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被埋葬的珍寶、在鑽機和鶴嘴鎬、所有不可企及的黑暗與遺忘中進入永久的睡鄉;」
“誰?”一陣敲門聲後,佟鳩羽謹慎地高聲詢問道。
“是您的報告在敲門。”
“呼,”佟鳩羽松了一口氣,自從回到軍隊後,他的神經過敏又開始發作了,“還在等什麽,是需要我親自給你開門嗎?”
“當然不需要,”律武還是等到佟鳩羽親自開門後才說道,“如果你接受我安排的秘書的話。”
佟鳩羽並不願再討論此事:“已經決定好了?”
“嗯,”律武鎖上門,“權天使號與DSASC形成立體防禦火力網,同東南戰區海軍的全部艦隊一起,構成阻擊入侵者的第一道防線。如果敵人選擇繼續進犯陸地,那海軍就沿兩側撤退至盟軍控制海域,對他們形成包夾之勢,持續以火力削弱;同時,權天使號負責收攏DSASC和艦隊中來不及撤退的官兵,與愚人號和回光號會合,並交替疏散沿途城市,並自行組織第二道防線;期間由陸軍以及空天航母的艦載打擊群暫緩敵人入侵。另一方面,如果他們選擇將戰場控制在海面,正如你報告種所說,便是不幸中的萬幸。”
“但我始終都沒想明白,”佟鳩羽漫不經心地擺弄著指間的鋼筆,“聯合會議為何如此篤定,敵方會在東南三海降臨?只要稍有偏差,全世界的努力不就都白費了嗎?”
“這是由仁冬與崇皇情報分析部門共同驗證的結果。”律武倉促解釋,轉而又說,“我此行的主要目的,還是代表七星向東南戰區通知,聯合會議將對你計劃中,讓其他戰區增派的援軍數量進行了縮減,並且——嚴禁空天航母收留盟軍艦隊的士兵。”
“嗯,並不意外。”無論是通過何種方式,既然已明知殲滅敵人的可能性不大,自然也沒有必要在第一時間就集中大量軍隊嚴防死守。(即便面對共同的外敵也如此保存實力,大概存在某種可以仰仗的外援?)至於,拒絕使用空天航母接收盟軍士兵……且不說這只是一道密令,反正撤退的方式也不止一種,佟鳩羽便懶得再去思考,七星將的決定究竟是出於軍事目的,還是政治或別的考量。
就算是技術保密工作,也同樣重要嘛!呵……
“再之後呢?”他只是追問,“如果敵人持續推進戰線,你們又選擇了哪種計劃?”
“現在決定還為時尚早,”律武搖搖頭,“他們希望,能在確定入侵者的戰爭動機後,再做進一步決定。您制定的計劃范圍已經足夠廣泛,他們都相信,作為緊急備選計劃已然足矣。”
“也好,畢竟是完全陌生的敵人。”
佟鳩羽喝了一口茶,漆黑的眼眸一直盯著律武手中的資料。
“嗯。”律武也不含糊,“這就是你要的調查報告。”
“深語者?”佟鳩羽隨手翻開了幾眼,就已找出所謂的『進展之處』,突然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笑聲,“這就是你們保密的對象?人類內部的瘋子與極端主義者?”
“那幾個臭名昭著的反生物研究組織,背後皆有深語者的影子。”
“都有?竟然已經形成了組織規模嗎?”
“差不多,盡管沒有明確的組織符號,但這部分人都自稱深語者,皆自詡能夠與來自『深空』的神之意志溝通。”
“『深空』?”
“因為——『天空是懸掛在我們頭頂的深淵,而並非籠罩世界的天堂。
』” “主流認知的顛倒?”
“也可以這麽說吧。”
“好吧,一群強奸犯、殺人犯,”佟鳩羽低語細數著,“自命不凡者、疲於現實者、投機者、誹謗者,想要高人一等的,或是發泄暴力與不滿的。還記得我從前怎麽教你們的嗎?在談論到『極端主義』的時候。”
“當然記得,『一個人無論以何種方式走向極端,其內心必定充滿了常人難以想象的欲望、或者自以為是。』”律武並不否認這一點,同樣他也不會否認,這群人的存在,即便是對於一個和諧的社會、乃至是富強的國家而言,依然是一種不可忽視的潛在威脅,“但遺憾的是,事實已經一次又一次地證明,以最原始或最黑暗的欲望,的確能吸引到相當數量的人群,否則,您的女婿也不會被他們示威般地殘忍殺害。”
“嗯,說到這一點。”佟鳩羽用手指頭敲了敲桌子,“比起他們當年是如何下手的,我如今倒是更好奇:為何這麽多年來都沒能查到關於他們的消息,卻偏偏在天外來客即將造訪地平的時候,反而還追查到七八年前,那樁舊案的真相?”
不必律武明言,佟鳩羽深信,即便沒有戰事,一旦調查到真相,自己這位得意門生也會立即給他一份交代。之所以拖到如今,恐怕是因為,即便是仁冬的調查部門,也是最近才取得了些許進展。
“說來慚愧,這是因為,最近的他們已越發肆無忌憚,從前還會煞費苦心地隱匿自己的蹤跡,最近幾乎可以說是招搖過市,甚至常常直接現身於他們手下那些極端組織集會中,公開宣揚反傳統的深空神明,完全不顧忌暴露的風險。全國各地警察部門的業績也因此節節攀升,最近一個月,已經逮捕了不少於兩百名邪教集會組織者。”
“所以說,這份報告還真是自己跳到我桌上的?”緊接著,佟鳩羽又估計將嘴角下彎到誇張的地步,“開陽的情報部門都是白拿工錢的嗎?面對一個民間非正式組織,居然都得等對方送上門了才有所發覺。”
“如今追究情報部門的失職已於事無補,”律武無奈地聳肩,“根據目前的情況來看,七星聯合會議很擔心,深語者口中所謂的深空神明,就是本次將要向地平發動襲擊的外星人。甚至於,那些瞞過科技監控的殺人手段,以及高超的隱匿技術,也不排除可能與之有關。”
“換言之,您的直覺是準確的。深語者的存在,才是七星聯合會議決定向公眾隱瞞外星入侵的根本原因。避免他們借外星入侵一事,繼續為所謂深空神明造勢,找到現實依據,號召『教徒』反抗仁冬政府,甚至是製造恐怖襲擊。總之,無論何種騷亂,都勢必會對整個社會造成由內到外的破壞。而一旦社會發生暴亂,國家就難以凝聚全部力量專心對外。”
“外星人……神明……”
佟鳩羽冷笑一聲:“新奇的說法,倒還挺有意思的。嗯,七星將的憂慮也十分合理,但禍根終究是禍根,即便他們在正式開戰前不會有出格的舉動,但誰都無法保證,在戰爭期間,他們不會作為內應在各地製造動亂,對此,你們又準備如何應對呢?”
“如果直接逮捕,我方恐怕會在輿論上吃虧。”
“但是留下這些家夥的禍害,卻明顯更大呢。”
“如果只是搞些破壞也罷,就怕他們會四處散布恐慌情緒,對政府組織抵抗力量不利。”律武眉頭緊鎖,“所以七星從未沒有考慮放過他們的情況,只是苦於沒有直接證據,無法動手而已。”
“他們倒是聰明得很,知道直接破壞公共設施也只會引起普通人的反感,索性不過組織些不痛不癢的集會。”
“的確如此。”律武自然也是這個意思,“考慮到他們極有可能與本次的外星訪客保持著非正當的密切聯系,一旦他們泄露消息,結合早早埋下的思想炸藥,只怕會對社會安定造成致命打擊,甚至會有令世界諸國聯軍未戰先敗的可能。”
“嗯……你剛剛說,苦於沒有直接證據,意思就是,已經有他們的名單了,對吧?”
“啊?是、的?”律武遲疑,他總感覺佟鳩羽接下來會說出一個相當大膽的對策。
“那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佟鳩羽雙腿搭在桌子上,雙手交替拉扯著活動筋骨,“要問我的看法,既然不能直接動手,乾就就讓他們參軍好了。”
“參軍?”
律武先是詫異,隨後又轉為驚喜。是啊,既然收拾不了深語者,不如就以征兵的名義將他們收攏到軍隊,在政府和軍方的眼皮底下監視起來不就好了?況且,作為臨時征召的動員兵,他們不會在短時間內奔赴前線作戰,更沒有機會接觸地平的先進武器。換言之,名義上的征兵,實際上卻是變相將深語者集體軟禁。
“另外,為了避免媒體察覺異樣,也是為了試探他們對輿情的控制程度,可以再適當地進行無差別征召。混淆視聽的同時,也能稀釋隊伍中的深語者數量。”
“這不過是個建議而已,有時間的話,你可以回去與他們討論可行性。”佟鳩羽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再仔細看看調查報告。”
“好。”此言正順律武之意,說罷他便匆匆離開了此地。
呼……
佟鳩羽拿起不薄不厚的報告,一頁頁地翻看。
正如律武所言,通篇報告中,都沒有證據能夠直接證明,是深語者殺害了周浩然與佟千夜。關於二者的死因,也隻轉載了當年的屍檢報告或事故報告。更多筆墨,還是對深語者這個集體的描述,以及情報部門作出的相關分析與推測。
#建立時間不詳……首領不詳……管理模式不詳……組織內部交流方式不詳……
#近幾年突然出現的神秘組織。組織成員皆信仰『唯一真神』——『深空』,自詡為其在地平的使者,也因對外自稱『深語者』。據觀察,全體成員均為神之印擁有者。
#認為人類對生物的研究,以及對生命的無底線干涉,已經達到了『天所不容』的地步。並以此為出發點,大肆宣揚『被褻瀆的神明遲早會降下神罰』的末日論。同時宣稱,人類唯一的自救方式,就是徹底銷毀現有的全部生物研究成果,回到對生命不再干涉的『靜默時代』。
#因其反神學與反科學的立場,得到了大量反生物研究組織,諸如自然光複會、自然解放組織、歸耕合作組織、善待生物組織、人類共濟同盟等十七個極端組織的支持,在給予後十七者大量資金援助後,被擁立為救世主的『先知及領導者』。至此,前述極端組織成員在示威活動中的破壞性便有了顯著下降,卻在散播反生物研究言論的同時,又開始替深語者向大眾宣揚起所謂『深空神明』的存在。
#注:深語者統領權威的建立並不是偶然的,除去坐擁大量資金外,內部似乎有著威望極高的存在(疑似首領,但目前為止從未公開出面),據審訊,此人曾邀請數位極端反生物研究組織的主席,為其展示『深空之神跡』。
#另,經過連續突擊審訊,其資金援助方式已大概確定。由於各類、各層、各領域的福利機構會定期向社會投入大量扶助資金,所以,公司只需以慈善的名義向福利機構捐款,並以援助者的便利,幫助本來無條件申請扶助金的人群開辟綠色通道,即可完美掩蓋資金援助的事實。其條件為:需將扶助金的四到六成,以個人的名義捐贈給極端組織。
“咳咳。”
讀到關鍵之處,佟鳩羽習慣性地清清嗓子,又挺直了背:
“關於著名生物學家,及『基因重啟』工程核心技術負責人,周啟然的死因推測……”
啟然的工作確與基因工程相關。千夜似乎也提到過,他在那幾年參加了某項——『一旦成功就可以改變全人類命運』的裡程碑式的研究。
“原來就是『基因重啟』啊,如今剛開公開,的確就引發了不小的轟動呢……”
佟鳩羽的語氣複雜。實際上,就連他也不清楚,自己如今究竟應該保持怎樣的心情才算合適。
基因重啟,基因重啟……
這就是他們眼中的瀆神嗎?對生物科學一竅不通的佟鳩羽當年還不太能明白這項技術對於生命的實際意義,但近年來相關的諸多熱議,卻也足以令他在耳濡目染下略知一二。
以一言而蔽之,這是一項能夠通過控制基因運動,而徹底改變生命規律,甚至能夠使人死而複生的技術。
站在自然的角度,這的確是對生命史無前例的干涉。不,『干涉』這個詞語還是顯得過於謹慎保守。基因重啟一旦實現,便是打破生與死的界限,徹底顛覆自然生死輪回的循環規則。而為了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深語者便示威般地暗殺了作為核心研究員的周啟然。
#考慮到,接觸過周啟然研究成果人也在短期內遭到暗殺,當局勒令,實驗所有的階段性的資料與記錄,皆封存至廣賢城政府的地下保密局內。至於項目的其他研究人員,則被轉移至首都明光的星璿科學院,在重重安保下,再度重啟這項關於重啟的研究。
……
“好,就這樣執行吧。”
律武將臨時征兵令交給自己的秘書後,又開始思考那件他一直沒能想明白的問題:殺死作為領頭者的周啟然,阻撓或示威,此類動機都說得過去,可是……
佟千夜,作為一個與基因重啟項目毫不相關的人,她又是為何被深語者盯上的?
周殊宇……
律武突然想到那個曾在數周前有過幾面之緣的少年,幾乎是順理成章地,畢竟,他父母的死因可是困擾了自己好些年。再者,第一個被神明直接帶走的人類,律武對他本就充滿了好奇。只可惜,明光城一戰給仁冬留下的創傷與陰影早就被抹去,而如今,新的危機即將接踵而至,但他們卻仍然杳無音訊。
啊,律武掏出一張紙條:倒也不能說是全無消息。
那是紫微宮在兩周前,從天外接收到的一段誥文:
#千百年來,宇宙諸域在吾之神族的領導下,始終維持著井然安定。諸人族,亦得以和諧的氛圍下,有條不紊地發展。但在這喜人的表象之下,諸域之使者們,在這千年之光景,萬年之國域中,一團厚重又隱秘的陰雲,卻始終遊蕩著。
#而今,諸神隕落,七星凋零。鬼影邪魅乘吾族今時自顧不暇,暗獵而弑諸域,突起以亂四方。妄圖亡舊天下而立新王座。吾曾數次表達和平之善意,但善意之於合作,若無心意之互通,則全無共處之可能。則縱觀凡其征戰之處,敗者死,降者亦不可生。究所以,蓋其者已定覆滅舊國之心。
#已遭陰雲席卷之域,吾為未能履行守護之契約而深感慚愧,亦為暗處宵小之舉動而震怒。 神族之下,諸域之間,雖未嘗有友愛親情之聯系,卻皆系同死生共亡存之處境。此小人者,今日屠七星,明日奪九域,假我神族與諸域再多忍讓,則不知今後其暴行之多熾。
#鑒於如今之形勢,吾深思熟慮,茲對陰霾之域者宣戰,凡攜深罪死煞之氣者,或其人者,皆為吾輩之敵。吾曾數遭磨難,常眷戀於天下太平,今當值危急存亡之秋,終不得以而宣戰,以期諸域禦敵之準備,勿複前者身葬茫然之禍端。
七星凋零、七星凋零……
根據七星將的分析,彼時七星神帶走那兩個孩子,便是為了應對自身的危機。無論是傳說中的魔神,還是誥文中提到的陰霾之域者。事到如今,既然七星神皆已遭遇不測,那麽,還會向地平發出侵略警告的,也就只剩下周殊宇和孫銘辰了。
看向窗外逐漸黯淡的天空,律武心中的擔憂愈發濃烈:足以威脅到七星所屬的神族的入侵者,僅僅依靠人類的力量,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哪怕既定的計劃已經明確指出,要以保存有生力量以及戰後重建力量為主,但說實話,即便是如此保守的戰略,他還是沒有信心。
#則不知今後其暴行之多熾。
唉……
希望,至少在戰術方面,人類能夠盡量彌補些實力上的劣勢吧。
還有深語者,律武雙眼緊閉,只有用手抵住額頭,才不至於因為這些包裹著地平的內憂外患而倒下。無論他們是否與『陰霾之域』有聯系,大敵未至……
當務之急,務必得先控制住內部的不穩定性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