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陽城東,白霧鳥鳥。
山水之間,隱見一城。
當整個京師長安皆因漠北失利,而籠罩於層層黑雲之際。
遠在兩千余裡外的沮陽城卻沐浴在安靜、祥和的鳥鳥白霧中。
遍尋沮陽城,尤以那燕王府邸為最。
位於山水之間的燕王府邸,在鳥鳥白霧的籠罩下宛如一處人間仙境。
時而顯露於人世間,時而置身於鳥鳥白霧中。
霧中不知時間幾何。
當第一縷遲來的霞光穿透鳥鳥白霧,於東方天幕顯露出縹緲身姿,灑照於東方天幕之際。
竟好似為那人間仙境,披上了一件金色絲紗。
使得那人間仙境愈發的神聖不可侵犯。
“仙......仙境!人......人間仙境!”
“天!真的是人間仙境!”
“都別裝醉了!快睜開眼看看!人間仙境啊!”
滿是震驚與不敢置信的大吼聲徹底打破了沮陽城東的寧靜。
一身著儒衫的富家公子哥仰望著置身於山水之間、沐浴於白霧霞光之中的燕王府邸。
滿臉震驚地瘋狂揉動著因宿醉而模湖的雙眼。
待看清那人間仙境真的存在後,身著儒衫的富家公子哥快速推開身旁的仆從,朝著身後幾位搖搖晃晃的同窗奔去。
一時間,鳥鳥白霧中滿是驚歎之聲。
隨著驚歎聲一傳十、十傳百地飛快擴散開來。
奔走於鳥鳥白霧中的行人們不由得紛紛頓住了腳步。
齊刷刷地抬頭看向那驚歎的源頭。
沮陽城東的寧靜在這一刻,再不複存在。
一時間,驚呼聲、跪拜聲、祈福聲、呼朋喚友聲不絕於耳。
短短兩刻鍾的時間,沮陽城東的大街小巷上便擠滿了抬頭仰望的百姓。
數不清的販夫走卒舍棄了賴以為生的推車,面朝燕王府邸所在深深地跪拜,虔誠地祈福。
數不清的文人墨客、書生學子呼朋喚友地於那大街小巷的臨窗酒樓內揮毫潑墨,大展才華。
更有數不清的大家閨秀、相思女子手持紅繩亦或者荷包癡癡地望向燕王府邸。
眼神中好似有著數不清道不明的向往、羨慕之色。
經口口相傳後,數不清的人影自四面八方湧入了沮陽城東。
隨著這些人的到來,沮陽城東一時間竟比年節還要熱鬧。
......
......
沮陽城南,郡衙內宅。
孫道華手持一杆狼毫筆,立身於書房書桉旁。
沉思的目光透過大開的窗台,靜靜地望向那於鳥鳥霧氣中含羞綻放的月季花兒。
不知過了多久。
孫道華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
隨即飛快地於早已鋪開的潔白宣紙上緩緩寫道:“霧起韻雅醉晨曦,裡巷無曲意闌珊。”
筆鋒落罷。
孫道華沉吟幾息,方打算趁著靈感仍在,補出下半首詩時。
書房外忽然傳來一道慌慌張張的腳步聲。
與之相伴的還有家仆氣喘籲籲的大喊聲。
“老爺,祥瑞!祥瑞啊老爺!”
書房內。
那筆鋒方落於宣紙之上,尚未來得及遊走便被門外的大喊聲硬生生地逼停。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被硬生生打斷思緒的孫道華緊鎖著眉頭,
滿是威嚴地訓斥道。 書房外。
聞得孫道華話語中濃濃不滿的仆從急忙頓住腳步。
身軀微顫地低聲稟報道:“老爺......祥瑞......沮陽城出祥瑞了。”
‘祥瑞?’書房內的孫道華緊鎖著眉頭低聲喃喃道。
幾息後,孫道華強行壓下心頭怒火,邁步行至書房門前。
伴隨著一道‘咯吱’輕響。
孫道華大踏步走出書房,沉聲問道:“什麽祥瑞?速速說來。”
“是......是。”仆從答應一聲,隨即忙不迭地將聽來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待聽到燕王府沐浴在鳥鳥白霧與霞光之中,宛如人間仙境時。
孫道華原本已經舒展開來的眉頭再度緊鎖起來。
“所言句句屬實?”孫道華緊鎖著眉頭沉聲問道。
“句句屬實。”仆從連連點頭肯定道:“好多不當值的衙役自城東路過時親眼所見。”
話音落罷。
仆從練滿補充道:“據那些不當值的衙役所說,現在城東那邊好多大街小巷已經擠滿了人。”
孫道華聞言沉吟數息,隨即沉聲道:“即刻去尋三班班頭,命他們即可帶人前去疏通百姓!”
仆從聞言愣了一瞬,隨即連忙點頭道:“是,老爺。”
待仆從的身影快速遠去後。
孫道華不由得抬頭看向燕王府所在方位。
口中忍不住低聲喃喃道:“壞了......壞了啊,這所謂的祥瑞出現在燕王府......那還叫祥瑞嗎?”
話音落罷,一抹掙扎之色自孫道華雙眼之中不斷地閃爍。
數十息後。
孫道華重重歎息一聲,隨即大踏步走出內宅。
越過郡衙大堂後,徑直地朝著養馬房行去。
......
......
與此同時。
宛如人間仙境的燕王府邸內。
一身墨玉色長袍的燕王奕,身姿筆直地立身於重重白霧環繞的獨秀峰下、月牙湖旁。
其單手平持一青陽槊,宛如一尊凋像般一動不動地矗立於白霧鳥鳥的月牙湖旁。
隨著時間的悄然流逝,鳥鳥白霧漸漸變得稀薄起來。
道道霞光穿透鳥鳥白霧灑照於月牙湖面之上,泛起了層層金色漣漪。
層層金色漣漪上,一柄閃爍著無盡寒芒的槊鋒一動不動地懸浮於漣漪一步有余的上空。
屢屢清風輕輕撥動著鳥鳥白霧的同時。
也在撩撥著那槊鋒、槊杆相連之處的一道晶瑩絲線。
晶瑩絲線隨清風起霧的同時再度帶起了湖面上的層層漣漪。
一時間,月牙湖面上處處充斥著祥和與美妙之韻味。
然那青陽槊的主人好似不解世間風情般。
直至此時仍如一尊凋像般立身於月牙湖旁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
於湖面之上隨清風翩翩起舞的晶瑩絲線忽然猛地下沉了兩三尺有余。
連帶著那始終平行於湖面半空的青陽槊鋒亦是不由自主地偏移了幾分。
月牙湖旁。
始終如一尊凋像般一動不動的燕王奕在晶瑩絲線下沉的一瞬間猛然睜開了雙眼。
一抹令人不敢直視的銳利與冰冷之色自許奕雙眼中一閃而過。
如果說關中賑災使得許奕養出了上位者的威嚴。
那麽這一月有余的勤學苦練,則使許奕養出了大將之風。
不同於前世趙括的紙上談兵。
許奕雖同樣未曾親臨戰場過,但其卻有著整整兩萬一千兵馬。
過去的一個多月時間裡,每當許奕於兵道一途遇到困惑時,總會第一時間奔赴沮陽城外的王大營。
有著兩萬一千兵馬的許奕,幾乎可以隨時隨地重現卷宗之上那萬人規模的戰場實景。
且重現出來的場景並非如卷宗上那冰冷的文字般一成不變。
原陷陣營兩大校尉--辛思玄、屈寶田二人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始終扮演著匈奴敵將的身份。
在不知歷經了多少次慘敗後,憑借著過目不忘本領的許奕現如今已然能在辛思玄與屈寶田的圍攻之下立於不敗之地。
而那一萬九千名王大營新卒,在這一個多月近乎殘酷與血腥的實戰演練中,亦是在不斷地突飛猛進。
其雖說是實戰演練。
但重在實戰、而非演練!
除馬蹄裹棉,鐵質兵器替換成了木質兵器外。
余者與真實戰場並無區別。
戰馬衝擊下的木質長槍、長刀,砍在身上依舊會痛。
木質箭失自天空而落,射在身上時疼痛感並未因箭簇為木質而減輕多少。
自戰馬跌落後,若來不及逃跑,不幸被裹了棉花的馬蹄踐踏後依舊有喪命的風險。
在長達一月有余的‘實戰’演練中,身受重傷甚至於直接喪命的士卒便多達二百余人。
可見此實戰演練之血腥與殘酷。
......
......
燕王府邸,獨秀峰下、月牙湖旁。
因察覺到青陽槊下沉而睜開雙眼的許奕無悲無喜地輕吟一聲“起。”
隨後手持青陽槊的右手手臂微微用力上挑。
幾乎是刹那之間。
青陽槊於月牙湖面之上形成了一半月圓弧。
晶瑩絲線破水而出之際,自湖面下帶起一尾三四斤重的土黃色鯉魚。
鯉魚於半空中猛烈地拍打著尾巴,掙扎著欲要重回湖底。
然,一切皆是徒勞。
幾息後,那尾三四斤重的土黃色鯉魚隨著青陽槊杆自月牙湖面上劃出一道半月圓弧,最終重重地摔落在許奕身後。
許奕嘴角泛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將手中青陽槊穩穩當當地插在身旁泥土中後,隨即邁步走向那仍在奮力跳躍掙扎的土黃色鯉魚。
許奕行至土黃色鯉魚旁,右手手臂微微抬起,隨即輕飄飄的一掌朝著土黃色鯉魚頭部拍去。
“啪。”的一聲巨響過後。
原本不斷跳躍掙扎的土黃色鯉魚,瞬間直挺挺地躺在地面之上一動不動。
那一巴掌看似綿軟無力,實則勢大力沉。
歸根結底,無非是發力方式不同罷了。
其方才所用發力方式,學自陷陣營校尉辛思玄。
那是一種類似於通背拳的發力方式,追求的便是以最簡單的動作、最省力的方式,打出最大的傷害!
許奕不慌不忙地取下土黃色鯉魚口中的魚鉤後,提起土黃色鯉魚緩緩邁步走向青陽槊。
待將那晶瑩剔透的絲線自青陽槊上取下後,許奕一手持青陽槊一手提土黃色鯉魚緩緩離開了月牙湖。
......
......
“秋瑾,晚上吃魚可好?”
長春殿前,許奕滿臉笑意地舉起手中那三四斤重的土黃色理由,朝著前來迎接的王秋瑾微微搖晃示意。
“好,都依你。”王秋瑾輕笑著伸手接過許奕手中的土黃色鯉魚,隨即柔聲問道:“想吃清蒸的,還是想吃紅燒的?”
“都依你。”許奕輕聲笑了笑,隨即將王秋瑾的話原封不同地還予王秋瑾。
“這樣啊。”王秋瑾聞言故作為難地沉吟數息,最終輕笑道:“那就做糖醋鯉魚吧。”
許奕伸手自衣角擦了擦,隨即抬手輕輕捏住王秋瑾白哲的臉蛋寵溺道:“好,都依你。”
見王秋瑾面頰微紅後。
許奕輕笑著緩緩挪開了捏著王秋瑾臉蛋的手掌。
隨即輕聲開口說道:“我去換身衣服,稍後出城去王大營一趟,入夜後定然回來。”
“哦。”王秋瑾聞言極其乖巧地點了點頭,隨即柔聲道:“我幫你更衣。”
一刻鍾後。
許奕退去身上那平平無奇的長袍,換上了一身象征著親王身份的墨玉色繡青龍常服。
隨即緩緩離開了長春殿。
經存心殿入圜殿,出圜殿後入承運殿。
許奕方一行至承運殿大殿內。
便見楊先安大踏步地自承運殿外而來。
行走間自帶一股莫名急色。
許奕見狀不由得眉頭微皺,隨即緩緩朝著承運殿門走去。
“六爺,孫郡守於府外求見,言其有十萬火急之事相告。”
楊先安止步於承運殿殿門前,拱手行禮道。
‘孫道華?十萬火急之事?’許奕眉頭微皺低聲喃喃一句。
隨即看向楊先安開口道:“請孫郡守至承運殿。”
“是。”楊先安拱手應是,隨即再度快步離去。
待楊先安的身影徹底消失於承運門後。
許奕不由得微皺著眉頭看向被稀薄霧氣所遮掩的天色。
透過那稀薄霧氣隱約可判時間幾何。
“己時過半。”許奕緩緩收回目光,低聲喃喃道:“時間尚早。”
......
......
兩刻鍾後。
承運殿偏殿書房內。
孫道華方一踏入偏殿書房便滿是恭敬地拱手行禮道:“下官孫道華,拜見王爺。”
“免禮。”端坐於書桉之後、太師椅之上的許奕微微擺手,隨即示意孫道華入座。
待孫道華入座後。
許奕平靜問道:“孫郡守言有十萬火急之事相告,不知是何事這般著急?”
孫道華聞言快速開口回答道:“回王爺,今日辰時王府外發生了一件大事。”
隨著孫道華的緩緩講述。
許奕漸漸明白了孫道華口中十萬火急之事的起因。
初聞之下不過是一自然景觀罷了。
但當孫道華緩緩道出城內百姓的反應時。
許奕古井不波的臉上不由得閃過一抹複雜之色。
與此同時,許奕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此事極有可能會引發的莫大後果。
祥瑞?
對於許奕而言這那裡是什麽狗屁祥瑞。
這分明是一種禍端。
是另一場巫蠱之禍的開端!
片刻後。
孫道華頓住話語,欲言又止地看向眼前的許奕。
若是其沒記錯的話,眼前這位年輕的王,方從巫蠱之禍的余波中脫身不足一年時間。
而以其對李玉的了解,此事怕是用不了多久便會被其傳入京師長安。
只要李玉背後的那位不是傻子,便絕不會放過如此完美的天賜良機。
但,傻子又豈會坐上太子寶座?
至於將‘祥瑞’的消息徹底攔截下來。
孫道華並非沒有想過,但很可惜這並不現實!
無他,親眼目睹之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其總不至於將整個沮陽城東的百姓全部殺光吧。
思及至此,孫道華心中不由得重重歎息一聲。
承運殿偏殿書房內。
許奕面色如常地沉默片刻,隨即抬頭看向孫道華平靜道:“孤知道了,辛苦孫郡守了。”
“王爺......那......”孫道華張了張嘴,當其下定決心欲將心裡話托盤而出之際。
只見許奕微微擺手製止了孫道華接下來的話語。
“此事孤自有定奪,孫郡守無需操勞。”許奕緩緩起身平靜道。
孫道華聞言不由得抬頭看向許奕,待其見許奕一臉平靜之色,甚至於連眼神深處同樣平靜後。
不知為何,孫道華原本忐忑的心竟漸漸平複下來。
孫道華定了定神,隨即緩緩起身拱手行禮道:“此事全憑王爺定奪,凡有所需,下官定竭盡全力。”
許奕嘴角微微彎曲,隨即面色一正,鄭重道:“有勞孫郡守了。”
片刻後。
孫道華在楊先安的陪同下緩緩離開了承運殿偏殿書房。
待孫道華的身影消失於承運殿後。
許奕原本古井不波的面色微微陰沉了幾分。
‘此事若是處理不好,恐會重演巫蠱之禍!’
承運殿偏殿書房內,許奕端坐於太師椅上,面色微沉地喃喃自語道。
在其看來那只不過是一尋常到再尋常不過的自然景觀罷了。
他許奕再厲害,也沒辦法左右霧氣彌漫,更沒辦法左右太陽照射與否。
在許奕看來之所以會鬧到祥瑞這種地步,無非三點。
其一,神秘感。
燕王府邸興建於山水之間,外有護城河相阻,內有王府侍衛相攔。
若無許奕允許,外人少有機會踏足其內。
無法踏足,自然便會心生神秘之感。
而許奕就藩燕地後,少有身影顯露於百姓之間,這無疑加重了其在百姓心中的神秘之感。
其二,敬畏之心。
尋常百姓面對神秘事物總會心生敬畏之意。
此乃人之常情。
偏偏,燕王府邸又是高高在上的親王居所。
巨大的地位差距無疑加深了百姓心中的敬畏之意。
而許奕自就藩之後的種種舉動,如興建居養院、贍養孤寡老卒。
如主動減免食邑內百姓的賦稅,並主動無償借糧於百姓。
凡此種種無疑不在加深百姓心中的敬畏之意。
當神秘之感、敬畏之心遇到自然奇景,而徹底爆發後,便會形成所謂的‘祥瑞’一說。
但很可惜,此祥瑞與許奕而言,無疑於一把懸在頭頂隨時都有可能墜落的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