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開始變得奇妙起來。

　　桔梗搖晃著杯中濁酒，嘴裡寡淡無味，就是山泉水也有甜味，卻嘗不出酒水的味道。

　　有些恍然，這還是第一次吃食，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了，陶土的身體沒有味覺器官。

　　沉思著，自己一個人默默捋了會兒思緒，片刻，看向乖巧的奴良。

　　此時奴良正在賣力的刨魚，刨成細片用來拌飯，是能當武器使的鰹魚，桌上的菜除了各種蘿卜乾小菜外，就是海邊特產的各種鹹魚了，最精華的是味增湯，最奢侈的就是白米飯。

　　牛不能宰，馬不能宰，狗要看家護院，雞等著下蛋，至於豬，料理不過關，貴族不吃。

　　不愧是滑瓢，白嫖的專家，把人家城主的底翻了個底朝天。

　　想到動畫裡戈薇一行還能在城主家大魚大肉，桔梗歎了口氣。

　　這傻孩子還想留在戰國跟犬夜叉廝守終生，真的是犧牲太多了。

　　要知道現代小學生吃的沙丁魚套餐，戰國時的伊達政宗視為人生的奮鬥目標，發誓爭取一日三餐都能吃上。

　　“桔梗大人?”奴良問道，有些不自在的放下了手裡硬如柴的鹹魚。

　　放下酒杯，桔梗說道:“滑瓢...”

　　能看得出來，這家夥一副上手的樣子，實際暗藏的稚嫩，就跟初入江湖的毛頭小子，裝著江湖豪俠的做派。

　　按霓虹的說法，就是妖怪任俠。

　　總的來說就是混幫派，當然，妖怪社會也是社會。

　　目前東國還在部落混戰的階段，以一族為單位，西國那邊的版本要快很多，眼前這小子，更是快妖一步，都準備版本更新搞任俠社團了，有眼光有前途，高瞻遠矚，是塊當老大的料。

　　日後洗白上岸，什麽賺錢就幹什麽，經營企業會社。

　　並不是什麽壞妖怪，除了到處白嫖外。

　　這家夥，是妖怪與人類交流的橋梁。

　　雖然本意並不是這樣，但實質做的事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面對著桔梗似乎看穿人心洞悉的雙眼，滑瓢內心一虛。

　　“我有些問題想問你。”

　　桔梗說道。

　　奴良回道:“定知無不言。”

　　問完了就不會宰了我吧?

　　“你從西國到東國，準備幹什麽。”桔梗直視著奴良的雙眼。

　　怎麽說呢...

　　奴良心裡吸了口冷氣。

　　我是來招兵買馬爭霸天下的?

　　絕對不能這麽說！

　　會被射殺的！

　　腦瓜子快速的轉動起來，片刻，奴良說道:“我準備聚集弱小的妖怪，抱團取暖，應對接下來混亂的局勢。”

　　百鬼夜行...

　　聚集弱小妖怪的力量，合成一股，用以對抗大妖怪的力量。

　　大妖怪看不上，小妖怪又是一盤散沙，難以聚集成規模，沒有大將，只能是烏合之眾。

　　“是借助百鬼夜行的陣勢，集合眾妖的能力力量，用以增幅自己力量吧。”桔梗說道。

　　效果跟奈落吞噬百妖的身軀，用以強化自身是差不多的。

　　只不過，在百鬼夜行的陣勢下，一眾妖怪也能獲得加強增幅。

　　“不愧是桔梗大人...”

　　為什麽她會知道這種鬼族秘法?

　　滑瓢腦門冒汗。

　　“你似乎在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呢。”桔梗冷聲說道:“百鬼夜行裡，混進幾匹厲害的妖怪也沒什麽問題吧。”

　　有些小妖怪，妖力不怎麽強，

但天生的能力，就是桔梗也不得不防。　　桔梗看了一眼桌旁的幾隻小妖怪，很顯然，滑瓢現在正在創建百鬼夜行，尋找心儀的同伴，差不多一百年後，就會成氣候，那個時候的滑瓢才能在大妖怪階層中佔據一席之地，在江戶時代二代目手裡推向鼎盛。

　　滑瓢沉默著不說話，腦門冒汗。

　　“掌握這股力量後，你打算怎麽做呢。”桔梗幽幽說道:“攻陷人類城池嗎。”

　　豆大的汗珠從滑瓢額頭滾落。

　　滑瓢是妖怪，桔梗是巫女。

　　倆人，可不是好到能夠喝酒的朋友。

　　“你的汗有點多呢。”桔梗說道，看著眼前這隻稚嫩弱小的滑瓢。

　　漫長的沉默，似乎想好了答案，編好了說辭，正當滑瓢準備開口時，桔梗說道:“你從西國出來，那邊是個什麽情況。”

　　誒?

　　有些跟不上桔梗的節奏，滑瓢還是說道:“自從西國統領犬大將死後，殺生丸公子沒有繼位，整個西國各地的妖怪，已經完全殺紅眼了，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妖怪，被卷進去幾條命都不夠，只能來東國這邊討生活，避開廝殺。”

　　這種程度的情報，西國是個妖怪都知道。

　　桔梗靜靜的看著滑瓢裝蒜。

　　普通的上班族對吧。

　　不過，兩個世界的融合，演變出了這樣的劇情嗎。

　　“現在西國最有勢力的妖怪是誰。”

　　日後京都立於眾多妖怪頂點的羽衣狐還沒有登場吧。

　　“千鬼姬、羽衣狐、西國諸多妖怪勢力，尤其以這兩方最為強勁，角逐會在兩者間分出，其他都是些滿腦子肌肉的蠢貨。”

　　沒有奇怪的名字冒出來。

　　桔梗松了口氣，千鬼姬她是有所耳聞的，平安時代貴族藤原家的公主，出身歷史上最顯赫的藤原家族，其家族操縱皇室長達三百年，是個殺害數百少女，沐浴鮮血以永葆青春的變態。

　　而羽衣服是個轉生妖怪，附身在亂世幼童體內，吸收邪力達到頂點後奪走身體，從政治爭鬥中心，吸收不斷散發的憎惡、仇恨等感情增長力量，由於是人類的身體，只有人的壽命，因而會不斷轉生，越來越強。

　　倆人都是平安時代出身，說不定早就認識。

　　“羽衣狐?”桔梗問道:“她不是需要轉生嗎。”

　　“沒錯。”滑瓢說道:“之前京都有犬大將壓著，不論是羽衣狐跟千鬼姬都不敢出來，等犬大將死後，羽衣狐雖然還需要轉生，等待時機，但她的部下們已經開始先行行動了，準備進入人類社會，進行操縱，掀起戰亂，犬大將生前主張不傷害人類，現在禁令已經沒有了，但目前尚不知道藏身在哪裡。”

　　妖怪的事，自然是要詢問妖怪的。

　　滑瓢地道的西國妖，知道的肯定不少。

　　派系鬥爭這回事，一眼看穿，結合歷史看，最後羽衣狐押的應該是猴子豐臣秀吉。

　　“那麽千鬼姬呢。”桔梗繼續問道。

　　“千鬼姬是人類出身的古老大妖怪，原本為天皇之妹。”滑瓢說道:“尤其擅長謀略人心政治鬥爭。”

　　藤原家就是這個德性，自家的女孩不斷往皇室送，生的孫子，也就是未來天皇。

　　千鬼姬是藤原家的公主，也是天皇妹妹。

　　“所以她的目的是什麽。”桔梗問道。

　　“當然是權傾天下收集漂亮少女啊，妖怪還能有什麽目的。”滑瓢謹慎的斟酌回道:“有傳聞稱，千鬼姬在尾張出沒。”

　　好家夥！好家夥！

　　桔梗微微眯眼，連呼好家夥。

　　人類跟妖怪混在一起，這一點桔梗並不出奇，有需求就有市場，借助妖怪的力量也不可恥，就是容易丟命。

　　千鬼姬的動向，看來是押了尾張的織田家，日後的尾張大笨蛋織田信長是滅亡室町幕府之人。

　　問題是，作為豐臣秀吉的妻子，轉生後的羽衣狐也在尾張，是織田信長的家臣。

　　本能寺之變嗎。

　　千鬼姬對羽衣狐，一決天下。

　　真會玩。

　　桔梗隱約看到兩個女妖怪鬥的昏天暗地的樣子了。

　　要是奈落到時還能活著，怕不是要站在今川家身後，帶著東國妖怪大舉西進，進攻尾張上洛了。

　　總得來說，三個都是撲街。

　　笑到最後的是烏龜德川家康。

　　之後，桔梗又問了些滑瓢相關的問題，滑瓢對答如流。

　　談話的最後，桔梗似笑非笑的看著滑瓢，說道:“了解的這麽清楚，你也是打算上洛嗎。”

　　妖怪壽命長，一百年並不是什麽問題，滑瓢從現在開始組建百鬼夜行，進入大妖怪行列，正好能趕上戰國時代最熱鬧的時候。

　　可怕！可怕！

　　這個巫女真的好可怕！

　　完蛋了！上套了！

　　這個巫女比傳聞中更可怕啊，狡猾精明的一塌糊塗。

　　冷汗刷的一下從滑瓢腦門冒出。

　　枉我自詡聰明絕頂，真是比我還滑瓢啊！

　　她心真髒哇！

　　桔梗站起身來，俯瞰著滑瓢，右手上，靈力放出，靈力擬態的閃電在手指尖纏繞放射，狂舞的擬態電流在身周環繞，空氣劈啪作響，伴隨著刺耳的千鳥鳴叫，紫色的光電大作，照的室內一片紫光。

　　“嗚啊！”

　　幾個桌旁的小妖怪見狀一聲悲鳴，紛紛瑟瑟發抖的抱住了彼此。

　　滑瓢凝視著桔梗在電光下明暗又極具壓迫力的清麗臉龐，一抹決死之意冒出，沒有了圓滑，露出妖怪的狠厲，伸手按在刀柄上。

　　“真是被好好上了一課呢。”

　　嘴裡說著不服輸的話，微微低頭看著桔梗。

　　跑的話就是找死，這巫女背著的弓可不是什麽可愛的裝飾。

　　機會只有一擊。

　　生死在此一線。

　　桔梗露出和善的溫柔微笑。

　　寒意直衝滑瓢頭頂。

　　“打起來了！”

　　屋外，等待良久的眾人不由驚呼，紛紛瞪大了雙眼，看著紙門上閃爍的紫光，齊齊屏住了呼吸。

　　片刻，紫光熄滅。

　　留下搖曳的燭光。

　　紙門向兩側自動打開，桔梗邁步而出，居高凝視著城主，冷聲說道:“給我準備間客房。”

　　“巫女大人...”城主搓著手，討好的搭話道:“那退治的是個什麽妖怪...”

　　瞥了一眼城主，桔梗抬腳就走。

　　“快快快！為巫女大人準備好客房！”見狀，城主大呼小叫起來，不由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屋內，屋內不見凌亂，空無一物。

　　真厲害啊，經歷了激烈的戰鬥，還能保持室內的完整。

　　跟以前見過的唱跳江湖術士完全不是一個級別嘛。

　　一眾人離開後，滑瓢一腦袋砸在矮桌上，長長的松了口氣。

　　得救了。

　　如魚上岸，大張著嘴，靈魂似乎也從嘴裡跑了出來。

　　幾個小妖怪抱在一起放聲大哭。

　　半晌，平複下砰砰狂跳的心肝，滑瓢一拉幾隻小妖怪，急道:“快跑！大家！我們跑！”

　　鬼知道那個捉摸不透的巫女會不會改主意殺個回馬槍。

　　實在是太刺激了！

　　滑瓢扛著行禮，打包了剩余糧食酒水，連夜跑路了，離開了江戶城。

　　白嫖可以，但是偷錢滑瓢倒是不會。

　　城主家的損失不大。

　　站在城牆上，滑瓢回頭看了一眼城主府。

　　如果剛才沒看錯的話，這位巫女已經死了，身上是墓土與骨灰混雜的土腥氣與臭味。

　　現在是蘇醒的絕世魔物，已經不是人類了。

　　這個妖怪的世界，要變天了。

　　所以，放過自己是什麽意思呢。

　　跳下城牆，滑瓢一邊跑一邊皺眉思索。

　　該不會是在布置什麽大手筆吧，想必是有著一定深意了。

　　這樣的巫女，絕對不會無的放矢。

　　問的那些問題，看來已經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了。

　　目的是這個天下嗎?

　　真是個恐怖的家夥，這樣的武力加上智計。

　　傳聞她被一個叫奈落的半妖設計殺死，如今看來傳聞不盡可信。

　　此時復活，想必就是她的布置。

　　滑瓢倒吸了一口冷氣。

　　是故意的嗎，再度復活，成為魔物，以亡魂的姿態不死的行走世間。

　　假死脫身?

　　厲害！！！

　　誰信傳聞誰就是正蠢材！

　　尤其是那個鄉下的半妖奈落，蠢材中的大蠢材，他根本不清楚自己面對著一個什麽樣的怪物。

　　惹不起，我躲得起，以後我必繞著她走！

　　這個世道真是太危險了！

　　感知著滑瓢的妖氣快速遠遁，桔梗倚坐在城堡二樓窗沿處，看著窗外的夜色風景。

　　滑瓢在想什麽，桔梗肯定是不知道的。

　　就只是覺得這個滑瓢有點嫩。

　　隨便套點話就套出目的真心了。

　　確實是妖怪，還是妖怪思維，想要主宰人類世界，哪怕是幕後。

　　不過，妖怪也是會改變的，多被現實社會毒打就好了。

　　所以，之前山裡遇見的土蜘蛛也就是外號妖怪噩夢的那個家夥。

　　號稱絕對不能碰上的妖怪，所有妖怪的噩夢。

　　是真的菜。

　　幾百年的時光流傳到後世，就算是長壽的妖怪也會自然遺忘真正的噩夢。

　　真正的絕世大妖怪不顯，後世的一些妖怪就是猴子稱霸的山大王。

　　就桔梗所知，至陰陽家徐福東渡日本後，一海之隔的大陸，不少鬥爭失敗的大妖隱匿至此，最為著名的是從大陸輾轉到天竺，然後出走霓虹的金毛玉面九尾狐，絕世妖姬蘇妲己。

　　這邊則是叫玉藻前，且不是羽衣狐，羽衣狐是安倍晴明的媽，當地一隻白狐。

　　此後歷來都有大妖修行者東渡霓虹。

　　其中不少大妖在這裡改頭換面，甚至成為了神，受人供奉。

　　等等！

　　桔梗一驚，陰陽家徐福?

　　在穿越者的記憶裡，徐福是方士啊。

　　什麽陰陽家，哪門子的陰陽家?

　　想了一陣，桔梗沒想明白，手上掌握的信息太有限了。

　　不過...

　　桔梗伸出手，指尖冒起一縷縷黑色的靈光。

　　倒也不是全無收獲，發現了一種有趣的東西。

　　畏

　　既畏懼，既恐懼。

　　很多妖怪以生靈的畏為食，以畏為力量，以人性心靈黑暗為養分。

　　這是一種以信仰因果為基礎，如神明神力一般，一體兩面的正反面。

　　恰如光明與黑暗。

　　只要被生靈恐懼， 畏就會壯大。

　　很巧，桔梗被很多妖怪恐懼著，生前不少棘手家夥被桔梗打進了地獄，飽受地獄煎熬折磨，他們內心的畏懼、黑暗、憎恨等情感，順著看不見的因果線連接，流向桔梗，成為了桔梗的力量。

　　桔梗不太喜歡畏這個名字，吞食畏，就像自己是妖怪一樣。

　　所以，叫做黑暗靈力。

　　手上冒出蔚藍的靈光，淨化掉這一抹微弱的黑暗靈力。

　　桔梗直覺感覺到這股力量潛在的危險。

　　伴虎者，被虎噬。

　　信仰香火，可不是一般人能玩的東西，翻車的神更是絡繹不絕。

　　神力既詛咒。

　　很多神會被磨滅自我，成為眾生心中的理想神。

　　只有神性沒有人性，有著鮮明的人設。

　　霓虹八百萬眾神，搞的結構是集體分擔抗傷害，自然是成員越多越好，平均值一下，對於上層神而言，負擔無形就減弱了。

　　百鬼夜行也是這麽個東西，原理類似。

　　而那些墮入魔道深處，全無理智自我可言的妖魔，正是其詛咒表象。

　　閉目假寐，倚靠在窗沿上，漸漸的，窗外天光放亮，一輪紅日至海面盡頭升起。

　　面朝大海，金光打在側臉上，纖長的睫毛顫動，眼皮睜開，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墨玉溫潤雙眸，金光映入眼中有些炫目。

　　“綺麗...”

　　嶄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空氣真好...”

　　抬手撩開鬢角的秀發，巫女服下優美的身段在陽光下展現。

　　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