝來。
周殊宇下意識準備通過空間跳躍規避攻擊,卻又看到飛劍以一種違背常識的角度轉彎。霎時間,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斬斷正蔓延在他身邊伺機進攻的藤曼。
「凝鏡·靜風止水」
來不及追究因果,他立時趁著空隙封鎖住四周的空間,暫時遏製住花草進攻的趨勢。
一人一劍臨時的配合堪稱絕妙,待到周殊宇收手,那柄飛劍也恰好清理完多余的藤曼,一動不動地橫在他面前。
“握住。”
略顯稚嫩的男聲不知道從何處傳來。
即便是對於剛才幫助過自己的事物,身居詭譎莫測的迦南星,周殊宇也不敢輕易相信。
畢竟,如果為了僅存的獵物,獅群內部也是會爆發爭端的……
“想救你朋友的話,就快點。”
那聲音又不耐煩地催促道。周殊宇眉頭一皺,隻得在左手掌心凝聚大量雷電,再握住帶著隱隱紅紋的漆黑劍柄。
接下來,天余孽痂之劍便帶著他穿過一層又一層岩壁,直到與孫銘辰重逢為止。
……
盡管滿腹疑慮,特寒裡亞還是松了一口氣。在險象環生的陌生之地,能夠相安無事地重聚,已實屬幸事。
按照周殊宇的說法,他們大概的確是進入到某種生物的消化器官內。知根知底後,孫銘辰也終於能夠毫無拘束地施展拳腳。
至於天余孽痂之劍本身,特寒裡亞也懶得追思線索。自他死後,畢竟還發生了想象無法覆蓋的事情。危月燕談判破裂之時,路西法和米迦勒最後的對峙也是在「幽裂」所製造的『深閉門』空間中進行。旁人既無法干擾,也無從得知。雖說路西法的死已是廣為人知的事實,但想到天使間那些奇怪的牽連與羈絆的份上,在迦南星的禁地見到初代大天使長的配劍倒也不那麽奇怪。
唯獨天余孽痂之劍如今的操縱者,倒令他好奇心泛濫。好歹是初代大天使長與『第五魔王』的神武,尋常神明自然無力駕馭如此複雜且強大的力量。
特寒裡亞並沒有將自己的想法完全說破,當務之急——仍需是先離開這個四處都是肉壁和胃液的地方。
得知長劍的來歷後,周殊宇也對它放下心來。在天余孽痂的帶領下,孫銘辰不斷揮舞煜星劍,突破層層肉壁,直到眾人終於那股惡臭的束縛。
四下仍舊是熟悉的黑暗。但與以往不同的是,無形中深入不少後,原本稀薄的水氣已然化作相當厚重的霧靄。濃霧不出意料地能夠屏蔽他們的感知。而肉眼的能見度,哪怕孫銘辰喚出聖光,也始終低得駭人。
好在摸不清方向的眾人還有天余孽痂指引,前進的速度雖減緩不少,卻倒也穩定。
可還沒走出百余米,孫銘辰便明顯地察覺到,雖說路口是越來越寬敞,但彌漫其間的霧卻反而越發的厚重。停下觀察,甚至還能看到霧氣正向他們身邊聚集的趨勢。
“小舒,周圍的霧是不是……”
“嗯。”
周殊宇抬起右手,緩緩向後方拉扯,以空間之力隔開霧海。但以人為驅動霧靄的行為,似乎又引起了某種外物的注意。
嘶……
兩人的神經被一道細微而纖細的聲音所波動。側耳細聽,好像是蛇吐信的聲音。
嗚……
以及,某種厚重的喘氣聲。
“小心,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特寒裡亞的聲音浮現在孫銘辰腦海中。自從離開巨獸的消化器官後,無法再為他們引路的特寒裡亞,就索性回到了他體內。
話音剛落,周殊宇猛地一轉身,手刀徑直向一團前撲的黑影砍去。
——殺意過於明顯,完全是不加掩飾地向兩人展示它的攻擊意圖。
隨著指尖劃過金屬的尖嘯聲響起,黑影的側身被劃開一道巨大是傷口。它嘶吼著。可身軀騰飛在空中,還未來得及調整平衡,又被幾根雷柱釘在岩壁上,動彈不得。
“這是……狼?”
孫銘辰如夢初醒地看著岩壁上這隻不可思議的生物——
如鋼鐵般棱角分明的鏤空軀體,頂著一顆漆黑的狼獸,眼中還冒著昏暗的金光。健碩的四肢,隱約流淌著紫色的微光,連同關節皆是宛如金屬那般有棱有角。揮舞著銳利的暗紅血爪,仿佛就連空氣也是它們的敵人。獸尾處則為一條類似蛇的生物所取代。足足分為九節的身軀分明地各自擺動著,三角形的腦袋仍在掙扎著嘶吼,暗金色的眼眶中豎起一條如裂縫般的瞳孔,透露著足以刺痛視覺的不詳。
周殊宇也蹲下身,仔細觀察這隻詭異的生物。流光般的狼眸中讀不出任何情感,肢體卻不知疲倦地扭曲著嘎吱嘎吱的聲音。它的索取落了空,乾脆開始拚命地搶奪。那聲響足以令性情最溫文爾雅的人變得暴跳如雷,周殊宇和孫銘辰皆因某種莫名的怨恨與憤怒而煩躁不已,饑渴的嘶吼,就連前者懷中的混沌之靈都忍不住捂起雙耳。
頂著刺耳的嘈雜,周殊宇嘗試通過守望之眼去窺看它體內究竟隱藏著什麽,至少得先找到它的動力來源。但正如肉眼所間,它鏤空的身軀內空無一物——除了不可見,卻又異常強烈的瀆神的暴躁。這種充斥著毀滅意志的暴躁是如此強烈,使人不由得相信,似乎僅僅憑借這一點,就足以讓它苟活千萬年之久。
不必說他們也能猜到,這恐怕就是當年襲擊迦南星的『狼獸』了。
當初阿伯霍斯率領諸神抗擊天災,在最終時刻將『暗流』與『火海』封印於諾亞之心,想必也將順帶那些隨之一同前來的『狼獸』和『觸手』,也一並埋藏於迦南星富饒的大地之下。
再多的窺看都是無用功。周殊宇索性將左手抵在它的軀乾,將同樣暴戾的雷元素匯聚於掌心。沉悶的衝擊聲應約二至。狼獸瞳孔中的光亮逐漸暗淡,直至漆黑。
狼獸的出現,既意味著諾亞之心周圍的確隱藏著致命的危險,但同時也證明了此行的必要性,以及——他們距離諾亞之心的內核已越來越近。
深入探索的步伐繼續在天余孽痂的帶領下進行。盡管途中也不時會遇到狼獸的襲擊,但好在它們無論是體型、實力,抑或數量,都遠不足以形成威脅。
也是在提防襲擊的不知不覺間,隧道已變得越發寬敞……
###「啊,美,你究竟來自天空還是出自深淵?你這神奇而又熱烈得叫人不能自持的目光,把恩惠與罪孽交融在一起灑向人間,為了這個緣故,真的可以把你比作玉液瓊漿。」
在這條孤立的隧道盡頭,有一座巨大而空曠的廣場。一顆宏偉的紫色心臟被一條條深入岩層的鐵索捆綁,就這樣懸掛在這座廣場的正上空,並伴隨著這顆星球駭人的脈搏,富有節奏地跳動著。
廣場周圍,是八條從八方湧來,通往廣場的通道。這些曾經用於眾神入場觀摩諾亞之心盛狀的神聖的走廊,如今無一例外都已被某群不知名的狼獸群填滿。
除了它們唯一的主人,誰也無法知曉。那雙流光的空洞中,此時正懷著怎樣的情緒,倒映著何種畫面。是滿懷敬畏與鄙夷地凝視著懸掛在半空的心臟,還是滿懷憤懣地怒視著心臟下方,那個身披墨綠色鬥篷的白發少年。
——他的右眼炯炯有神,好像一顆散發著異彩的寶石。讓人不禁好奇,他那始終緊閉的左眼皮之下,究竟又會是怎樣一顆攝人心魄的眼珠。
漂亮的右眼頗有靈性地轉動了一下,高筒靴與地板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表明他此時正在緩慢地來回踱步,似乎是在思考、或者等待什麽。
直到突然北面道路上的狼群突然躁動,齊刷刷地向著反方向湧去。
少年右手一揮,一柄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槍托誇張的長管步槍出現在他的手中。
終於……
###「你究竟來自星空,還是來自險惡的旋渦?神魂顛倒的命運像條狗似的尾隨著你的襯裙;你隨心所欲地撇下換了與災禍,你左右著一切,卻又不負絲毫責任。」
嗚——————
洞穴內的響亮狼嗥聲此起彼伏,呼喚著狼群向周殊宇和孫銘辰衝鋒。原本的脆弱的寧靜被利爪轟然撕毀。自第一隻狼獸嘶吼著衝破濃霧起,前赴後繼的狼群就一刻不停地進攻著,絲毫不給二人喘息的機會。
此次襲擊的狼獸群中,相當一部分的體型都要比他們先前遇到的大得多。足足十米有余的路口,也只能勉強容下四隻狼獸並排而行。身壯體寬的狼獸負責在正面牽製他們,體型較小者則憑借敏捷的身姿東躲XZ,時不時偷襲他們防備薄弱之處。
這些家夥實力不俗,又如此精於配合。也難怪當年迦南星的諸多天神會應接不暇。
不過如今兩人可不像當年的迦南諸神那般,還需要顧及『暗流』與『火海』對天星的侵襲,只需要集中注意力對付眼前的麻煩即可。
盡管氣勢洶洶,但狼獸群終究是在一陣陣雷光與火光的閃爍間被逼得節節後退。天余孽痂之劍也在一光一影之間來回穿梭,終結了不少狼獸的性命,數次幫助二人免遭偷襲之害。
既是被迫撤退,狼獸便難免越發密集,眾人的前進亦越發困難。不過眼下已能看間遠方洞口傳來的光亮,二人心中更是篤定——一切的謎底已近在眼前。
“辰!”
周殊宇大喊一聲。誠然兩人都不確定隧道盡頭之後為何處,但事實卻是,狼獸們只是淤積在隧道內發動進攻。越是臨近洞口,數量就越是龐大。便側面說明,那道洞口便是甩開這些隻知進攻的野獸的關鍵。
希望盡管近在眼前,但按照他們眼下前進的速度,再對比狼獸數量囤積的趨勢。恐怕在到達洞口之前,他們就非得被獸群淹沒不可。
孫銘辰自然明白他的用以。破碎的迷霧無形中將二人的眼神連接。下一刻,視線交錯,二人分別找到適合各自的空隙並規劃好路線。兩道光影在洶湧的狼獸潮中見縫插針,皆以極快的速度朝隧道的盡頭奔去。
“晃”的一聲,仿佛穿過了某層看不見摸不著的屏障,周殊宇總算逃離了暗沉的隧道。
此時的他赫然身處於一個巨大且空曠的廣場的邊界。他並沒有急於觀察周圍的情況,而是先回過頭去:暗紅的利爪與飄渺的濃霧似乎阻攔了光的軌跡。孫銘辰慢了他一步,但也已快要過洞口。
可就在他即將跨越洞口進入廣場的一瞬間,幾條濕漉漉的觸手突然從岩壁竄出。孫銘辰被鬧鬧地栓在半空中,成為了那些怒火無處宣泄的狼獸的活靶子。
周殊宇見狀便準備施展「靈明互送」將他接過來,卻抬手的同時,感到耳邊似有什麽東西呼嘯而過。
——那是連續七下、清脆卻又仿佛足以能夠撕裂空氣的槍聲。
那些黏糊糊的觸手眨眼間便盡數斷裂。盡管孫銘辰也因突如其來的拉拽而失去平衡,但向前的慣性卻還沒來得及消失。他在空中翻騰一圈,隨後摔進了廣場的范圍之內,又在落地的前一刻被周殊宇及時接住。
無人關注的天余孽痂此時也順暢無阻地穿過狼獸群,回到宛如避難所的廣場內。作為導遊,它將履行完自己最後的職責:帶領著周殊宇的視線,為他介紹一位身披墨綠色連帽鬥篷的白發少年。
見他手中槍管還冒著些許熱煙,周殊宇自然也明白,就是他剛剛救下了孫銘辰。
少年緩緩將天余孽痂之劍系於腰側,一邊笑著看向兩人。在與他對視的一瞬間,就連孫銘辰都不禁出神:那顆紅寶石般的眼睛確實動人,就像一個喜歡眺望遠方的少年的眼睛那樣,永遠清澈而充滿好奇。
至於少年身後那顆有力且安穩跳動的超大號心臟,一刻不停地回蕩著詭異的紫色波紋,令原本正抱著各自情緒的目光,頃刻間便都集中到它的身上。
毋庸贅言,這便是迦南星植物的生長,動物賴以存活的根本——
神之遺物,諾亞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