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晨,一出山洞,外面一片白色。不知何時竟然偷偷地下了一場大雪,把地上的一切雜色都統統蓋去了。眼前的世界一下子變得那般的單純,潔淨得讓人不忍心搭眼去看,生怕稍有不慎,汙了這個清潔的世界。
下了這樣的一場雪,昨天夜裡一點都沒感覺到寒冷的意思。我不得不懷疑起了自己的身體。一問多吉,他也說不冷。才猛然意識到我們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身處於一個不尋常的陌生境界了。
看著眼前的景象,我感到異兆馬上就會降臨。準確的說,是在我們悄然不覺的時候。
我想,危機是肯定會來的,只是現在還看不見。既然如此,我也就沒再多說什麽。覺得過多的提示毫無意義,甚至有時還會誤導別人。
雪花還在紛紛飄落著。
加央站在山洞外的一塊大石上,伸手輕輕接著了一片雪花,細細地觀賞著,直待到消溶了,又伸手去接……
多吉悄悄走過去,猛一拍加央的肩頭:
“你是在賞雪景,還是看雪花?”
“看雪花!”
沒想到,多吉問的直率,加央回答的更加爽快。相當不合加央平日的說話習慣。
“看雪花?”
多吉似乎有點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這雪花的樣子好怪啊!”
加央依舊是那麽的認真。
我聽加央這麽一說,也伸手接了幾片雪花。細看之下,竟也愕然語結了。果然,這雪花的形狀不似平常的六角蛛網,分明就是一個大犬星座六星連線圖。心中不禁一緊。這是來自異界的雪花?還是我們已身處在異界了?不,我並沒有觸碰過山洞石壁上的那朵梅花。也許,從上次開始,我的靈魂壓根兒就沒有從異界出來過!
我抬頭看到了多吉,又是一驚,剛剛得到的答案馬上又被否定了。心想,上次應該沒有多吉,只有我和加央才對啊!我急轉身進了山洞,一眼就看到了那朵梅花,心境瞬間一片混沌……
雪停了,太陽馬上露出臉來,烤得人汗流如注。
看看地上的雪,竟然沒有一點消溶的意思。這會兒,我不能不疑心是這雪的問題。抓起一把積雪,感到一股寒涼直入手心而來,趕緊松手撒脫。心智也愈加迷亂了。
“那邊的山坡上全是雪蓮!”
多吉拿著望遠鏡,邊看邊喊著。
“雪蓮,稀奇之物。如果真有那麽多,還會珍貴嗎?”
加央白了多吉一眼。
“真的,我不會認錯的,是雪蓮!”
多吉急切地辯解起來。
多吉雖然愛侃,但是從來不會撒謊。看多吉那個認真的樣子,絕對不像是在開玩笑。我拿起望遠鏡,果然,在鏡頭裡出現了成片盛開著的雪蓮花。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任憑誰怎麽說,我都不會相信這是真的。
“我要發財了!”
多吉再也不顧別人怎麽看了,叫喊著向前面的山坡跑去。
“多吉,多吉,站住!”
我衝多吉大聲地喊著。
真怕這是一個陷阱的誘惑。說不定在我們不遠的前方就是萬丈深淵,一腳踩下去,立刻就會被積雪吞沒,變成一個人體標本,永遠留在這裡。
“你不去,我自個兒去還不行嗎?”
多吉對我的製止有點生氣了。可是,不論怎麽說,多吉的這種態度,我還是第一次見。“事出反常必有妖”嘛。難道多吉被誘惑中了邪?我不能看著不管吧!我怕自己在多吉心中的分量不夠,
馬上想到了加央。因為,加央和多吉從小一起長大,加央在多吉心中永遠都是兄長,平時加央提出的事情,多吉一般是不會反對的。 “加央,快把多吉叫回來,恐怕前面有危險!”
我焦急地喊著。
“他是想去看看那些是不是雪蓮吧!”
加央顯得很淡定。
聽加央的口氣,好像並不反對多吉去。我猛地意識到,自己又犯了一個閱歷性的錯誤。祁連山草原寒而潮,常年生活在這裡的牧人多患有不同程度的風濕性疾病,雪蓮和雪雞其藥性極熱,恰是克制風濕疼痛的首選中藥材。牧人常常尋得一點,泡酒飲用,以祛寒濕之毒。久而久之,牧人把雪蓮和雪雞這兩種生活在冰雪極寒之地的東西作為滋補身體甚至救命的良藥。相當珍貴,有錢難買了。
“去,我也想去,但要安全前去。遲去半會兒,雪蓮跑不了。我是怕腳下的雪坑啊!”
為了激起加央的重視,讓他去製止多吉,我只能搬出祁連山牧人最熟悉也是最害怕的雪坑了。
這一招,馬上就起了作用。聽到加央嚴厲的威嚇聲,多吉不得不停下來,縱有千萬個不情願,還是緩緩地退了回來。
其實,面前突然出現這麽大的一片雪蓮,我也動過心,生出過采摘的欲望。但我更清楚身處何境。不會拿生命去開玩笑的。
多吉腰裡系著救生繩前面走,我和加央拉著救生繩的另一頭,遠遠地跟在後面,慢慢向那片山坡走去……
天哪!滿坡遍野全是雪蓮,各個都是拳頭般大小。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這麽大的雪蓮花。那金黃色的絨毛在山風中不停地顫動著,仿佛是在有意向我們炫耀著它的珍貴和美麗。
多吉手裡已經有了幾朵雪蓮。後來,乾脆解掉了腰裡的繩子,兩手左右開弓,拚命地采摘起來。
我知道,現在不論什麽,已經無法制止住多吉的采摘欲望了,只能由他去吧。
伸手小心地采下一朵雪蓮花,仔細觀察,覺得和以前見過的那些雪蓮花並沒有什麽不同。湊近鼻孔一聞,有一股濃濃的香氣直撲鼻息而來。我不禁心裡咯噔一下,因為其他的雪蓮花沒有這般濃重的味道。
“快過來,幫幫忙!”
明明是多吉在說話,卻聽起來有點不像是多吉的聲音。多吉的聲音沒有這麽雄厚,沒有這麽強的穿透力。
我抬頭看時,多吉已轉身向我走來,懷裡抱著許多雪蓮,身影極為模糊,仿佛置身於輕霧之中。就在我伸手去接多吉懷裡的雪蓮時,手竟然一下子穿過了多吉的身體,抓了個空。我更加驚懼起來,定睛細看,面前的多吉只不過是一個影子。
“多吉,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我緊緊盯著眼前的這個多吉,怕一眨眼時,多吉從我眼前消失了。
“你能不能大聲一點!”
多吉的聲音裡稍稍透著一絲埋怨。
我心裡很清楚,由於驚恐的原因,現在說話的音量遠比平時大得多。怎麽多吉還嫌小。看來,問題確實不在我這裡,應該在多吉。
“讓你幫一下忙,你卻躲開了。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多吉說著,放下雪蓮,又去了山坡那邊。
多吉走路的樣子好奇怪,輕飄飄的。與其說是走,還不如說是飄移更好一些。
我想看看,弄清楚到底這是怎麽回事。悄悄跟在了多吉後面。
經過一塊半隱在雪中的大石時,我看到又一個多吉靜靜地坐靠在大石邊上,眼睛閉著,表情極為泰然,像是睡著了一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我急忙用手去探試多吉的鼻息,感覺呼吸均勻,只是微弱了一點。我輕輕搖動著多吉的身子,連續喊了幾聲,依舊不見多吉有一絲反應。
就在我起身準備把多吉背回去時,不意間,看到剛才多吉的那個影子依然在前面不遠處的雪地上采摘著雪蓮。我被驚得好半天站在那裡,邁不開步子。在驚駭中,我似乎明白了一點點什麽,覺得這個時候不能再去移動多吉的身體了。
我想,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靈肉分離術?多吉是怎麽做到的?在萬般迷惘中,看多吉的樣子,他似乎還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靈已離開了肉體。
正當不知所措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動作和心念完全同步。只要心念一動,立刻就能完成任何一個動作。剛想繞過一個大坑,人已經站在了對面的坑邊;看到幾米遠的雪地上有一朵手掌大的雪蓮,采摘的心念一閃,雪蓮已在手中了……
我疑心這是妄想產生的幻覺,把手裡的雪蓮湊近鼻子一聞,一股清香又告訴我,這不似幻覺。
一回頭的瞬間,我差一點昏厥過去。看到我依舊蹲在那塊大石邊躺著的多吉面前。像是被定住了一樣,絲毫不見活動一下。
天哪!難道我的靈也被分離了?這一切都是發生在悄然不覺的時候。雖然,我早就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很快能夠平靜下來,能想到一切變化都是有因的;但是,一時還是理不清楚讓我靈肉分離的動因是什麽,困惑自然難以消除。
我覺得這次的靈肉分離和前幾次的靈入異界有著很大的不同,好像更加高深了一些。
四周皆是茫茫白雪,我在沉思中苦苦探尋著答案。要說我和多吉都接觸過的東西,應該就只有這些雪蓮了吧……
“你想的沒錯,能夠助你靈肉分離的正是這雪蓮。”
一個沉穩的聲音傳了過來,語氣十分肯定,仿佛不容別人有任何質疑。我覺得好熟悉,一看,一個白線人形就站在我的左邊,離我很近。
“雪蓮有此功效,以前我也不止一次地喝過雪蓮泡的酒,怎麽沒有這種現象?”
我上次見過這個白線人形,並不感到驚奇和害怕,直接說出了自己看法,還略略帶了一點爭辯的語氣在裡面。是想借機讓他更多地透露信息給我。
果然,那白線人形如我所願,順著我的意思說了起來:
“這雪蓮為冷龍嶺獨有。雖然從外形看,與其他雪蓮無異,實質卻不同……現在你看到的這些雪蓮,其實也並沒有這麽多,是你的眼睛欺騙了你。在你的周圍這一大片雪蓮花中,只有你剛才采到的這一朵是真的,其他的都是這朵雪蓮不斷靈動幻化出來的影子……”
“幻影?”
我真的不敢相信,看著這麽多真切的雪蓮花,怎麽會是幻影呢?伸手去摸近旁的另一朵雪蓮,手感依然是那麽的真實。這次,讓我更加迷惑了。
“怎麽說呢!這裡的每一朵雪蓮,雖然大小不同,可是它們都屬於同一朵雪蓮花的影子,或者是影子的影子。只是視角有別罷了。”
經白線人形再次這麽一提醒,我才發現,從整體觀察,確實這些雪蓮的長相都十分的相似,就是某個部位的舒卷程度都完全一致。
到現在,我是真的不清楚該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手感,還是去相信那個白線人形的話。我沒有再說什麽,其實也是不知道該如何去說了。
白線人形也許是見我沒有回應吧!接著繼續說:
“你心裡已經亂成了一團雲霧吧?這並不奇怪,是你的認知讓你困惑。不多說了,以後你會明白的。這樣吧,你先去聞聞除你手中的那朵以外的其他雪蓮花,看看清香是否還在?”
我也不知是怎麽了,竟然順從地接受了白線人形的建議,去聞遍地的雪蓮花。覺得清香雖有,卻是很淡。而且忽隱忽現,毫不穩定。仿佛一絲香味並不是來自面前的雪蓮花,而是從一個遙遠的地方飄來。太不可思議了,我把手裡的那朵雪蓮花悄悄揣入懷裡。
突然,一陣暢笑傳來:
“這朵你不能帶走,它隻屬於這裡。你能聞過它的香味已經足夠了……”
白線人形隨著聲音漸漸淡去,融入到霧氣中去了。任憑我怎麽呼喊,都不見一點形跡。一同消失的,還有我懷裡的那朵雪蓮花。
二
那朵清香四溢的雪蓮花被白線人形帶走了,滿地的雪蓮也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山坡厚厚的積雪開始消溶。不多時,旁邊的低窪處已出現了幾條涓涓溪流。
“哎呀!誰這麽缺德啊,偷走了我的雪蓮。”多吉近乎嚎叫般的大聲吼著。
我和多吉都站在那塊大石邊。我們是怎麽回到這裡的,整個過程自己沒有一點兒意識。
“多吉,別哭了!不該是你的東西,即使拿到了手裡,也不會讓你擁有;該是你的東西,即便是失去了,也會再次得到的。”
我不得不再次拿這些自己也覺得毫無根據的大道理來勸慰多吉。
“胡說,明明白白是我采摘的,怎麽能說不該是我的?”
多吉很是激動,這次更加沒有買我的帳。我想,也許人在缺乏理智的時候,是很難聽得進去別人的勸說吧!不如,讓他自己先冷靜一下,慢慢去想好了!
多吉還在那裡嘮叨著。我覺得聽不見而心靜,沿著溪水緩步走去……
積雪溶化後,地面上露出了許多大大小小的黑色山石。個個圓渾光潔,看樣子和隕石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不過,這種看法也只是一閃而過,怎麽會有這麽多這麽大的隕石呢?如果真有,這裡也應該有許多的深坑才對。可是,眼前的地面如此平整,看不到一點被撞擊過的痕跡。
我正準備坐在一塊大石上休息一下。剛一屈身,差一點把我嚇死。
那塊石頭慢慢地蠕動了幾下。轉眼,從地上翻起了一匹雄健高大的黑狼,站在我的面前,還睜著眼睛看著我。那神態不怒不喜,平靜得仿佛我不存在似的。
我記得有人說過,世上所有的動物一般情況下都會怕人。狼和人相遇了,狼心裡也沒有底,也很害怕,一時之間,即不會冒然攻擊,也不會轉身逃跑。這時候,人只要盯著狼的眼睛,慢慢地退出一定的距離,狼看到人再不可能向它發起突然攻擊了,就會迅速轉身離開。如若人不退讓,狼急了,就會鋌而走險,向人發起拚命的攻擊。
沒有別的辦法,現在我和它的力量太過懸殊,我只能按這個辦法試著去做了。如果等到它拚命攻擊時,我肯定是一點機會也沒有的。
我死死地盯著面前的那對狼眼,眼皮都不敢眨一下,身隨心動,移步輕輕向後退去。
看來,傳說的經驗也並不怎麽準確。那匹黑狼依然還在原地,不但沒有轉身離開,而且神情愈加柔和放松。仿佛是一隻貓在觀賞著小老鼠的驚慌逃跑。
這種近乎嘲弄的態度,徹底將我激怒了。我猛地沉氣立定,迅速從腰間拔出匕首,狠狠地盯著黑狼,做好了拚死一搏的準備,期待著它的攻擊。
又一次在我的預料之外,黑狼並沒有驚慌或憤怒,不緊不慢地搖擺了幾下尾巴,悠然地動了動身子: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耳中傳進了一個非常平和的中音。我迅速向四周掃了一眼,確定在這個音量能聽到的范圍沒有別人時,只能再次把征詢的目光投向那匹黑狼。
又是那個聲音:
“這麽不自信,這裡沒有別人,只能是我在跟你說話嘛……”
我非常清楚地看見黑狼的嘴巴在不停的動著。音色不男不女,依然是那麽的熟悉:
“你和我沒有什麽區別,都是肉與靈的結合體。雖然肉體各異,而靈是相同的。甚至我敢斷言,我的靈遠比你的靈優秀和透明。當然,這也不能完全怪你,世人總是習慣了用肉體來區分優劣,這是不太了解靈的緣故。你們的祖先是看重靈的,而你們卻越來越在乎肉體了,甚至否定靈。你們的認知方向出了問題,所以,我們的人在回去時,特意留下了幾朵雪蓮,來佐證和幫助你們認識靈的存在……”
現在,我完全能夠確定,是這匹黑狼在說話,而且是說於我聽的。聽它的語氣,好像還對我非常了解,甚至帶有一絲對我智慧的低視。
我對黑狼的恐懼感已慢慢地悄然退去,還不自覺地向它靠近著。看來,語言的出現,確實在交流溝通方面有其他東西無法代替的作用。
“那朵雪蓮是你們的寶貝?”
這是我對黑狼說的第一句話。前面一直是它在說,我在聽著。
黑狼仰頭看了看天空:
“對你而言,那朵雪蓮可以說是無價之寶;對我來說,只不過是一個極其平常的食材。你只要聞一聞那朵雪蓮的香味,就能輕易的做到靈肉分離。也就是你們所謂的靈魂出竅一說。你應該聽說過吧,你的祖輩中的極個別智者,為了做到靈肉分離,不惜耗費一生的時光去修煉。如果沒有我們的幫助,你們實現靈肉隨意分離哪會是一件簡單的事,是在常人難以忍受的寂寞和痛苦中煎熬而成的,代價十分昂貴。”
“你們真的把那朵雪蓮當菜吃了?”
“當然,因為我們不需要任何輔助,天生就能隨意地做到靈肉分離。我們本身就視靈為本體,隨時都會擁有不同形式的肉體……”
黑狼說到這裡,向旁邊的兩塊石頭大吼一聲,兩塊石頭動了動,猛地,從地上站起來了一隻獅子和一頭鹿。
看來,他們確實能隨意地控制靈。我真後悔,當時沒有咬一口那朵雪蓮花。
我只不過是心裡一想,黑狼它們象是早就知道了我的心思,相互對望了一眼,嘴角掛著會意的微笑:
“你不能吃那朵雪蓮。我不是給你說過嘛,現在冷龍嶺只有那一朵了,是留下來幫助有緣人的。別太貪心,一般人聞一聞就已經足夠了。正如你們所言‘速則不達’,改變太快,反而有百害而無一利。”
黑狼它們悠然的低聲說著,那神態完全是一個宇宙的大智者一般,輕松中透著一股難以言表的自信。
“你們來自天狼吧!怎麽不回去?”
我猜測它們也和者來峪中的那個重生者一樣。於是,試探著問了一句。
“我們留下來是為了完成一個使命。或許會永遠被留在這裡了……”
黑狼說著,又一次仰頭望著天際。表情不再沉穩淡定,立時出現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折,好像有著無限的傷感和思念無處訴說。
“使命?”
我重複著黑狼的話。
“我們的使命就是守護那朵雪蓮花,冷龍嶺雪蓮隻那一朵了!”
獅子接過了話題。
“你們的家……?”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愚蠢的問題。說了一半就有點後悔了。
“天狼!離這裡十分遙遠。”
那頭鹿來回地跺著步子。看來,這是它的習慣,喜歡在動中思考和表達。
現在,我親眼看到了這些靈肉的分合變化。覺得留在這裡的天狼人也許不止一個者來峪的重生者?還是說那個重生者和黑狼、獅子、鹿等都是同一個靈的不同肉體顯現……?
在我分神的瞬間,黑狼、獅子和鹿又歸形為黑色的大石頭,靜靜地臥在地上。不過,有剛才的一變,它們在我的眼裡已經不同於別的石頭了,我一眼就能從亂石中分辨出來。
多吉象是鬧騰累了,也不和我說話,一個人靠著塊石頭坐在地上,眯著眼睛曬太陽。
“還在想你的雪蓮花?”
我走過去,手輕輕按著多吉的肩頭。
多吉抬眼望著我,如夢囈一般:
“什麽雪蓮花呀?”
“你真的不記得了?”
我有點意外,難道多吉由此而變了?不過也變得實在有些太快,讓人的思維有種被撕裂的感覺。
多吉終歸是多吉,看到我越來越嚴肅,以為自己的裝傻成功了,一陣哈哈暢笑,突地站了起來:
“怎麽會不記得!只是這遍地的雪蓮都一下子不見了,還能獨獨留下我采的那幾朵嗎?這是天意!你不是以前常說嗎,‘不在結果,只在過程;不在擁有,只在經歷。’算了!對我來說,這樣也足夠了!”
多吉的這番話,反倒弄得我無言以對了。其實,有許多道理是只能用在某個具體的范圍內,如果離開了一定的范圍就不太正確了,甚至還可能是錯誤的。真沒想到,孩子氣十足的多吉,怎麽一下子成熟了起來,想法變得這麽理性。這也不能不說是多吉這次出來的一大收益了。
“多吉,你剛才在采摘雪蓮的時候,有沒有感覺到身體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我非常婉轉的提示著多吉,期望他能告訴我一些我想要的東西。
“沒有吧!沒有什麽不一樣的。”
多吉不解地望著我。
我想,多吉對剛才自己的靈肉分離一事確實沒有一點感覺。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提了。對他說一些無法理解的事情,反倒會使他的思維混亂,更加不能接受。
我把話鋒稍稍一轉:
“沒什麽,我只是覺得那些雪蓮忽隱忽現,不太真實,有點詭異,怕對你有什麽不利。”
“管那個幹什麽!一路來,我們遇到的很多東西本來就很不確定,在似隱似顯之間,有時我甚至分不清真假。我覺得,既然力所不及,何不由它去呢。計較過多,費心費力,毫無用處。”
多吉顯得灑脫自如,根本沒有把我所擔心的東西當一回事。我想,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多吉啊!看來,我對他還是不夠了解。不過,聽到多吉能夠這麽想,我也就放心了。
“你隨便吧,我去那邊看看加央。”
我托辭離開了多吉,踏著石子,漫無目標地徜徉在溪水邊。
有一塊大石板,儼然就是一張遺落在山坡上的床墊,四邊規整,有棱有角,仰面平光。我正好走得有點累了,天賜的東西,何不坐下來休息一會兒。趁此處清靜,順便試試那朵雪蓮花的香氣是不是真有功效,體驗一下自主靈肉分合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石板很涼,剛開始,冰涼的感覺將我的意識完全吸引到了屁股上。我記得在一些書上看到過,說這是一種雜念的干擾,必須清除掉,才能心靜,進入所謂的入定境界。
我也不知道具體的做法,就那樣似睡非睡的坐著,腦子裡什麽也不想,什麽也想不起來。不知為什麽,我眼前的石子坡不見了,代之而現的是滿地的雪蓮……
一陣抽筋般的疼痛,差一點攪亂我剛剛清靜的心境。趕緊放松身體,心境無限放大,用以淡忘疼感。不知過了多久,我感到身體變得很輕很輕,幾乎經不住一絲微風,仿佛一口氣就能把我吹散,全靠一團沉沉的心念才穩住。回頭向下一看,我已離開地面近十米高了,下面的石板上,還端端正正地坐著另一個我。我清楚現在是怎麽一回事了。看來,黑狼說的是真的,那朵雪蓮花的香氣,確實能助人靈肉分離。
我正在竊喜,有一個聲音傳了過來。我能確定,是那匹黑狼的聲音。雖然只見過一次,但由於過分地在意,聲音的特征早已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記憶中:
“幫助只能是幫助,要真正完成靈肉的隨意分合並不是一個簡單的事。因為,你無法完全控制被分離出來的靈。你剛剛分離出來的靈是很弱的,極容易被風吹散。靈一旦被吹散了,就很難再聚攏起來,會成為無數的碎片飄蕩在空氣中,化作一些忽隱忽現的片段,在空中斷斷續續地顯現著你的影子,變成世人常說的那個‘遊魂’。”
我剛剛燃起的興奮被無情的熄滅了。一絲失落感立時籠罩了心田:
“這麽說,我不能用這個了。”
“不是不能,而是時間未到。待機緣來了,會自然而成的……”
那個聲音漸去漸遠。最後,徹底消失了。
我真的怕被風吹散了,望著下面石板上坐著的自己,心裡不知有多麽急切,想趕緊回到那裡。
突然,我感到一陣眩暈。像是有一股強大的吸力,拉著我急速向石板落去。
一陣驚悸,我忽地從石板上站了起來。感到四肢有點微微發麻。
“多吉,叫加央,該回去了!”
我喊著多吉和加央往山洞走。感覺山洞如久別的故土一般,是那麽的渴望歸去。
一踏進山洞,眼前一道蘭光閃過,感覺一片混沌。睜開眼睛,清楚地看到我們三人靠著雕刻在洞壁上的那朵梅花,靜靜地坐著。
加央站起來:
“怎麽又睡著了。這個夢好清楚啊,就象真的一樣!”
洞外,黑色的石頭散落在稀疏的灌木叢中。火堆上,架烤著一隻岩羊。
我的記憶沒法接續在一起了。是早晨一出山洞,就看到了一片雪景……還是壓根兒就沒有起來過,一直睡在洞裡做夢到現在……
濃濃的肉香不斷地刺激著我的味覺,饑餓感一陣一陣地襲來。面對烤肉的誘惑,我冒著被燙手的危險,從吱吱冒著油泡的羊腿上撕下一大塊肉,津津有味地大吃起來。
一抬頭,看到加央正望著我笑,那樣子好像有點陌生和驚訝。我才突地想到了自己的吃相,也許極不雅觀吧,有失平日的文雅。於是,帶著一絲歉意和尷尬,對加央哈哈一笑,用我常采取的辦法自解難堪。
三
不知是吃得太飽,還是喝多了濃茶。怎麽也無法入睡。腦際不時閃現出最近經歷過的一些鏡頭,卻又難以連成一個整體。心境越來越感到煩亂,獨自走出山洞。
月光不算很亮,絲絲夜風吹過,周圍稀少得可憐的灌木輕輕搖動起來,象是無數的幽靈在遊蕩。我記得那邊的大石旁有幾個紅色和黃色的小野花,怎麽也失去了顏色,在夜風中驚恐地發著抖……
我猛然記起不知是誰說過的一句“月下無色”的經驗之談來,覺得世人向往的“花好月圓”並不存在。猜想,也許這“花好月圓”是來自另外一個時空的現象吧!因為,同一現象,在不同的時空中,表現出的結果是不盡相同。正如人人都知道的牛頓三大定侓一樣,離開了地球的大氣層就不精準了,或許在遙遠的太空就是一個錯誤的結論。
月色下,隱隱覺得好像是有一個影子在靠近我。這不是幻覺,是一個動物的身形,感覺越來越真切無疑了。這種情況我已不是第一次遇到,心情不免有點驚慌,本能地握緊了手裡的步槍。
隨著距離的不斷縮短,我似乎能夠感知到是什麽了,心也漸漸放松了下來。果然不出所望,正是我熟悉的那個影子,是那頭多次出現在我面前、多次給我帶來解惑和啟示的梅花鹿的身影。它在我面前停下來,優雅地輕輕擺動著頭角,仿佛是在向我招呼著什麽。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竟然產生了一種無名的默契,和它並排輕盈的漫步在這深山的月色裡。
“你已經完全和通天門緊緊連在了一起,恐怕再也無法擺脫通天門帶來的命運安排。我想,你也許還沒有忘記蛇靈谷的咒語吧?從那一刻起,你就啟開了命運的改變。你越是想擺脫,就越被繞得緊。去好好面對吧,解開一個個劫難的繩扣,就能達到通透智慧的境界。你已經來的了通天門前,這是千載難有的緣分,現在只要一個啟示、只要一個正確的破界,就可以進入通天門,完成你的宿命了!”
“宿命,怎麽又是宿命?”
我有點不解。明明白白是我自己決定的這次探險,去還是不去、繼續還是中止,全有我自己做主,豈能說是宿命呢?
“宿命原本就在,區別在於否被啟開。其實,你的絕對也正是宿命的一部分,無論你怎麽做,總體都超越不了宿命的軌跡……”
我聽著梅花鹿的娓娓述說,感到周身的寒意,覺得自己在不經意間踏上了一條結著薄冰的河面。停不敢停,退不能退。只有小心往前、到達彼岸這條唯一的出路。
“三百多年前,也有過一個和你同樣宿命的人。只是他懼怕困難,在這裡結束了一切。也就是說,真正沒有前人走過的路,是從這裡才剛剛開始的。切記,面對困難的信心比什麽都重要,那是一種不盡的能量之源啊……”
梅花鹿說著,前蹄輕輕跺了幾下。立刻,在我面前出現了一個發著蘭色熒光的圓門洞。
梅花鹿平淡地目視著前方:
“去吧!”語氣裡透著不容違拗的堅定。
不知道是太相信梅花鹿了,還是我很愚蠢。竟然鬼使神差地一閉眼鑽進了那個門洞。
我睜開眼睛,發現已經置身於一個大墓室之內,眼前有前後兩個門,已經弄不清自己是來自哪個了。
墓室中有微弱的蘭色熒光。很奇怪,在這樣的光下視力卻一點都不受影響。裡面顯得有點空蕩,除了墓室頂上有一個發著幽光的圓球,就只剩這個棺棟了。
那個拳頭大的發光球,不用多看,就知道是傳說中的夜明珠。這些被先人們認為是珍寶的東西,現在的古玩、工藝品市場上很容易找到,而且價值絕對不是很高。因為現在人們知道了這種也叫夜光石的東西實質上就是一種含磷比較高的礦石,靠現在的手段,輕易就能夠製造出來。
由此看來,梅花鹿要給我的啟示應該就在這個棺中了。
在古玩行中行走,和那些挖墳掘墓的人也就難免有些接觸。雖然不和他們為伍,可是總歸會認識幾個的。聽他們說,在西北地區除陝西之外,最大的盜墓行叫土仙。土仙有四個特點不同於其他地方的盜墓者。一是組織非常嚴密,基本上是單線聯系。一個師傅只收一個徒弟,而且從不隔代交往。遇到多人參與的大墓時,也是單線聯絡,頭戴面具,互不說話,事後由師傅給徒弟憑心分利。二是做事低調。土仙成員不論輩分高低,都有自己的表面行業。三是貨賣外地,做熟人生意。四是盜亦有德。他們雖然打擾了墓主的安寧,但對逝者還算尊重,不輕易損棺毀骨,按下墓時的誓言,拿夠就走。如果不是情勢所迫,出墓時還會盡可能地把盜洞封好。這也是它不為人知,能夠平安傳代到現在的原因。
我雖然不會盜取墓內的東西,但畢竟走進了墓主人的空間,打擾了他的安寧。為了能得到逝者的一點諒解,本想點支香燭祭拜一下的,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哪會有香燭。只能忙中生智,仿書中故事講的那樣,從口袋裡摸出三支香煙,點燃後插在棺前的泥土上,權作香燭,來祭拜這位從未謀面的先輩。
三個頭還沒有磕完,聽到棺蓋開啟的呀呀聲從頭頂傳來。嚇得我全身嗖地冒出了冷汗,不敢抬頭去看。
“哎——”
一聲悠長而沉重的歎息,我被驚得雙腿酥軟無力,根本沒法站得起來,更不用說什麽逃跑了。
事到如今,怕也沒用。我跪在棺前,稍稍冷靜了一下,慢慢抬起頭來,見棺蓋不知何時已斜著半掛在上面,四周靜得能清晰地聽到我自己的心跳。我真有些懷疑是不是剛才的過分緊張導致了幻覺的出現。這一想法給我壯了膽,讓我漸漸恢復了理智。
好奇心的能量很大。隨著恐懼感的變淡,我輕輕起身,緩緩向棺靠近。
棺內除了森森白骨,任何陪葬物品也沒有。骨骸的擺放非常零亂,分不清眉目。說透了就是胡亂地堆在一起。難道是這堆白骨中藏有什麽奧秘。對考古的偏愛,讓我不覺硬著頭皮,一塊一塊地拚對著那堆白骨。發現這是一個年輕的女性,估計生前個頭在一米八左右。奇怪的是沒有人頭,竟然是一顆凶猛的狼頭。
在短暫的恐慌和迷惘之後,我突然記起了《馬克波羅遊記》中記述的蒙古草原上狼頭人的傳說。猜想,在這片祁連山草原上,會不會也存在著同樣的事情。
凝視良久,我終於發現狼頭頸項的斷口處並不光滑,有利刃削砍的明顯痕跡。而且和人的頸項骨的斷面不能對接,錯差很大。可以肯定狼頭是人死後放進去的。至於人頭去了哪裡?其中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事情?恐怕暫時是沒法說得清楚了。
“哎——”
又是一聲低沉的長歎。這次似乎就在我耳邊,是那般的清晰。我甚至能感到隨聲而來的噴氣。
就在我急轉身搜看四周時,咚地一聲,棺蓋仰面翻在了地下。
天哪!在這寂靜異常的墓室中,幾乎把我嚇得三魂丟失六魄飛散。呆立在原地,足足過了四五分鍾的時間才稍稍回過神來。
看看一切如常,沒有什麽怪異出現,狂跳欲出的心才漸漸平靜了一點。看來,真是“鬼由心生”啊!也許,這又是一次自己嚇自己了。
我想把棺蓋蓋好,讓墓主人繼續安眠。屈身準備抱起棺蓋,看到棺蓋裡面貼著一層黑色的東西,上面還用金粉寫著字。幸好又是隸書,雖然有個別字不認識,但不會妨礙對大意的理解。
大概瀏覽了一遍。是一個僧人在驪靬縣城遊歷的所見所聞。內容有點繁雜,但是文筆很優美, 像是一本遊記類的雜談之作。
我小心地揭了下來。共有一尺見方的十五張,全是被塗了黑色顏料的柔軟羊皮。
再也看不到一個對我有用的東西了。我藏好那些羊皮卷,蓋上棺蓋,準備再次祭拜墓主人後離開。
“哎——”
又聽到了一聲長歎。我不得不停下活動。這次,並沒有急於轉身。就這樣,靜靜地期待著後續動靜的出現。
果然,安靜了片刻後,有一個十分蒼老的聲音出現了:
“佛有萬法門,吾有萬路徑;得此棄彼莫怨己,皆因宿緣在天命。”
偈語都是有所指向的。解對了大有幫助,如果解錯了,會害死人的。我覺得,這裡的事情大體已了,寧可少得一點啟示,多走一段彎路,也比惹出麻煩後丟命強。
我默默地念了幾遍,記住了那四句偈語。而後,沒有轉身,沒有回頭,緊緊抱著那些羊皮卷,隨意選了一個洞門走去。
一出洞門,立馬感到了夜風的陣陣涼意。吹得我異常清醒。
“嗷——”
隨著一聲長嚎,隱約可見,朦朧的月光下,一匹狼站立在一塊凸起的石崖上,仰望著皎潔的月亮。
我安慰自己,不用驚慌,這是草原之夜的常景。
回頭一看,剛才我進出過的那個發光墓洞,早已和清冷的月光融合在了一起,消失得乾乾淨淨了。
說起來也怪,我只在心中動了一下回帳篷的念頭,立刻就襲來一股強烈的睡意,令人有點不支的感覺,只能加快步子向山洞的帳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