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城東,寬廣而筆直的馳道上,百余騎風馳電掣而來。
當先一人雖然身上穿著鬥篷,且看上去風塵仆仆,但頭上的王冕還是暴露了他的身份。
韓王,韓信。
出於某種不可對外人說的理由,韓王信前腳剛返回封國,屁股還沒坐熱,就被劉邦緊急招來了雒陽。
馬隊疾馳,沿著兩旁栽種有行道樹的中央大街,直入雒陽宮。
幽深的宮道上,韓王信大步流星跟在前來接引他的魏無知身後,眉頭緊鎖:“你可知陛下緊急招我前來,所為何事?”
魏無知稍稍側身,搖頭說道:“鄙臣不知,大王見了陛下之後,一切自然明了。”
…………………………
觀德殿。
劉盈嘴裡叼著毛筆,活動著發酸的手掌,開始盤算著該如何作弊。
張良不知受到了劉邦何種樣的蠱惑,居然勒令他將《三字經》抄寫十遍,吃不完還不準吃飯!
簡直是太過分了!
肯定是他搗的鬼!長得不美型,屁事還多……劉盈偷眼怒視劉邦,從他的臉上看到了很明顯的幸災樂禍。
就在劉盈想著是不是做幾隻硬筆,綁在一起減輕書寫量的時候,殿門外傳來韓王信求見的聲音。
趁著劉邦放松了對他的管控時,劉盈心中靈光一動,招來侍立身後的韓談,命他找兩個手快的木匠,比著他現在寫出的第一遍《三字經》,刻一套蠟模,使用雕版印刷的方式將剩下的九遍印出來……
韓談瞠目結舌,他實在是沒有想到還有人能采用這種方式偷懶,滿臉震驚的從側門溜了出去。
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劉盈放下毛筆,美滋滋的喝了口甜茶,準備抽時間將幾本啟蒙教材全部雕版,以備不時之需。
大殿門口,韓王信解劍脫鞋,快步急趨著走了進來。
目前整個漢帝國,只有蕭何一人可以劍履上殿,其他的如各路諸侯王也沒有這項特權。
帝座之上,劉邦笑容滿面的降階相迎,製止了韓王信的納頭就拜。
“自家兄弟,不必如此……”
“禮不可廢……”
“你跪吧,你敢跪,我就跪還你……”
……
在兩個大男人手拉著手的虛情假意中,劉盈猛地翻了翻白眼,默默起身,從角落裡拖出了幾個蒲團擺在殿中。
接下來事關重大,所以就連劉邦的‘首席秘書’魏無知也不允許進入觀德殿。
韓王信落座之後,劉邦繼續和他尬聊了幾句後,進入正題:“有人說漢匈之間,最早今年,最晚明年必有一戰,你怎麽看?”
韓王信低頭想了一下,旋即慷慨激昂:“臣雖然無法斷定匈奴合適入侵,但還請陛下放心,只要匈奴膽敢犯我疆域,韓國之軍必然奮勇爭先,埋葬一切來犯之敵!”
劉盈砸吧砸吧嘴,看了看韓王信,再回想了一下自己曾經的記憶,槽多無口,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而在韓王信面前,劉邦一臉欣慰,重重拍了拍韓王信的肩膀:“好、好,不愧為韓之猛虎,國之乾城!既然韓王有此決心,那吾無憂矣!”
他話鋒一轉說道:“我準備將你的封地向北挪動,以太原郡三十一縣為新韓國……”
於是,韓王信傻了。
雖然說劉邦這麽一改,他的封國面積擴大了不少,但傻子也知道,潁川郡要比太原郡富庶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且太原郡雖然和匈奴人並不挨著,但因為舊長城體系的瓦解,匈奴人得以很輕松的越過崇山峻嶺,劫掠太原郡所在的汾河谷地。
見到韓王信愣住不動,
劉邦笑著說道:“怎麽?韓王怕了?”韓王信頓時臉頰漲紅:“誰說臣怕了?區區蕞爾蠻族,臣何懼之有?”
劉邦再度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怕就好,不過你放心,遠封北方的不止有你一人,我二哥宜信侯劉喜你還記得吧?他過段時間封他為代王,到時候你們韓、代兩國互為犄角,諒匈奴人也不敢輕易來犯!”
劉喜,就是劉仲,劉濞他親爹。
只是劉邦不提劉喜還好,他一說劉喜被封為代王,要和韓國互為犄角,韓王信越發不淡定了。
劉喜是誰韓王信自然記得,可是此人種田是把好手,若是讓他帶兵打仗……反正韓王信寧願自己獨自面對匈奴。
看出韓王信心中所想,劉盈搖頭說道:“父親,我覺得二伯父從沒有領兵打仗的經驗,若是讓他直面匈奴,恐怕不妥。”
劉邦側目,本想讓他小屁孩滾一邊去別插話,但考慮了一下還是說道:“那你說讓誰當代王合適?”
我那不知道斷沒斷奶的歐豆豆……劉盈面不改色說道:“自然是二伯父合適為代王,如今天下安寧,代地百廢待興,伯父精於農耕,做這個代王再合適不過了……”
劉邦一臉不耐煩:“別廢話,說但是……”
劉盈點了點頭:“還是我之前說的理由,二伯父前半生都已務農為生,不像父親那般先是遊俠,後為秦吏,如果讓他指揮代軍和匈奴人作戰,只怕無異於羊入虎口……”
劉邦越發不耐煩了起來:“你到底什麽意思?”
劉盈憤怒的拍了拍蒲團:“我的意思自然是讓二伯父去管民政,將統兵權交給更擅長領兵的人……”
韓王信雖然有些目瞪口呆,但這樣的事情他已經見多了,早就不如當初的震撼了。
劉邦點了點頭,自以為識破了什麽的說道:“嗯,讓誰來合適呢?該不會是淮陰侯吧……”
他這個嗓音聽起來好賤啊,要不是打不過,早K他了……劉盈攥了攥拳頭,在韓王信的忍俊不禁中說道:“當然不是淮陰侯了,我想說的那個人是丁複!”
劉邦一愣:“車騎都尉丁複?”
劉盈重重點頭:“我推薦的理由很簡單,首先呢,丁複之前曾統領騎兵和項羽的楚騎交手,並沒有怎麽落於下風;其次呢,他曾經是秦長城軍團的一員,對於匈奴人的戰法極為熟稔,這樣匈奴人即便是傾巢來犯,代軍有了丁複,至少也不會吃虧!”
嗯,這樣劉喜就不會屁滾尿流的從北邊跑回來,劉濞自然也撈不到吳王……
最重要的是,如果這種諸侯王管民政,而統兵權由他人代管的模式成功,之後收拾起來藩王就易如反掌了!
劉邦沉默片刻,看向韓王信說道:“你覺得呢?”
韓王信稍稍回想了一下,雖然他和丁複不熟悉,但當日垓下之戰時,面對著四散突圍的楚軍騎兵,丁複帶領的燕趙騎兵那排山倒海一樣的陣勢,讓韓王信格外印象深刻。
和匈奴人打仗韓王信是不怕的,怕的是碰見一個豬一樣的隊友,但如果代軍的指揮官是曉暢軍事的丁複,那自然是極好不過。
於是韓王信抬起頭,看了劉盈一眼後讚同的點了點頭:“臣覺得太子說的有道理。丁複這個人,臣信得過。”
劉邦看向劉盈,之前的不耐煩轉變為欣慰:“既然韓王也支持你,那麽就這麽辦吧!嗯,進言有功,就獎勵你不用抄寫那剩下的九遍《三字經》了……”
我謝謝你全家、呸,我謝謝你個人啊……劉盈抬頭望天,滿臉無語。
韓王信低頭看了看攤開的輿圖,撚著唇邊的胡須說道:“既然此前說道漢匈一戰,臣若是定都晉陽,只怕力有不逮,不能在第一時間就率軍參戰……”
嗯,整個山西的地形是以河谷為中心,被大河和太行山勾勒出的一個長條, 晉陽,就在這個長條的中心。
劉邦也低頭看向輿圖,詢問道:“那你覺得,定都哪裡合適?”
韓王信手指在輿圖上向北移動,最終停留在趙國舊長城的北端:“馬邑。臣若定都於此,就相當於是重新在帝國北疆打下了一顆釘子。”
“從此地向南,可保證太原郡不受匈奴蹂躪,從此地向北,可與重鎮平城相互策應,伺機將樓煩人佔據的善無縣奪回來!”
善無縣,就是山西朔州右玉縣,走西口事件中很有名的‘殺虎口’就在那裡。
在劉邦一臉讚同的附和聲中,劉盈看了看韓王信,準備扎了歷史的車胎。
他低頭說道:“韓王想法很棒,但如果馬邑城被匈奴人大舉圍攻,不知韓王能否守得住?”
韓王信側目片刻後問道:“怎麽個大舉圍攻法?”
劉盈沉聲說道:“傾國之兵,十萬騎以上!”
韓王信悚然一驚,低頭沉默不語。
雖說他並不畏懼匈奴人,但如果真的如劉盈所說,匈奴人傾國之兵而來的話,說能守住,是騙人的。
如今的匈奴人和戰國時期不同,他們攻佔了秦國的邊郡之後,掌握了一定的攻城技巧。
而且武器裝備,也不再是從前的石刀骨箭了。
不過在韓王信對面,劉邦則一臉笑呵呵的說道:“那有何懼,只需要將馬邑城,打造成為第二個滎陽城不就好了?”
“數十萬楚軍尚且攻不下滎陽城,十萬匈奴人又何足道哉!”
你知道敗家子這三個字是怎麽寫的嗎……劉盈捏著鼻梁,強迫自己不去看喜出望外的韓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