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自由自在的人,你會永遠將大海依戀!大海是你的明鏡;透過它無窮無盡的滾滾波濤、你將自己的內心世界觀照,你的靈魂原也是個深淵,絕不比大海少一點辛酸。」
與周殊宇合力清除七星城宮門那座墓碑上的死亡氣息後,趁著等待尼克巴羅的空擋,孫銘辰索性守在各類殘屍斷體旁檢查,希望能從中找到某些關於黃昏的情報。
“別白費力啦小子,逆時之流影都沒用,你光憑自己又能看出個什麽所以然來?”
孫銘辰本不想理會特寒裡亞的風涼話,但他已經檢查了快半個時辰,卻仍舊毫無收獲,這難免讓他失去了些反駁的底氣。
“可是,”他只能不甘心地說道,“他們身上完全沒有任何受到攻擊的痕跡,利刃、鈍器、乃至神力,一切手段,什麽都沒有,就好像?”孫銘辰眉頭緊鎖,像是看到一道難題的答案,卻怎麽也編造不出解題的過程,“就好像,傷口是自動破開,放任鮮血四濺;肢體和器官也是自動脫離,沿著既定的方向四處、灑落……”
“所以我說,要是有跡可循,逆時之流影早就顯現出真相了……”
特寒裡亞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往好處想,反正情況也不會更糟了嘛。”
“但事實證明,它的確還會更糟。”
周殊宇打斷了兩人的對話,獨自從宮外走來。
“尼克巴羅呢?”
“走了,”周殊宇拋出一枚子彈,“但不是回威卡星。”
“走了?”孫銘辰接過子彈,天使的留言隨即浮現在他腦海中,“『至關重要的的事情』?現在還有什麽事情比抗擊黃昏更重要?”
“不清楚,”周殊宇抱起伊薰,“不過他讓我們先去威卡星,他自己晚點到。”
“現在這種狀況下單獨行動——”
失蹤的八位神明不就是前車之鑒嗎?
“他隻留下了這枚子彈,人早就離開了。”周殊宇也頗為無奈,“盡管憑借留下的蛛絲馬跡,我們也能找到他,但正如你說的那樣,就你我的認知而言,最要緊的事還是去威卡星聯合天啟。他選擇不告而別,或許正是為了不打亂我們的計劃。”
特寒裡亞也附和道:“沒錯,尼克巴羅不是有勇無謀之人,他會選擇一個人不辭而別,想必即便遇到麻煩,也是他一個人就能解決的。”
“的確如此,”畢竟還有很遠的路程,周殊宇已經拿出了夜航船,“雖然我也不太放心,但他在沒有聯系上同行的魔神,即明知黃昏已經開始獵殺我方神明的情況下,仍然選擇單獨行動,必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行吧。”
孫銘辰站起身,隨之升騰而起的還有金燦燦的火焰。金色的火焰頃刻間吞沒了整個七星城,直到將所有神官的屍體都燒作飛灰才徐徐消散。火光後,至少表面上,七星城又回到了最初那副模樣。同時,在太空中布置好夜航船的周殊宇將掌舵的位置讓給了特寒裡亞。除去尼克巴羅,只剩下他知道威卡星的具體方位。
待孫銘辰上船後,周殊宇與他各坐於特寒裡亞左右,以輪流為夜航船提供航行所需的神力。
“出發。”
###「你總喜歡投入這明鏡的深處去,你用目光與雙臂擁抱你鏡子中的影子,你的靈魂、迎著大海猛烈而不可遏製的怨聲、有時不免排遣你心中喧囂的愁緒。」
穿梭於群星之間,特寒裡亞根本不必看向神色或凝重或低落的兩人,
也能感受到他們那按耐不住的交流意向。因此,他才會越發感到,自己的存在似乎成了二人溝通的阻礙。 “空間穿梭的節點和路線都畫在你腦子裡啦,我又得休息咯。”
給孫銘辰甩下這句話後,特寒裡亞就消失在他的眉心之間。緊接著伊薰也扯動周殊宇的衣角,自覺地鑽回右眼的空間中。
“呃,”總感覺很久沒有這樣獨處,孫銘辰都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們倒是默契得很。”
“我看到特寒裡亞給伊薰使眼色了。”
“也是,他應該是感到我糾結的內心才……”
“沒必要的。”
“但那時你才九歲……”
“十歲呢。”
“唉,你這個人啊……”對周殊宇斬釘截鐵的準確糾正,孫銘辰的聲音無奈到近乎委屈,又帶了些微怒,“你是不是以為,只要自己表現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別人就都會對你敬而遠之?”
“當然不是。”
“那你還……”
“自從遇見你之後。”周殊宇又若無其事地打斷道。
“嘁,那是我錯了,行嗎?”孫銘辰白了他一眼,“我想說的是,在經歷了這麽多後,你還會覺得,過去和現在都是巧合嗎?我雖然兩次都不在第一現場,但是……”
“我當然不會認為是巧合,”周殊宇再一次打斷道,“同樣角度的光線,同樣斑駁的血漬、同樣雜亂的書籍、還有那張以鏡面製成的桌子,甚至是同樣的死法……”
“但是鏡子,”周殊宇接著又強調道,“那可是天權自己的書桌啊。”
“就沒有可能是黃昏掉換的?”
“或許吧,”周殊宇無意辯解,“可這又是為了什麽呢?七年前地平上的一件小事而已。”
“小事嗎……”
“你還想問什麽就直說吧,扭扭捏捏的,可不像是你的作風。”
孫銘辰賭氣般扭過頭,瞥了一眼船外的黑絲絨般的宇宙,點點星光和蒙蒙光塵則是覆在其上的天然墜飾,鑽石或絲綢,遊魚或流水:
“我總覺得,現在不適合問那些事情……”
“確實,準確地說,是任何時候都不適合問,所以也就都沒關系了。”
周殊宇又非常『貼心』地補了一句——
“不過,在那之前問倒是可以。”
“我倒是想能提前問——”孫銘辰雙手撐在兩腿盤出的地方,心不在焉,兩眼始終目不轉睛地盯著腳尖,終於不出意料地開口道,“關於你父親的死因。”
周殊宇卻笑了出來,“可是我真不知道啊。”
“不僅是我,”他又補充說,“就連我那個在軍政兩界都德高望重的外祖父,即便調查多年,對此也是一無所知。”
“生物醫學界的天才青年教授慘死家中,死狀之慘烈,性質之惡劣,線索之迷離,即便是在整個地平都引發了不小的轟動……”孫銘辰實在想不明白,“可你當時就在家中,當真沒有任何異樣?”
“有啊,我記得他叫了我一聲,但等我推開門時,就已經是那副場景了。”
“他叫了你一聲?”
“對啊,我當時就是這麽給警察說的,可是他們不信。因為以屍檢報告來看,等我推開門時,他已經死了快兩個小時。也就是說,他在剛進書房後不久就被人殺害了。”
“可他們又找不出任何與入室殺人有關的線索……”孫銘辰沉思道,“那你父親叫你幹嘛?”
“只是突然高聲呼喊我的名字,我就是為了問他找我幹嘛才進去的。”
“名字……”
“大偵探,找到誰是凶手了嗎?自然光複會,歸耕合作組織,還是人類共濟同盟?”這幾個都是仁冬境內強烈反對生物研究的極端組織。要說為查明父母暴死真相所付出的努力,周殊宇可不會比任何人少。也正因如此,他才沒有寄希望於孫銘辰能夠根據曾經的線索找到真相,“還是說,你想到了別的什麽?”
“在科技如此發達的今天,無痕跡的完美犯罪,這真的是人類能做到的事情嗎?”
“自從父親遭到暗殺之後,”周殊宇並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繼續回憶,“本該在外地出差的母親,立即就趕了回來。她並不是為了幫我應付親戚的關心,也不是為了籌備父親的葬禮。而是在踏入家門的那一刻,就開始爭分奪秒地收拾東西,直到現在,我依然無法看透……”
###「這麽沉重的負擔,哪怕要略微托起,西緒福斯啊,看來也非得有你的勇氣不成!即使我們對工作滿腔熱忱,藝術卻漫無止境,時光偏又稍縱即逝。」
送走最後一批客人,周殊宇獨自倚靠著窗戶,他是多麽想全身心地沉溺在逐漸暗沉的夕陽中,只可惜,當那暮景穿過厚重的玻璃,魅力似乎也跟著被削弱,只能淺淺地停留在他那雙漫不經心的眼眸之中。
騷動,來自門外理應遠去的人群,輕而易舉地就將他從短暫而繁瑣的回憶中召回現實,“今天預約要來吊唁的人已經都來過了啊?”——這是他的第一想法。甚至當他走到門口,看著自動讓開的人群中央,那個同樣穿著白大褂的女人,一時都還沒有想明白人群為何騷動。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
“媽媽?”
“嗯。”
“那、千夜,時候不早,我們就先走了。”圍觀的人群見勢便準備離開。
“嗯。”
佟千夜並沒有理會人群異樣的目光,甚至沒有客氣地送送他們,乾淨利落地就關上了門。
作為正出於輿論風口浪尖上的人,她沒有第一時間向自己僅存於世的兒子解釋。作為暗元素神之印的擁有者,佟千夜一進門就召喚出無盡的濁氣,將整座宅子籠罩。
“收拾東西,走。”得益於血親的關系,二者間甚至連象征性的寒暄都不需要。
“去哪裡?”基於對母親的信任,周殊宇終究還是沒有說出那些他積蓄已久的任性的話。
“佟家,你外公那裡。”
“那爸爸的葬禮怎麽辦?”
“我會找人辦好的,”佟千夜徑直走入周殊宇的房間,從衣櫃中扯出幾件衣服,“等媽媽處理好這些事情,就把你接回來,你和孫銘辰,還是可以一起玩的。”
“但在那之前,”佟千夜又轉過頭來,在這絕對之夜的黑暗中,異常嚴肅地對他說道,“你都得留在外公那裡,知道嗎?”
“嗯。”
他看得出來,在她竭盡全力保持嚴肅震驚的眼神中,是藏不住的驚慌和悲傷。那如同幽夜中的黑暗一樣難以察覺的憂傷,與母親這個群體特有的柔和嗓音結合在一起,在周殊宇尚不成熟的心中掀起陣陣漣漪,也呼應似的生出傷感。讓他暫且忘記了對她的種種埋怨。他開始主動收拾起自己的東西。
“是因為光複會嗎?”
在飛速遠離城市燈火的車上,周殊宇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佟千夜絲毫不意外自己剛年滿十歲的兒子會知道這些事情:“不,他們還沒有這個能力。”
“那我們到底是在躲避誰呢……”
他用他那特有的無精打采的眼睛打量著窗外。此刻正是貨真價實的黑夜,但在周殊宇眼中所閃爍的,卻始終是方才黃昏下城郊示威遊行的人群。——盡管知道母親的娘家根本沒有殺人動機,那些除了臆想便一無是處的人, 不過是根據佟家人掌握的能力,為了煽動輿論,或是打發無聊,而作出了惡意的揣測。
“不,媽媽也不知道。”佟千夜正全神貫注地開著車,根本沒有注意到周殊宇語氣和神情的悄然變化,“但根據我的認知來看,現在的你,唯有跟著你外祖父才會最安全。佟家本身已經沒剩下幾個人了……”
“佟家……”
關於這兩個字,周殊宇從來都沒有過一個準確又形象的概念。只知道因為母親的身份,自己每到一個新學校,尤其是入學的時候,都會惹出一片嘩然。這是因為,『佟』這個姓氏實在過於古老,古老得神秘,古老得離奇;蹊蹺到,從古至今姓佟的,仿佛永遠都只有這麽一個『佟家』;甚至於部分學者還認為,他們曾是仁冬的主要建立者之一;抑或是助燃了某些陰謀論,認為佟家是一支來自外星的家族;就七星聯合會議制度,都是由某代佟家家主制定的。實在是無稽之談。啊……對了,這也是為什麽,自己的內向永遠都會被當作傲慢。
但——既無史書記載,又沒有隕石之類的物證,所有關於佟家的猜疑都只能停留在流言蜚語的階段。或許在那些遵守事實、講究證據的紳士眼中,佟家與其他的家庭並無詫異,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區別。
“媽媽,佟家到底是……”
他的話正問到一半,黑夜中異常閃耀的燈光便突刺般遮蔽了他的視線,汽車的碰撞聲也如尖叫的浪濤一樣徹底淹沒了他未說完的話語。
再也不可能有機會說完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