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植樹造林,請生兒育女,請雕琢大理石像,請推敲詩句,蛇牙正在探詢:“今夜你可歡度良辰?”」
“……”
當渴慕的真相被阿伯霍斯一一道出,尼克巴羅卻又被丟棄於沉默不語的境地。在舉棋不定的判斷中,只有感性仍堅持告訴他,阿伯霍斯正在說謊。
二者話裡有話的交談,乍聽固然讓人如墮雲霧。但最關鍵的幾點卻昭然若揭,聯系阿伯霍斯的前言,即便是對過去所知甚少的周殊宇與孫銘辰都聽得明白,下毒者並非旁人——而是格裡高利自己。
且不說這本就是在拿聖天國的未來開玩笑,他也不願相信,堅守十誡與諸種美德的格裡高利,竟然會采用如此卑鄙的手段,與阿伯霍斯同流合汙,將中毒之事栽贓給魔域,直接將路西法和特寒裡亞置於死地。
不,如果是自願的話,陛下一定有著更深層次的考量……
“這麽說來,教皇和瞽神也知道黃昏的存在咯?”所謂關心則亂,他正懷疑著,孫銘辰已經替他問了出來。
“應該是的。不過朕也不便確定,畢竟貿然談論起黃昏的事情,可是有喪命的風險。”
也是……哪怕是阿伯霍斯,也並不希望格裡高利死亡。
“至於泰瑞西斯,朕想,他應該是通過預言得知的。”
“僅僅是知道黃昏的存在,就足以讓教皇做出如此大的犧牲來幫助你戰勝魔域?”周殊宇卻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對於教皇而言,聖天國遠比聯合天國重要吧?”
賭上聖天國的前程也要幫助聯合天國,本就不符合教皇的立場。再者,如果只是為了先以最小的代價戰勝魔域,再騰出手解決掉黃昏。以這種方法來保全聖天國的太平,不僅耗時耗力,其成功率也堪憂,完全對不起所可能付出的巨大代價。教皇的性情平和,絕不是一個激進派。他會做出這樣冒險的決定,必然已是走投無路,被逼無奈。
等等……他剛剛好像提到過,黃昏既需要諸神的法則,也渴慕教皇的聖悟。
“他是為了削弱自己?”
“恐怕是這樣的,”阿伯霍斯沉聲道,“格裡高利反常的舉動,起初也令朕頗感疑惑。但戰局一帆風順,他也並沒有大礙,朕也就暫時沒有再多思索。無論他是出於怎樣的目的,朕都可以肯定,至少絕不會完全與聯合天國這個整體背道而馳。”
“直到戰勝魔域,統一寰宇,朕才恍然大悟,那個逼迫他下出如此險棋的事物究竟是什麽。”
比聖天國衰落更沉重的,自然是整個舊世界的覆滅……
“沒錯,正是那場摧毀掉整個聯合天國根基的『天災』。”
“可既然明知黃昏會對天國下手,你們為何卻不加以阻攔呢?”
“光是計算『天災』降臨的可能性,就消耗了泰瑞西斯的大部分本源之力,”他的聲音仿佛在空氣中搖頭,“黃昏的蹤跡難以追查,能力詭異難測,即便朕曾在與他第一次會面的地方留下印記,第三次諸神戰爭結束後竟也被無聲無息地抹去……”
“況且,格裡高利已經說得很清楚,『毒蛇只有在獵物將死的時候,才會現身給予最後一擊,享受勝利的果實。』那場不可阻擋的末日浩劫,只是他爪牙中最猛烈的一劑毒藥,想要引誘他不得不現身,天國就不得不替舊世界飲下砒霜。”
“所以最後,你、教皇還有瞽神,就籌謀了如今這份針對黃昏的計劃?”
“不錯,
格裡高利的計劃讓我們提前結束了對魔域的戰爭,第一次削弱舊世界的力量。二來,嚴重的毒傷與卑劣的行跡亦延長了他參悟聖經的時間,為謀劃後手爭取較為充足的時間。 “當然,這份計劃實際籌備起來也並不容易。既不能讓其余的天神知道,同時又要做足充分的準備。能做到如今這種程度,已實屬不易。”
所謂籌備,是指將周殊宇和孫銘辰卷入這場抗爭?特寒裡亞突然又問:
“所以說,封印魔神在只是你們計劃的一部分?”
“可以這麽理解,正好天啟也清楚黃昏的威脅,哼,以看似無奈的封印掩蓋舊世界的力量,並作為千年後計劃啟動的號角。如此巧合,仿佛早就被安排妥當了似的。”
這聲音仿佛又在對尼克巴羅說,『你覺得現在的自己,有資格讓他們這樣做嗎?』
他們。路西法與教皇不論。教父他,與前者互為共扼雙生子,臨死前又與後者、瞽神一同保衛預言。私藏墮天使神武,又在廢墟中留下自己的斷劍,作為他登上『鹽之天使』的石階。
看似離奇的遭遇,竟然早有端倪……
“總而言之,朕主要負責的,是在尼德霍格之心的基礎上擴建諾亞之心,以避免迦南星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直接摧毀。格裡高利與泰瑞西斯則負責引導千年後的你們。在三次諸神戰爭的角落,黃昏已經從死去的神明身上剝奪了不少法則之理解。朕不得不假設他已經建立出新世界的雛形,最後的事實也證明朕的忌諱並不為過,只可惜無論如何武裝,僅一顆星球還是遠遠無法對抗另一個宇宙。”
“但你們的計劃正順利進行著,這樣還不夠嗎?”孫銘辰疑惑阿伯霍斯的語氣為何驟然低落。
“未雨綢繆什麽的,自然是再好不過。但就在你們有條不紊地遊歷迦南星時,朕卻分明地感受到黃昏的氣息。這究竟又意味著什麽,想必你們並不會感到疑惑吧?”
“天國的計劃……”周舒宇略帶忐忑地說道,“難道也在黃昏的意料之中?”
“我們早就考慮過這種可能性,盡管天國的所有籌劃都盡量保持合理與低調,而瞽神的預言也是以『聖文字』的形式記錄。朕只是難得地感到憂慮——”
“那些因褻瀆而變得汙濁不堪的法則之力一直都被封印在地下,“阿伯霍斯難得地有了一絲被挫敗的感覺,”盡管諾亞之心能隔開那些誕生自黃昏的怪物,其核心在堤豐龐大又強韌的身體的保護下也不必擔心受到自然的意外侵害。但如果那個人親自降臨,這些措施恐怕只是形同虛設。”
看來就連阿伯霍斯也不知道他的真名……
“難以想象,他究竟是保持著怎樣的心態看待此間的一切……”
“但無論如何,他們最終的目標都是你們,所以暫且不需要擔心迦南和諾亞之心。”
這話難免有些自作多情,不過眾人也沒有漠視其中的好意。
“說來奇怪,”孫銘辰又忽然開口問道,“他既然能精確鎖定貝洛伯格的命之星,為什麽不乾脆直接通過摧毀命之星來殺死諸神?”
“此處的確存疑,”阿伯霍斯並沒有否認,“終白之響效果顯著,但自從那次唯一的合作後,每當朕再次提出合作的建議,都被統統他拒絕,恐怕鎖定命之星也是需要某些條件的。”
他倒是坦誠,自己之後竟然還想故技重施。
“既然正面衝突在所難免,那麽,關於黃昏的具體組成,你又知道多少?”事到如今,周殊宇也不得不開始考慮這個問題了。
“不清楚,與朕會晤的,始終都只有他一個人。”
一個人?
“有見到過一個小女孩嗎?”
“沒有。”阿伯霍斯又耐心地補充闡述,“或者再說的具體些,他所在的地方,除去他本人,就只剩下純粹的死亡氣息。”
“之所以用『存粹』形容,是相對於冥界和地府的死亡而言。”他繼續解釋道,“在魔域與聯合天國,『死亡』意味著今生與來世的通道,不過是一個承上啟下的節點。而黃昏之處的『死亡』,就活脫脫是完全的終點,乃一切之終結。”
難怪之前會有那種不適應的感覺……回想起那股冰冷與遙遠,的確不是他們熟悉的氣息。
“從他積極吸收舊世界對法則的理解來看,新世界與舊世界唯一的區別大概只在於死亡,前者拋棄了輪回與轉生,將任何靈魂的生命都限定在一生一世之中,一旦死亡,便會徹底消失。”
話雖如此,但三人聞言後皆疑惑不已。一般而言,輪回或轉生時並不會帶著上一世的記憶。表面來看,似乎也與絕對的死亡沒什麽不同吧?再者,既然要摒棄輪回,他先前為何還要煞費苦心在心月狐設伏困住亞特拉斯?
當然,阿伯霍斯並不知道心月狐的事情,也難怪他會作出如此假設。
拋開動機不論,僅依靠這股氣息,難道就足以支撐他憑借一己之力,與聯合天國和魔域兩大集團周旋數千年?
“數量少不見得是壞事,”阿伯霍斯讀出了周殊宇的疑惑,“要想在兩大諸神勢力的夾縫中生存發展,過多的智慧附庸反而會成為累贅,也不便於他隱藏。這麽說吧,如果從一開始,世界就是三國鼎立的狀態,黃昏能否存在到今日,恐怕也是個未知數。”
說到『智慧附庸』,黃昏麾下的戰力的確大多數都是那些隻知殺戮的怪物。
嗯……
此言雖在理,但周殊宇的心思還是不禁越發沉重。作為唯一切身體驗過那股力量的人,他的感受自然也比在場的所有人更深沉且深刻。除此之外,曾數次直面過那股力量的阿伯霍斯便是僅次於自己的人。以他那精明的頭腦,恐怕也看得清自己與那個『先生』正面對決後的結果吧?否則,以他的性格,也不會一開始就采取用交易的方式來達成目的。
不過,『先生』是黃昏的首領,這已點已毋庸置疑。從這前的見聞與戰鬥則不難看出看出,黃昏內部成員的實力都是極其強悍的。王神親衛隊這種被招安的都只能排在最底層。像是愛麗絲那樣的存在,若是還有兩位以上的話,形勢便可謂相當嚴峻了……
“不過朕倒是好奇,”他的聲音又指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尼克巴羅,“天啟又是如何得知黃昏存在的呢?”
“呃?”
孫銘辰對此顯然也有話想問,卻被一旁的周殊宇拉住。
“唯一的可能,就只有貝洛伯格離世的時候。”尼克巴羅如此說道。
“不錯。”話題又繞回來了,“好比朕第一次接觸黃昏,便是在徹底殺死奧西裡斯之後。加上那些被迫得知黃昏之事的神明,當然是不可能當著朕的面直接動手的,但這正是匪夷所思的地方。即便由朕親自監視,他們的生命力,連同他們的法則,甚至是命之星一起,都會在一瞬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連一絲痕跡都沒有剩下。這顯然不是一個巧合。”
“結合那股氣息,朕以為,這便是他的力量——真正的死亡,代表一切之終結的死亡,即他們能如此與眾不同的根本原因。反過來,同樣,吾等也只能通過觸及到一個生命的終點,才有資格得知黃昏的存在,這或許是世界規律的限制,除此之外,朕也再想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釋。”
“當然,”他又補充說,“如此猜測只是線索的總結,尚未得到證實。”
總是以故作謙遜來引導旁人的思緒,看來他這個毛病一時改不掉了……
但——見識過『死亡』之真面目的人,才能遇見黃昏。
這樣的看法不無道理,周殊宇明白,自己與孫銘辰如今都是超越這個世界常理的存在。一個是靈魂泯滅後,力量在世世輪回之中轉移的產物;而另一個則是攜帶著已逝者『農業與豐饒』的力量,又以原本『人』的身份完整地升格為『神』……
(天下事每每因為其真實內容不被人知,因而使人見疑,發生種種錯誤的猜想。)
數千年的歷程,正是亞特拉斯靈魂的『終結』,以及特寒裡亞的『獻祭』,才造就了他們無意中與『死亡』的擦肩而過。擁有『熾天使』的格裡高利,與亡妻緊密一體的天啟。包括尼克巴羅,如今也擁有已不在現世的路西法和米迦勒的力量……
等等,可是——
“朕明白,巴爾也持有布都之淒光。”鬼火跳動著接過未坦言的疑問,“朕過去以為,是亞特拉斯與巴爾本身的法則與黃昏過於接近,才導致他們遲遲未曾發現。可當見了你們才豁然明了,這個前置條件盡管必要,但並不充分。再一步講,天啟殺死迦具土,與朕殺死奧西裡斯,其本質也是截然不同的。如果只是泯滅某些叛徒的命之星,朕勢必也不會感受它靈魂氣息的變化。”
也就解釋了天啟為何沒能更早一步察覺到黃昏的存在嗎,姑且暫時這樣相信吧……
“擁有死人之力的活人,這就是先置條件,對吧?”周殊宇仿佛在說服自己相信似地反問道。
“這雖是朕多年觀察的結果,充其量卻也不過皮毛,”阿伯霍斯卻並沒有因為得出結論而感到高興,“我方對黃昏還是知之太少。”
“階段性的假設,或多或少,總是有用的。”周殊宇不覺間還反過來教說起阿伯霍斯,“通往真相與真理的路,往往因人群的擁擠而呈現三角形,路口越發狹窄,能接近它們的人也越來越少。你以自己的目光,將我們待到你過去所在的位置,也是方便我們能夠節省自己的力量,走得更遠。”
這話聽來,還真是令人討厭又懷念啊。如果石像能動的話,阿伯霍斯或許已經笑了起來。
不過,這話也表明,幾人關於黃昏的討論已暫時告一段落。盡管沒能得出多麽準確的結論,至少清晰了下一站的目標。
“倒是——”周殊宇忽而又說道,“現在我也總算是想明白,為何你們要向『人類』隱瞞神明的存在。”
“哦?”這話倒是久違地激起了阿伯霍斯的好奇。只是接近了黃昏的真相,他又能從中推出些什麽呢?
他攤開雙手——
“神話與神明,看似只有一字之差,實際上卻是人間和地獄的區別。
“地上的生靈,一旦知曉神話的真面目,必然會為了更高更遠的真相與真理而不惜一切代價,致使整個宇宙的資源都湧向那條畸形的通道。長此以往,無論人類最後能否找到成神之路,這片宇宙的法則,乃至整個秩序,都會受到翻天覆地的影響。彼時不僅僅是人類自身,甚至就連神明都會遭受到波及。”
法則的交替必然會導致秩序的混亂,此事周殊宇早已了然於心。聯合天國與魔域的衝突,之所以會導致諸人類世界的混亂,其根本原因便在於法則的頻繁交替,以及神力逸散。甚至於就連有巴爾守護的鬼曜星,都無法從中幸免遇難。
“相反,如果將神明的存在映射為虛假的神話。不僅能安全地讓人類度過早期對自然的迷茫,以便日後能更好地從零開始,探索真相和真理。更能讓他們保持腳踏實地的美好品質,避免宇宙的平衡被打破。你們從來都不需要人們的信仰,只是預防他們僭越人神的差距即可。”
孫銘辰也開口道:“這麽說來,神學和科學,看似大相徑庭,實際上都不過是解釋世界的某種方式而已。只是對現階段的人類而言,科學才顯然是更合理的解釋。同時客觀地來說,也是對人類更友好的解釋。”
“呵呵,分別指向天空與大地,的確是很有趣的兩條路啊。”
“能想到這種程度,已實屬不易,只是,大概是已走得太遠,你們似乎還漏了一點……”
“什麽?”
“不知你們是否還記得,『神之印』這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