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那些遐邇聞名的陵墓，向一座孤墳走去，我的心奏起葬禮進行曲，宛如聲音低啞的鼓。」

　　廣賢城的城郊公路旁不遠處，有一座古樸的孤墳格外顯眼。無論是乘車路過的人，還是在公路旁定居或郊遊的人群，對此都免不了想多瞧上兩眼。對於無知的旁觀者而言，這一點瑕疵在青翠廣袤的草地上，不僅顯得過於微不足道，甚至還讓這片土地更具有一種令人想要違背理性，近乎在吸引人作惡的力量。但這吸引力又顯然是朦朧而不可褻玩的，人來人往中，不乏好奇者，卻很少有人膽敢上前仔細觀摩。——當然不是說它會帶來什麽危險，數年來，也有猖狂之徒嘗試過，且最終無事發生。只是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遠觀這座孤墳所帶來的情趣，顯然比靠近時所帶來的恐懼要令人欣喜得多。

　　但今日，這片廣闊的草地卻得以恢復墓地應有的靜寂。或者說，每年的這個日子，這座孤墳都會因為一個人的到來，而得以統治這片遼闊到奢華的陵墓。

　　“千夜，又是一年了啊。”

　　老人蹲在墓前，放上一枝黑玫瑰，用像是懺悔的語氣說道:

　　“今年殊宇來不了了，我替他帶了你們最喜歡的花，今年也算是見過面了吧。”

　　老人扶著墓碑，望著一方隱約的山脈，以及閃耀得像是山脈的雲層，一時有些恍惚:

　　“是啊，律武說，他是參與了什麽機密組織，這小子，真是當我老眼昏花咯。”

　　“老師，背著別人講壞話，不太好吧?”

　　“背著?”老人冷哼一聲，“既然知道你會來，還能叫背著嗎?”

　　律武聞言隻得苦笑，老者並未追究，只是頭也不回地說道:“明知今天是千夜忌日還來找我這個老骨頭，想必是有要緊事，或者爛攤子吧?”

　　“嗯，老師啊……”律武又左右環顧，“能否借一步說話?”

　　“怎麽?你還怕千夜聽了會從土裡面爬出來嗎?”

　　話雖這麽說，但下一刻他還是用漆黑的靈力將二人包裹起來:

　　“說吧。”

　　“您還記得，前代時文，哦不，是上前代時文提出的，『愚者救贖計劃』嗎?”

　　“那個費力不討好的軍備方案?”

　　“是的。”

　　“那項計劃，雖然在他的強硬態度下得以完成，但無理由的軍備發展與防線築造，實在不符合仁冬的利益，甚至可以說是到了相悖的地步。為此，就連上前代時文也因此遭到彈劾，被迫辭職。”

　　“不錯，連同那一代七星，作為有史以來第一批因彈劾而下位的『荒謬的一代』。自那之後，仁冬上下便再無人提及這項計劃，其產物也大都被雪藏。”

　　“可你，作為如今軍方的最高領導，卻主動向我提起這件事，也就意味著……”

　　“很抱歉，但如今的事實卻證明，恐怕——仁冬乃至整個人類，的確需要『愚者救贖』，以應對一場始料不及的無妄之災。”

　　面對律武的開門見山，老者卻沒有任何相應的舉動，只是露出自嘲的笑容:

　　“可即便如此，和我這個老頭子又有什麽關系呢?”

　　“第七十九代開陽輔，暨東南戰區前任總司令，愚者救贖計劃軍方總負責人，佟鳩羽上將。”

　　面對老人愚弄般的神情，律武鄭重地宣布道:

　　“我代表仁冬七星聯合會議，以及仁冬國最高軍事委員會，向你發布召回令。”

　　“好啦好啦，

我答應倒是簡單。”佟鳩羽無所謂地揮動手杖，撤去屏障後，杖頭的銀質獅首在陽光下異常晃眼，“不過，你確定，那些厭惡佟家的家夥會樂意看到我被召回嗎?”　　“外患如此，也顧不上他們樂意與否。”

　　“那就出發吧，愚者救贖計劃的中心，正是在東南地區，尤其是東南沿海一帶。”佟鳩羽眼中閃過一瞬寒光，“如果我猜得不錯，仁冬將要面對的敵人，也會選擇在那裡與我們開戰吧?”

　　“方位是對的，但用通俗的『敵人』來稱呼它們，或許還不夠準確……”

　　“不夠準確?”

　　“畢竟他們，不止是仁冬要面臨的敵人……”

　　#『愚者救贖計劃』

　　# 1.建造三艘空天航母:回光號(FACP-1)，愚人號(FACP-2)，權天使號(FACP-0);

　　# 2.建造三百輛以上重裝戰爭要塞:維系者戰爭要塞(M-BF)，扼殺者戰爭要塞(S-BF);

　　# 3.建造一千四百台以上擬獸態戰鬥機器人:虎式(FR-I-T)，豹式(FR-I-L)，鼠式(FR-I-M)，隼式(FR-II-F)，甲式(FR-III-T);

　　# 4.建立沿東南海岸線防衛系統(DSASC);

　　# 5.武裝現有空間站，搭配『共驅能』聖火級無人機(M型);

　　# 6.與盟軍建立軍事信任關系，並籌備建立東南聯合艦隊;

　　“以上，就是當年愚者救贖計劃的概要。”

　　東南戰區指揮中心，佟鳩羽正同律武一起，與一眾將領討論禦敵之策。負責回顧計劃及其產物的軍官繼續說道:

　　“在那一代時文的堅持下，三艘空天航母已全部建造完成，且隨時可投入使用;維系者戰爭要塞現存125輛，可直接投入使用121輛;扼殺者戰爭要塞現存204輛，可直接投入使用201輛;虎式戰鬥機器人現存406台，豹式現存397台，鼠式現存210台，隼式現存383台，甲式現存507台，均可正常投入使用;沿東南海岸線防衛系統運行正常;因『共驅能』技術需要持續且穩定的靈力輸入，聖火級M型無人機研發計劃破產，退而求其次的H型已列裝各戰區空天軍、海軍、及陸軍;最後，我方與盟軍的談判，仍在進行中。”

　　“容我打斷一下嗎，律武將軍?”一位末席的年輕軍官卻問道。

　　“請講。”

　　“我尊重您作為開陽之首，憂國憂民的胸懷，但作為本次參戰的主要軍區將領，為何我等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接到通知，將要面對怎樣的敵人?而在封閉的溝通下，您又突然召回佟老將軍，並宣布重啟廢棄多年的愚者救贖計劃……說實話，這令我等很是茫然無措。”

　　“你們是軍人，只需服從命令即可。”

　　佟鳩羽輕飄飄的一句話，搶先一步便扇在那位軍官的臉上，後者面部抽動，又道:

　　“我這不也是體諒佟老將軍如今無後嘛，若是稍有差池……”

　　“若是意外難免，老將軍桃李天下，自有學生料理。”律武笑著打破逐漸劍拔弩張的氛圍，“當然，諸位也不必懷疑，我是為了報答恩師，才將他倉促召回軍方。你們都清楚，我個人並沒有這樣做的權力。如此決定，乃是七星及其下相關各部門，以及仁冬國最高軍事委員會一致表決通過的。”

　　“可據我等所知，我國元首，即時文之位空缺已久，其繼承人卻始終懸而未決……”

　　“時文之位空缺，自有代時文，不過依將軍此話之意——”律武雙眼微眯，猶如獵鷹的利爪，緊緊抓住方才發言的中年少將，“諸位，似乎對時政局勢很感興趣嘛……”

　　“呵呵，將軍多慮，在下隨口一說而已。”那人連忙擺手托辭。

　　“軍中無戲言啊，”律武又掃視一圈諸位將領，“還有誰對七星會議的決策過程感興趣嗎?既然恰好談論這個話題，為絕疑慮，在下還是覺得先一並回答了好。”

　　會議室內一陣詭異的沉默，良久後，律武才繼續說道:

　　“既然各位只是無心提及，那我們就接著討論，『已經重啟』的愚者救贖計劃吧。”

　　他以眼神示意，屏幕前的軍官便接著介紹道:

　　“當年的計劃，之所以遭到各部門，乃至多數民眾的不滿，除去與盟軍相關的政治原因外，大量無用的軍事裝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尤其以三艘空天航母為最。”

　　“即便是為保守的回光號，其前後長度也達到了272米，翼展更是達到了驚人的711米。”軍官深吸一口氣，“空載重量為50200噸，標準任務重量134800噸，最大升空重量據估計為1621900噸。僅聽這些數字就能想象，建造它所需要消耗的資源會有多麽恐怖。”

　　“事實上，空天航母並非是一種理想的戰爭工具。目標過大，作戰空域可被替代……這些都不過是小問題。彼時的軍事專家普遍認為，與其耗費如此多資源建造空天航母，不如多建幾個飛機場，多建幾個炮塔，或是直接投入到太空艦隊的建設預算之中……單論成效，都要比建造三艘空天航母要好得多。

　　“但明知如此，該造或不該造，最終都已經定型。

　　“這是因為，空天航母在另一個方面，有著其他軍事武器都無法比擬的絕對優勢——”

　　一片城市廢墟的景象突然被立體投影到會議桌上，一艘遮天蔽日的空天航母緩緩從高空向地面逼近，一支支救援部隊源源不斷地從這隻巨獸身上竄出，散落到城市的各處。殘軍、傷員、醫生、乃至各種戰車、彈藥、醫療用品，無一例外，都隨著救援船登上空天航母。與此同時，空天航母上的各式自衛炮火，仍舊不停息地在向遠方開火。如同黃蜂群一般的艦載機動部隊，也都牢固地守護在空天航母周圍，掩護救援行動。

　　等到所有的救援船都陸陸續續地返回空天航母，艦載機動部隊也逐漸撤退回航母機艙。萬事俱備後，空天航母開始緩緩向後方撤退。與此同時，一群龐大的鋼鐵怪物又從艙中彈出:是擬獸態機器人與聖火級H型無人機。從這一刻起，撤退的斷後正式由它們接管。

　　盡管無法像海上航母那些搭配護衛編隊，甚至可謂移動的標靶，但作為一個移動軍火庫，一個臨時指揮所，一個高效的救援中心。這才是空天航母得天獨厚的優勢。它能無視任何山脈與河流，在任何戰場、以及可能會成為戰場的地方間穿越救援，極大程度地保存我方的有生力量。而防衛工作，則由少量有人，以及大量無人的艦載力量，與陸基防空系統負責。

　　“這……”

　　在場的軍官無不瞪目結舌，他們自然都了解空天航母的特性。但作為此次作戰任務總部署人的律武，卻在此刻強調空天航母的『自中心移動特性』(即以被授予高權限的空天航母自身為中心，自主整合周邊資源，完成各項作戰計劃)，這其中的意味，已再明顯不過。

　　“難道將軍對我軍艦隊，以及DSASC系統如此不自信嗎?”一位軍官不可思議地質問道，“我們要面對的，究竟是怎樣的敵人?”

　　“敵人是誰並不重要，”律武嚴肅地回答道，“你們只需要清楚，我方全體作戰部隊以及所有策略，都不可能阻止敵人的入侵。所以，此次的作戰計劃，必須圍繞著救援以及保存有生力量展開。”

　　“至於敵人是誰，說實話，誰都不清楚。”佟鳩羽揮手，調出一座城堡的投影，“只知道，一個外來的巨型堡壘，正以空間跳躍的方式不斷逼近地平星。據國際號宇宙空間站與至高星號宇宙空間站的觀測結果估計，其降落地點，恰好便是仁冬國的東南海域附近，即牧月海到獲月海一帶。相信大家也清楚，面對這種來自外星的陌生訪客，我們必須得先做好戰爭準備。”

　　“所以盟軍最近聚集在東南海域周圍舉行演習，也是為了……”

　　“沒錯，全世界都在為此準備。”

　　“但這完全未知的敵人，”又一位中年少將凝視著佟鳩羽，問道，“我們又該如何告知人群，組織撤離呢?直接將這等真相公之於眾，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混亂吧?如果瞞而不報，等到大戰臨頭再疏散群眾，即便有空天航母，恐怕還是會在時間上陷入被動，甚至就連局勢都難以穩定。”

　　“盟軍的艦隊會在表面上多次越線，以渲染戰爭氣氛，民眾大概能夠為此做好心理準備。”律武答道。

　　“物資上的準備呢?”

　　“啟動突發事件應急響應咯，”佟鳩羽隨意地說道，“能源供應保障苦難，極端天氣預警，自然災害危機，諸如此類的，提前的警告以及一般性的政府干涉，足以讓每家每戶提前準備好物資。”

　　“呵呵，真不愧是佟上將呢。”

　　盡管嘴上不太喜歡佟鳩羽的處理方式，但他們心裡都明白，這已是最為穩健的方法。

　　“七星聯合會議也是這樣決定的，”律武順水推舟，“另外，今日會議的內容，還請各位務必保密。”

　　“這是自然，我等也早有預料，畢竟即便是軍方，也很少會為了戰區的小型例會布置如此嚴厲的信號屏蔽。”

　　“請容我再一問，”一位比佟鳩羽還年邁的中將問道，“如此嚴密的保密措施，是否意味著，人類內部也有值得我們警惕的勢力呢?”

　　“人類內部從不缺乏瘋子與極端主義者，總歸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律武只是這樣解釋道。

　　“行了，今日的會議就到此為止吧。”佟鳩羽起身，對律武敷衍地敬了個禮，“備選作戰計劃會在12小時內遞交給最高軍事委員會的。”

　　“那就辛苦各位了。”

　　“定不辱命。”全體軍官皆立正低吼道，隨後便離開了會議室。

　　待他們退場後，幾乎是躺在椅子上的佟鳩羽才開口問道:

　　“作為繼任者，你又如何看待這項『高瞻遠矚』的計劃?”

　　“不簡單，其預見性之精確，幾乎可以說是『早有預謀』。”

　　“空天航母，隻適合保持地面和低空的高度，才能在確保完全安全的情況下執行長時間高強度作戰，這在人類的現代戰爭上，幾乎可謂毫無用武之地。”佟鳩羽如今也抑製不住對愚者救贖計劃的好奇，“聯系同一時間被堅決否決的墜星級雲跡軌道炮項目，上前代時文所針對的，完全就不是人類的內部戰爭嘛。”

　　律武看著三艘空天航母的模型:“可惜的是，那一代七星所了解的事情，那些秘密，我們是永遠也無法知曉了。”

　　“呵，你是說，有神在指引他們嗎?”

　　“你相信神嗎，老師?”律武卻反問道。

　　“我信。 ”

　　“嗯?”律武很意外，甚至可以說是驚訝，“我還以為，您不會相信無法親眼確定的東西呢。”

　　“當然不會，”佟鳩羽笑道，“但這世間的巧合實在太多，我是說，那種重複的巧合，你能理解吧?”

　　“明白，高智慧生物進化和發展的相似性，以及種種運動規律的重複。”

　　“人們都遵守規則，可這規則又是從何而來……所以，我看到了，也就相信了。”

　　只是直覺，其跳躍性卻大膽而不失準確！有這種能力，難怪佟家人始終會遭到惡意揣測，甚至被妖魔化。

　　不過話又說回來，無論是佟鳩羽還是佟千夜，他們其實都沒有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情。那些針對他們的懷疑，也只是出自佟家本身常年累月所積下的神秘感罷了。這份遙遠到不知起源的神秘感，早已一代又一代地刻在他們的姓氏裡，映射到他人腦海中，其印象也早就隨時間的推移而越發沉重刻板。

　　“那您覺得，那個外星來客如此清晰地選中地平為目的地，又是出於什麽原因呢?”

　　“我這樣淺陋的見識，想必是無權發言的。”佟鳩羽似開玩笑又似認真，“不過，按照那些宗教經典，或者神話記錄來看，無外乎就是褻瀆神明，而引下神罰咯。”

　　“褻瀆，和神罰嗎……”可到底是哪種褻瀆呢?

　　“噢，你最初說，對千夜和啟然死因的調查有了新進展，是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律武露出打量算計的笑容，“等您帶頭制定出作戰計劃，我再告訴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