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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籃球練習生》第9章 家庭聚會
  “今天是大年初一了。願你接下來的日子裡:所求皆如願,所行化坦途。所走之路,暢行無礙;所到之處,春暖花開;所愛之人,相隨相伴。祝您新年快樂!”

  友誠看得感動不已。這條微信消息來自他曾經的工友劉正陽,友誠一眼就能看出來,正陽用的是他那個文學系女朋友的文案。正陽是去年剛剛認識的,友誠一直把他當成弟弟來看待,可收到他的新年祝福還是挺意外的,除此之外,再無驚喜了。

  他自己更是一條新年祝福也沒編輯過——去年春節,他還給雅芝發過短短的四個字“新年快樂”,雅芝過了許久才回復他,同樣短短的四個字,“新年快樂”。而今年似乎就不必了吧,因為今年她的朋友圈裡突然多了位男主。

  過年了,一直在外的小姨,也就是王連梅的親妹妹,連同姨父,一起回到了九山縣姥姥家裡。他倆只有一個孩子,就是友誠的表弟薛美勇。表弟得過抑鬱症,因為不放心表弟在外上學,所以小姨和姨父陪讀到了外省,在表弟就讀的大學裡做起了餐飲,加盟了大學食堂。那裡的大學食堂是兩層的,他倆就佔據了其中一個小窗口,炒菜、賣飯,自負盈虧,十分不易。因為去年過年堅守在機場,友誠已經兩年沒見到他們了。

  小姨他們這次回家來想看九山縣的“古城”風貌。“古城”是九山的一處著名風景區,裡邊有仿明清的建築群,據說投資了幾十億,經常被用來拍影視作品。為什麽叫“古城”呢?大概因為九山縣在春秋戰國時期已然一小國,傳聞孔子經常來此地遊學,遺跡猶存,是有歷史文化底蘊的一座城。“去古城”的消息傳開了,鬧得沸沸揚揚的,於是全家人都吵著要去古城,去看精美的河系燈光和獨具特色的剪紙。順便去古城附近拜訪一位親人——王連梅的二姑,友誠的二姑姥姥。

  聽說有一大家子人要過來,二姑姥姥的兒子,很大方地表示要請客,他是個做生意的老板,友誠應該管他叫小舅。而友誠幾乎從未見過這個小舅,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所以他十分不情願地表示:

  “我不去了,把車上的座位留給其他人吧。”

  可是家人們極力地勸阻。這是友誠意料之中的。

  王連梅說:“都是一家人,你不去像什麽樣子?你這小孩怎麽不懂事呢?一家子最少也得派一個代表過去,我有事去不了,不就得你過去?”

  “我跟我那個小舅一點不熟。我去不去的不打緊,不缺我一個人。”

  “你要是不去,就叫人家以為你看不起他。”

  “我不是看不起他,而是我確實不想去。我不愛熱鬧,酒局飯局不適合我。”

  “你真就跟人不一樣。人家花錢去請你看古城、吃飯,你還不願意去了。”王連梅氣得直翻白眼。小姨也插嘴,“去吧,到那種場合上鍛煉鍛煉。實在不行,你一句話也不用說,悶頭光吃飯不就行了?”

  友誠心想:“難道我就差這一次‘鍛煉’嗎?”他心裡有點想笑,很實在地說:“我不用去鍛煉了。鍛煉也煉不出來。吃喝玩樂我都不行。”

  姨父說了,“這不就是親戚之間增進感情嗎?說來說去就為了這麽點兒事。”

  他很確信,到了飯桌上,他可能一句話都不會說,灰溜溜的坐上幾個小時,什麽好的印象也不會給別人留下的。但是自己的念頭已經惹得全家人都不愉快了。

  王連梅的哥哥,友誠的大舅粗豪地說:“你不是擔心沒有座位嗎?有座,

座位還能不夠嘛?你要是沒座,我再開輛車。”  小姨說了,“你看俺們好不容易來一趟,你陪陪你弟弟。你就當成跟你弟弟一塊去耍,還不行嗎?”

  家人們“盛情難卻”,友誠只能勉為其難地答應了。這種情況下,自己有什麽難受,為了別人,都得忍著。現在,友誠又一次體會到友建志的痛處。

  一大家子人驅車三四十公裡,到了訂好的飯店,路上幾輛車排成了一個車隊,就差吹吹打打了。飯店裡燈光四溢,大理石地板也流光溢彩,假盆景綠意盎然,黑黑白白的鵝卵石子鋪成按摩腳底的步道。餐桌很大,連桌上的轉盤都死沉死沉的,木椅子做得大大方方,鋪著軟和墊子加纖維布料。這個大房間裡,牆上有一面熒光屏幕,屏幕旁是點歌的機子,話筒早就先傳下去了。

  一群小孩子先來表演唱歌,每個小孩子都要唱一首歌,小孩子唱歌沒有多好聽。友誠只是偶爾和弟弟交談兩句,他的旁邊就是請客的那位小舅,他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大叔,富態的身形,臃腫的下巴,額頭前的一縷頭髮燙過,挽了上去,彎曲呈波浪狀。他一笑就咧開大嘴,有點地包天,薄薄的嘴唇寬松地繞著牙床,一說話嘴唇就誇張地上下翻飛,操一口醇厚而高昂的嗓音。眼圈肥肥的,曾經撲閃的大眼睛有點眨不動了,笑起來眯成了一條縫,藏著所有的眼白和心機。

  這是一個非常活躍的人,活潑加上點油膩,大概就剩活躍了,即使說再小的一句話,都好像擺著吹牛逼的譜兒,聲音刻意提高到“如雷貫耳”的程度,像吹了一通嗩呐。看得出來,他頂喜歡和人說話,也頂喜歡挑逗別人說話,不可否認的是,他身上充滿著活力,而且並非刻意。

  “大哥哥嘞,我跟你說哈,你這樣說,就不對了。這頓飯是我請的,但是你說大家都得給我發紅包,這你說錯了。今天可是大年初四,咱們出來為什麽?就是圖個樂呵!我出錢只要大家樂呵呵的就足夠了。最主要的是,今天什麽日子?你居然還在飯桌上提錢?你要是再敢提錢不錢的,我可不願意了哈!你說錯了,你得喝一杯兒!”

  那位“大哥哥”也覺得自己有煞風景了,就提了一小杯。

  友誠明白,小舅坐在自己旁邊純屬偶然,看著他表演就對了,和他交流,需要光明正大的高談闊論,要是私下裡和他攀談,反而像是偷偷摸摸地討好他。友誠只是偶爾給他添點茶水,“添茶水”是小舅交給他的任務,所以友誠忙著往空茶壺裡倒熱水,忙著找服務員換茶葉。

  小孩子唱完歌,也就開始上菜了,照規矩還是最長的長輩起來發言,二姑姥姥頭髮灰白,大嘴四四方方的,眼睛微微下陷,厚重又呆滯,這是位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她樸實無華的一生從未踏出過九山縣一步。

  所有人都保持安安靜靜的,聽著她講話。

  “新的一年了,祝大家都升官、發財。”她的語調沉緩、曳長。

  “這個祝福實在!”人群裡說。

  二姑姥姥又嘟囔著:“再說點什麽好,想不出來了,要不就這樣吧!”說著急忙把話筒遞給了小舅。所有人仍然獻以熱烈的掌聲。

  小舅又站起來祝酒,春風滿面的,他說:“首先呢,咱們這一大家人,不管是小孩還是老人,都過來了。老的七八十歲,小的五六歲,上有老,下有小。你們說這叫什麽?這就叫:“團團圓圓”、“美美滿滿”啊!”大家都紛紛叫好。

  “這是第一個。第二個,一年沒見了,甚至好幾年沒見了,都想得慌了,天南海北的都忙著掙大錢。好不容易聚到一塊了,今晚必須得好好樂呵樂呵!第三,咱們一家人今天聚的這麽齊刷,說明一個事——咱們老王家:團結!”說話間他重重地比出了大拇指。“咱們這小一輩的,一個個也都拖家帶口的,咱們,包括咱們的下一輩,都還得繼續擰成一股繩!我希望,這種精神,能世世代代地傳下去!”大家報以熱烈的掌聲。

  “還沒說完呢,最後一個,也是對新的一年的展望,就祝願在座所有人,在新的一年裡——哎,就是哈——”緊接著他開始咬牙切齒地吐字,一隻眼像瞄準一樣緊閉著,每個字都是重音,仿佛把每個字裡邊的意味努力說乾淨似的,

  “紫氣東來!財源廣進!

  事業有成!新年新氣象!”

  最後一個字特意悠長起來。每說一個成語他都會把頭拗下去,好像詞兒都從他的頭裡使勁甩出去似的。友誠心想:“他的肢體和表情可太有表現力了,應該挺適合做演員的。”沒想到的是,他的表弟薛美勇居然和他是一樣的看法,薛美勇偷偷趴到他耳根子上說:“他不做演員可惜了。”

  掌聲落下去之後,大家又恢復了微微的喧鬧,紛紛伸筷子夾菜咀嚼吞咽,間或有人舉起茶水猛地灌一口。這些菜裡有老套的大盤雞、排骨,有一大尾黃花魚,有焦溜丸子,梅菜扣肉,蒸大蝦,蒸牡蠣,蒸扇貝等等。

  有的存在,所以大家都不閑著,爭相來“獻唱”一首,只要唱得夠熱鬧,大家都會喝彩,因為大家就想聽個熱鬧。小姨把一首曲子唱成了梆子戲的腔調,這種新穎又有趣的唱法唱出來更熱鬧。老年人想唱的歌搜不到,於是她們不用伴奏,自發地唱起了民歌,二姑姥姥嗓門又高又亮,很難想象幾個月前她還是躺在醫院潔白的病床上等著做支架手術的那個老人。

  友誠坐在那裡明顯很拘謹,他只會在別人換歌的間隙,叨兩口菜吃。他果然像個木頭人,一聲也吭不出來。

  他不展現自己,別人就更容易窺探他。期間有人讓他站起來唱首歌,可是他說自己不會唱。他是真的不會唱,因為他的嗓音不好聽,像是悶在嗓子眼裡一樣。應該是太低沉了,凡是嗓子又尖又細的,都伶牙俐齒,友誠正好反了過來,舌頭又粗又厚,一點也不靈活。友誠曾經在班級聚會裡唱了一首《我的中國心》,第一句剛唱出口:

  “河山只在我夢縈……”

  底下笑倒一片,因為他們都聽成了:“和尚只在我夢裡……”

  多年過去了,友誠口音上似乎能清晰一點了,但仍有少許人嫌他的話讓人聽不清。他也絕少去唱K,因為很多調他都上不去。“誰又願意聽模糊的聲音呢?不僅聲音是模糊的,甚至連整個人都是模糊不清的。大家都愛聽畫眉百靈,誰會用烏鴉養耳朵呢?”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體面人可以登上舞台,而我並不是,各方面都不是。”

  並且他早已不再慨歎造物不仁。

  小舅又興致衝衝地唱起了《兄弟想你了》,刻意把聲音飆到最高,仿佛要唱出搖滾的意思,卻唱出了“膽壯氣粗”之概,轟進人們耳朵。

  氣氛逐漸上來了之後,大家紅暈生頰,借了點瘋瘋癲癲的酒勁,拋開了虛與委蛇,放開了大號大嚷,說什麽的都有,還有提及友建志的,友誠的耳朵漸感不適。只有友誠的姥爺,帶著瓜皮呢帽,叼著杆老煙鬥,狠狠地嘬兩口,又靜靜地吐出一道長長的白煙,白煙入空,立馬四散、變淡、氤氳。雖然周圍吵鬧,可他似乎把想頭放在了什麽地方,抽起煙來,和坐在自家門檻上一樣安閑。

  兒女們又點了《父親》、《母親》、《一壺老酒》,無一例外都是催人淚下的,二姑姥姥的兒女們借此表達感激之情,似乎極力地把母親這麽多年的不易在酒桌上傾吐乾淨。他們唱的沒那麽從容,努力追逐著歌曲的調子,厚重的嗓音震耳欲聾。年紀在五六十的人眼圈都紅了,他們也被勾起了回憶。

  友誠唱不出如此厚重的曲子。

  一個大概是三十多歲的女人,是一位老師,把這首不太應景的《卓瑪》用溫柔而嘹亮的聲線演繹出來。

  “啊卓瑪/草原上的格桑花

  你把歌聲獻給雪山/養育你的雪山……

  你有一個花的名字/美麗姑娘卓瑪拉

  你有一個花的笑容/美麗姑娘卓瑪拉……”

  友誠在這首悠揚婉轉的曲子裡起身走了出去。走廊上,已經吃飽喝足了的孩子們在走廊裡瘋玩著,他們蹦蹦跳跳,怡然起來也像豎起耳朵的小兔子似的。孩子們像看怪物似的看著他。

  他站在廁所的鏡子前,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臉,有那麽些觸目驚心的感覺。臉上的兩塊橫肉,蒼白裡泛著淡紅,皮膚上滲著淺淺的雀斑,幾顆紅色的痘,在臉的邊緣翻著,額頭上橫紋呲著一道,似乎又嵌得深了些。

  “臉色這麽差,大概是病了吧!”友誠想著,悲從中來。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短命相,他的爺爺四十幾歲就去世了,他的爸爸在五十幾歲離家出走,不知所蹤,而他呢?他想不出自己該以什麽樣的方式離開,就像現在不知道用什麽樣的方式繼續活著。

  其他人都很堅定地過著自己的生活,他們世俗得堅定,致使友誠更加懷疑自我。他用力推開了餐廳的大門,到外面透氣。

  街道上,由遠及近地鑲著錯落的燈光,大大小小,明明暗暗,還有尤為刺眼的紅綠燈, 整座城像是個灰白的大鑽石晶體,閃閃地折射著一道道長光。黯淡的三層建築,蒼白地站著,它們也一定在想著些什麽,它們的想法一定是純淨的、固執的;它們也有眼神,比動物的眼神還要單純乾淨,即便飽經風霜。

  寒風把天空吹得更加陰森,把星光一律吹散,把人的臉刮得刺痛,涼意肆意地流經人的周身,友誠只能再裹緊一點,可冰冷還是侵入了內裡。

  “我從來不是個體面人。而她一定活在最高級酒店裡的,參加最高等的聚會,她一定屬於那裡,那裡有最高檔的裝修,最潔白的餐布,最精美的甜點,最晶瑩的玻璃杯,最甜蜜的話語,貯藏多年的葡萄美酒,靚裝男女……因為她是一個最可愛,最漂亮,最陽光,最青春,最活潑的人……而我只能活在牆外面,活在塵土裡。

  心裡一陣陣地沉鬱,一陣陣地疼痛。他隻好按著心尖上肌肉的跳動。

  “我一直認為我喜歡活在牆外邊,所以才不去牆裡邊,和別人擠。事實呢?事實是我擠不進去。那個“卓瑪”遠在天邊的高原上,遠在月亮上……遙不可及。一切天理昭然,一切事理應然。

  “我是一個沒臉的人。可我總覺得自己好像還剩點臉皮兒,耷在臉上,好像自己還不夠一絲不掛,還不夠赤條條的似的。只有猛地給我一巴掌,我才能疼醒那麽一小會……”

  那晚他們還是去了“古城”,走了沒兩步就回了,人烏泱烏泱的,怕孩子走散了,就回來了。古代的城牆、塔樓、作坊街巷、酒肆勾欄,影子似的暗地裡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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