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能理解我的殘酷,在這些愚蠢的酒鬼中間,可有一個人在喪心病狂的夜晚,想過用酒做裹屍布?」
威卡星……
實話實說,即便尼克巴羅沒有提議前往威卡星會見天啟,周殊宇和孫銘辰也會主動請求前往。盡管還很多事情阿伯霍斯也無法解釋清楚,但至少,如今的敵人已然明確。為了再增加幾分對黃昏的勝算,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才是迫在眉睫之事,尤其是讓七星先與魔神冰釋前嫌。
“既然說得如此明確,那你們差不多也要準備離開了吧?”
“自然。”尼克巴羅率先給出答覆。
“真不打算再追問些舊事?”阿伯霍斯像是在戲弄小孩,又仿佛正布下最後的試煉,“即便不在視線中,對於手下在戰場的遭遇,我也是了如指掌呢。”
“不必了,現在的我,大概也能猜到他們最後的對話。”
他們?其余三人這才恍然大悟,路西法在臨死之際究竟做了些什麽,又與米迦勒說了些什麽。這些原本尼克巴羅相當在意的困惑,眼下卻已不再需要確切的回答。恰好時間緊迫,也不允許他們在此地閑談意料之中的事情。
“好吧,總算有點長進,沒有辜負他們的一片苦心。”唯獨阿伯霍斯的語氣在故作遺憾。
“哎喲,不過在分別之前,我還有一事相求。”
“什麽事?”
“替我——把三座石像都毀了吧。”
“啊?”眾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伯霍斯則繼續解釋說,“不必多慮,石像的作用只是寄存我們殘存無幾的力量,避免我們轉生。畢竟一旦開始轉生,靈魂皆難免會陷入一段時間的無意識狀態。趁著那段空隙,萬一黃昏采取了什麽突然行動,就不太妙了,——無論是針對我們,還是針對這個世界。”
“如今萬事休矣,繼續留在這裡也沒有任何意義,我們從星空中來,也是時候該回到浩繁的星流之中了。
“當然,記得把鉛白月宮也一並抹去。作為聯合天國舊日時代統治階級的象征,它也早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君天國不值得歌頌,也無人歌頌。這裡的事跡,也從來不需要任何人緬懷。”
他的聲音看向地板縫隙間的大地,不再似從前那般莊重威武了。
“事到如今,你究竟都幹了些什麽啊……”
良久,阿伯霍斯又低聲總結了一句。而後,便只聽得到疾風穿過窗戶和窟窿的聲音。就像是,這句話其實是遠處吹來的風在向他發問。待到風離開此處,也沒有再響起任何答案。不知最後是帶著何種情緒,他終於陷入了沉睡。
(好比風吹桅斷,帆布落地一樣,那個可怕的魔鬼倒在地上了。)
問題是,在那場天災中護住迦南星,保存舊世界最後的火種與希望。如此堪稱奇跡的行為——所應付出代價,阿伯霍斯似乎從未提到過。周舒宇不禁懷疑:毀掉石像,真的能讓他們轉生嗎?還是只會讓他們徹底化為塵埃,將對世界的理解,再度歸還給這個他們為之傾盡所有卑劣與光榮的世界?
『逐塵』——阿伯霍斯曾是這樣為諸神戰爭作結。可眾人如今卻認為,這或許只是他對自己的曾經,以及如今這場最後的籌謀的批語。
所以,即便是以這種方式赴死,對他而言,也已是再好不過的解脫了吧……
“嗯?”
在周殊宇的疑惑聲中,原本還在沉睡的伊薰卻突然探出頭來。
他這才想起,方才因黃昏的事而過於焦慮,竟然忘記向阿伯霍斯詢問伊薰的來歷。眼下,一向只會纏著周殊宇的伊薰,此刻卻因為感受阿伯霍斯毅然赴死的決心而脫離了舒適區,徑直走向那尊破敗不堪的石像,對著模糊不清的面部,釋放出殘缺而微弱的神力,仿佛在哀悼什麽,又好似在祈求回應。 “走吧。”周殊宇抱起伊薰,後者並沒有抗拒,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耷拉著腦袋。似乎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身體會這樣行動。
“走吧。”周殊宇又重複了一遍,原本散布在內殿兩側的「詩魂之引光」也跟隨他的心意高速旋轉起來,逐漸有形成龍卷風的趨勢。他還是要遵循阿伯霍斯的遺囑。
眾人隨他一同走到旋渦的中央。負責隔開時間的能量罩因阿伯霍斯的沉睡而解除,在數千年後的某個深夜,鉛白月宮,終於回到了迦南星。被颶風卷起的碎石斷木,流水塵土,連同難以描述的複雜氣味混合在一起,將整片天空都渲染得愈發漆黑。眼見三尊神像以及整個鉛白月宮分崩離析,眾人的視線也不禁變成脫落的石塊,乘著颶風扶搖而上。天幕上那奇異的變化,也由此得以映入眼簾。
周圍仍舊漆黑得深沉,可狂風與天空相連接處卻驟然裂開了一個圓孔,露出一圈晴朗的夜空——晶瑩而幽深莫測的湛藍,這是眾人所見過最清澈明亮的天空。 使人不禁相信,唯有這才是最接近它原本的面目。透過那景泰藍的中心,一輪明月湧了出來。圓月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光華,將颶風內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從湖水中被卷起的水沫,竟在精妙的折射下擺弄起彩虹的姿態。狂躁的風聲遮蔽了聽覺,卻讓這副奇觀深深地印在他們心中。
周殊宇突然感到心弦被撩撥,他覺得,沒能與克羅維托和阿爾彌斯說上幾句閑談式的告別,實在是一種莫名的遺憾。
在足以被稱作光怪陸離的景象中,他隱約看到了兩位端莊的女士。額頭正上有少許金飾打底,皆由紅綠兩色的寶石點綴。周殊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能看得如此細致,甚至是她們頭上古樸中透著華貴典雅的鈿子,以及邊緣那以珍珠與白玉構成的精巧蝴蝶,全部都清晰可見。而她們,只是看了一眼鉛白月宮的廢墟,便轉身踏上由月光鋪就的道路離開此間。玫紅色的披風上,繡著魚鳥花草等圖案,錯落有致。
眼前的這份不合時宜的光彩,是否已是她們曾經存在過的最後證明了呢?
待到鉛白月宮再度倉促地、永遠離開迦南星,風也止住了。看著周圍空曠的一切,周殊宇不禁百感交集,在時間的洪流面前,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同時,作為通往未來的必經之路,也都變得意義非凡。
(什麽一種甜蜜的思想和強烈的願望,引誘他們走上了這條悲慘的道路?)
“走吧。”他又說了一遍。
沒有再作任何告別,眾人匆匆離開了這顆平平無奇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