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你可別搞混了啊......小露，我這並不是在同情你，而是欣賞你。”

　　卻不知，岩層中潛藏的血色荊棘已然暗暗伸展至“小露”身後，隻待古涅一聲令下，便會轉瞬間破土而出！刺穿少女那嬌嫩、病弱的心臟！

　　僅需要再邁出一步，他就能保證萬無一失了！

　　古涅仿佛能聽到顱骨內的血液在逆流成河。

　　這一刻他的殺意並不純粹，甚至可以說是完全沒有！所以才能瞞過身經百戰、對惡意相當靈敏的厄露恩。

　　因為古涅並不懷揣著那所謂的“惡意”。

　　他真的認為自己的行為無可指摘，這次的殺戮非但不是什麽惡行，反而顯得相當神聖且莊嚴。

　　完完全全是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好”。

　　可就在他的右腳懸浮在空氣中時，一陣微弱的嗡鳴聲卻不期而至，徹底打破了平衡。

　　“誒?！”厄露恩方才有些如夢初醒，赤金色的瞳孔恢復聚焦，左手摸進製服領口內側，輕輕拽出了一枚閃爍著聖光、好似擾人清夢的鬧鍾般來回震動的亮銀色十字架。

　　“........咕！”古涅氣得狠不得當場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因為時機稍縱即逝，想要出其不意擊殺一名會隨時使用瞬間移動的高級適魔者，必須要講究天時地利！

　　而就在上一秒，他的“天時”已經消失得不能再乾淨了！

　　厄露恩回復了基本的警惕，穩住了心神......這就意味著他的攻擊極有可能會落空了。

　　畢竟又不是什麽“瞬間生效的魔法”，血液觸手破雪而出的速度就算再快、再猝不及防......也是需要時間的。

　　而需要時間，或者說任何會產生“軌跡”的招式，對於厄露恩這般人物均會效果大減。

　　但世上又有多少招式不是這樣的呢?怕是寥寥無幾。

　　於是古涅就陷入了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

　　他此刻是進退兩難，出手九成是無功而返;不出手則會顯得他之前那些糾纏紛撓的心理活動非常兒戲。

　　“這是.....不好！先停戰！停戰！”看了一眼十字架後厄露恩好看的眉頭頓時糾結在了一起，臉上浮現出相當稀罕的肅穆神情，並親自終結了這個尷尬的局面。

　　你要老子停手老子就得停手?！明明是你先他母親地不聲不響就拿劍往我脖子上招呼的！現在你反而要叫停?老妹兒，真拿我當冤大頭是吧！

　　心中雖謾罵連天，但在石縫中扭動的血魔力產物卻不假思索地縮回了已經伸出一半的利爪，轉而原路緩緩匍匐回主人腳底。

　　他仿佛能聽到腰間的冰之傲慢在劍鞘內發出無聲的歎息。

　　那迷離又真切、充盈又乾癟的殺意猶如大壩中蓄滿的洪水，頂峰僅有短短一瞬，錯過那個時間點後，便破牆而出、一瀉千裡、不複存在。

　　古涅感覺自己很有可能在一段時間內，都不會產生類似的想法了。

　　因為他的水壩閘門已損，再也無法蓄滿“洪水”了。

　　“好吧.....那這個飽含宗教性質的裝飾物究竟為什麽有如此反應，總能誠實地告知我一下吧......”古涅利用魔力不著痕跡地蒸發掉數次因情緒大起大落而反覆滲出的冷汗後，敷衍地問道。

　　他現在是真的真的，對什麽事都不大在意了，隻覺得某根筋隨憤怒而抽離了身體，整個人都變得有些乏力、懶散了起來。

　　“你就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麽後面的戰鬥持續了那麽長時間?按理說以那些異教徒的羸弱意志以及戰鬥力，混戰早就該結束了。”

　　啊......啊，老子說過多少遍了?不要用問題來回答問題！

　　水壩再次開始蓄水，又在頃刻間泄空。

　　嘛......算了，實在是倦了。

　　“還能是為什麽?因為分贓不均鬧起來了?”古涅聳了聳肩，給出了一個即使他現在放空大腦都能聽出些許破綻的搞笑猜測。

　　怎麽可能呢?！要知道跟他發動奇襲的都是北境軍中的精銳，可不是什麽幾天前剛強行征召過來，連武器都沒捂熱乎的新兵蛋子！

　　分贓不均?真是天大的笑話！難不成你康斯坦丁家族的精銳之師與地痞土匪無異?

　　厄露恩卻完全笑不出來，反而是在全神貫注地擺弄著那個十字架吊墜，好似在調試老舊電視上的天線。

　　可正常情況下她肯定會上躥下跳地來回起哄，並同時捧腹大笑，再故意講出一個和古涅的幽默感不分伯仲的黑色笑話.....

　　所以她現在的反應才顯得如此反常，導致一旁的某人都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

　　“......要知道，只有被列為聖光之敵的邪惡生物在附近時，它才會這樣！”

　　“嘿誒.....那真辛苦它居然能保持那麽長時間不響了。”堅定的無神論者話裡話外都嘲諷屬性拉滿。

　　“我身為教團的一員，當務之急是鏟除威脅！而且憑這個反應，恐怕就在......”厄露恩凝重地驅動起魔力，將自己的感知面積伸展到最大。

　　她和古涅的角色屬性仿佛在半分鍾內就來了個大對調！

　　一向不務正業的殺胚反而變得相當靠譜敬業，而之前一直在出謀劃策的智囊型主角卻在旁邊不分場合地瞎說八道。

　　其實一個大致的輪廓已經自然而然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了。

　　厄露恩口中的“聖光之敵”肯定是獸人整出來，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麽奇襲部隊直到現在都沒有分出人手來尋找他們的主帥。

　　不是不願，恐怕是分身乏術。

　　只是這幫......不管它們到底怎麽稱呼、現在連影子都看不見一個的假想敵，又是怎麽出現的?數量、戰力是否會對本該塵埃落定的戰局起到某些消極影響?

　　古涅有些愴然地用拇指與食指大力掐住自己兩眼中間，即便他本不想去思考，大腦似乎也總會不受控制地開始分析突發狀況，並迅速擬定一套對策。

　　“那你為何還杵在這兒不動?趕緊行動啊！”發現專業人士自顧自講完一大套不知真假的危言聳聽後，居然還一動不動！古涅不禁拍手怒喝道。

　　而少女卻沒有回應他，反而是十字架的震動聲越來越清晰刺耳，聖銀材質上縈繞的聖光亮點仿佛烈焰般在指尖舞動。

　　如果說剛剛還只是“鬧鍾”的程度，那現在無疑已經接近“割草機”或是“快要爆炸的定時炸彈”了！

　　厄露恩猛然抬頭，煞白的臉色、聳立的白發、赤金色的瑰麗瞳孔盡收眼底。

　　“咕嚕......”古涅咽下一口唾沫，沿著對方的視線緩緩轉身。

　　天空不知何時由黯淡的藍轉化為一片昏暗的漆黑，令人不悅的色調呈扇形自地平線的盡頭源源不絕地匯聚而來。

　　即便是從未修煉過任何聖光魔力回路的古涅，此刻也能自然而然地自大氣中嗅出一絲混沌、邪惡、令人頭皮發麻、足以引起生理性不適的嗆鼻味道。

　　而那味道僅在他轉身的片刻功夫間便驟然強烈了無數倍！甚至還出現了形體！

　　某種濃稠到極致的詭異黑霧從冰雪之下悚然噴出！如一根通天之柱，瞬間插入了雲層之間！隨之而來的風壓將看傻了的二人吹了個踉蹌。

　　“這！這是什麽鬼東西！”古涅瞪大雙眼，聲音發顫，有些不知所措。

　　因為在他的視角內，漫天飄舞的散亂靈魂竟仿佛受到了什麽無形的牽引，混合成無形的洪流，朝那黑色光柱狂湧而去！

　　那是數十萬獸人的靈魂！若放置不管，只怕不出一天便會消散乾淨，而古涅和厄露恩所吞噬的加起來也不過十之一二。

　　也就是說——那渾身冒著不詳氣息的光柱能侵吞掉超過他們“食量”四五倍的靈魂！怎麽看都不像是什麽好兆頭！

　　同為噬魂者的厄露恩自然也能看到這反常到極點的一幕，呆愣了片刻後她立即驅動魔力，身形一閃，出現至漩渦中心附近，揮劍便斬。

　　古涅的反應雖慢了半拍，但速度也不算太慢，操縱起附著在土壤內的血液荊棘，刺入黑霧中央，同時將周遭的冰雪一概融化。

　　如此施為之下，罪魁禍首終於現出了原型。

　　可他明明早就是個死人了！

　　沒錯，正是納戈爾那殘缺不全的無頭屍體在冒出滾滾黑潮！脖頸斷口與身體右側那個大洞內甚至在流出腥臭、難聞、無法言說的黃黑色液體！

　　由於剛剛那場震天撼地的決鬥，這具屍體早就被掀飛、掩埋到不知哪裡了，沒成想現在居然還能給古涅整這麽一出！

　　好似一場沒有結束的表演，其中囊括天地間所有的荒謬與瘋狂。

　　搞什麽?難不成，是什麽“死後才會發動的咒術”嗎?！

　　納戈爾對於古涅來說算是個強敵，與獸人大酋長那一戰也算是艱險.....但跟堪稱暴力與空間化身的厄露恩一比就顯得有些相形見絀了，以至於他都快忘了這件事了......

　　並不是說納戈爾不算一個值得被銘記的敵手，而是他在戰鬥風格、技巧乃至於能力都跟古涅極為相像，只不過除了塊頭以外，沒有任意一項單獨可以拿得出手。

　　可萬萬沒想到，這廝死了後居然還在發揮余熱！給他添亂！

　　古涅暗暗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留個心眼，不要忘了把強敵的屍體燒成灰燼！可他卻徹底選擇性遺忘了不久前還在誇耀“雕塑技術”的自己。

　　“呃啊啊啊啊！”劍刃以及血刺扎進離黑霧根源不足二三十厘米的空間後，便再也無法深入一厘米了，仿佛幾塊同極性的磁鐵。被斥力永遠禁錮在桎梏之中。

　　即便厄露恩咬牙切齒地縱聲嘶吼，將大量聖光附著在劍身，也僅僅是推進了三四厘米。

　　“快來幫忙！這個術式根本就是在獻祭靈魂！唔唔唔——惡魔！它要召喚惡魔！”少女一向冷冽狂氣的聲音裡竟首次出現了急躁又忌憚的音色！她轉頭朝古涅疾言厲色地大喊，眼眶內的聖光滿溢而出。

　　惡魔?！這個不怎麽新鮮甚至還有些耳熟的詞匯穿過古涅的耳道，但此時此刻顯然不是他繼續悠哉遊哉的時候了！

　　直覺告訴他——再不去及時打斷這個什麽“吸魂大法”，接下來恐怕就真的要大難臨頭了！

　　於是他將魔力灌注在雙腿之中，弓身猛然一蹬，腳下本就千瘡百孔的地面瞬間如蛛網般崩裂！

　　霎時間古涅的身形宛如一條飛天巨龍直衝霄漢！隨即又像一顆肆意燃燒的彗星筆直墜入漩渦中心！

　　“咯嗡嗡嗡！”無堅不摧的冰之傲慢亦如月吟，在侵入到一定范圍後就仿佛一拳打進棉花抑或是被粘稠的空氣所包裹，速度隨即驟降至接近於零的區間。

　　縱使古涅憑借超頻在迫降途中提速數次;縱使周遭的所有山石均因他這驚天一擊而齊齊龜裂;縱使他臉上青筋狂跳、魔力已經運轉到極致......依舊是力有未逮。

　　這麽邪門兒！我和她這兩下子的威力， 都能直接乾掉五個你了！怎麽可能連突破都突破不了?！

　　古涅怒視著穩坐釣魚台的獸人屍體，心中咆哮不斷。

　　他這一劍已經算是竭盡所能了，畢竟在剛才的那一場惡戰中雙方的消耗都十分巨大，十成戰力頂多只能發揮出七八成。

　　但並非完全沒有成效，在二人凶殘的斬擊之下，黑霧的波動越來越劇烈，甚至都能依稀聽到某種類似於玻璃因承重過大而碎裂的異響，

　　“呀啊啊啊啊啊！噗！咳咳……”見此成效，厄露恩的魔力波動頓時劇烈增幅！身上噴湧而出的白霧與黑霧相互糾纏抵消……但自口鼻之中卻滲出了幾道殷紅的痕跡。

　　“你！你不要再……”那個詭異術式似乎將冰之傲慢當成了頭等大敵，迎面而來的斥力以及風壓令古涅幾乎嚎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呃呃呃呃呃——”縈繞著聖光的長劍卻趁機高歌猛進，在少女燃盡血肉的非人嘶吼聲中，狠狠地插進了那被稠密黑色液體覆蓋的屍身當中！

　　“轟！！！！”

　　聖光與黑霧的碰撞宛如火星彈入炸藥桶！古涅隻覺得視野一片純白後，便好似颶風中的野鴿一般，被一股無可抗拒的衝擊力驀然擊退！四肢連接處的神經末梢瞬間反饋回無與倫比的劇痛！

　　與此同時，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光柱也終於消散在了天地間。

　　成功了嗎?

　　只是古涅完全不覺得事情會這麽“簡單明了”。

　　尤其是今天。

　　尤其是那些發生在他面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