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懸鈴鐺的紫發少女踮起腳尖,曲指敲了敲少年的額頭,“傻小子,你說這把大刀不是負擔,那是什麽?”
少年回過神來,認真道:“這把刀,是我甘願接下的夢,也是我情願遵守的約定,它指引著我的方向,提醒我無論何時,都要堅守仗刀而行的初衷!”
少年道:“要想活得開心自在,就得遵從自己的內心而活,即便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那也是值得的。”
紫發少女笑道:“遵從內心而活?你知道這是多少人窮盡一生卻也沒能做到的事情嗎?倘若世間萬事都可以遵從心意而行,哪個不是自在開心的人?”
夕殿一言不出,明亮的眸子仍舊閃爍著灼灼如焰火般的執著,燃燒不殆。
饅頭獵乞平靜如水的面顏掀起微瀾,她坐在秋千上,示意夕殿過來推她蕩秋千。
少年杵在原地,假裝不曉得她是什麽意思,她隻好開口:“你剛剛才說要是我有什麽事情要你幫忙,你就會幫我,怎麽,幫我推秋千這點小事你都不願意?”
夕殿隻好來到饅頭獵乞身旁。
輕風微鳴。
伴著少女銀鈴般的笑音。
人稱“饅頭獵乞”的紫發女孩在別人口中就是一個作惡多端,心狠手辣的人。
除了乞丐之王,好像就沒有任何人可以接近她了,更別提與她成為朋友了!
在絕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孤身一人,在她那對時常靈動淘氣的紫眸子底下,常年覆蓋著清晰沉重的黑眼圈。
經年不散的黑眼圈裡,似乎堆滿了無法殺死的疲倦與孤獨。
眼眶常年通紅,像是被紅玫瑰刺傷溢出的顏色,可這並不代表她是一個時常沉湎於憂傷的姑娘。相反,在她臉上,人們總能見到調皮古怪的鬼臉與眉眼彎彎的甜美笑容。
這個一貫任性的少女喜歡做的事情平凡而簡單,無非是在無人在旁的院子裡蕩一下秋千,玩餓了,就去街上吃兩個饅頭,再去零食屋裡買一堆自己喜歡吃的零食,邊吃邊睡在長長的木椅上遙望湛藍色的天空。
無人相伴又如何?
在這紛亂不休的亂世裡,脆弱的東西實在太多了,陪伴也不例外。只有手中的刀,才是真正可靠的忠實夥伴!
夕殿皺眉,這個古怪的饅頭獵乞隻憑一座秋千,便能換來甜甜的笑容。
像一個樂於滿足的小孩子……
少年想,會不會她的心狠手辣,都只是她迫於無奈的精心演出,借著虛張聲勢的演出保護脆弱孤獨的自己?
可轉念一想,有些東西,就算你的演技再精湛,也沒法演繹出精髓!
例如無畏他人的目光與口水肆意行事的囂張模樣,是沒法輕易通過演技展現出來的,一如少女眸裡時常出沒的狠辣是無法隨心演繹的。或許這姑娘從來都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兒,她此刻樂於滿足的小孩子模樣才是精心造出的面具。
而她那經久不散的黑眼圈與塗抹眼眶的紅,似乎堆滿了無人難窺的憂傷與故事,像她絕非一個容易滿足的簡單女孩一樣,這家夥絕不是一個容易看透的人。
坐在秋千上的紫發少女忽然開口問負刀少年郎:“傻小子,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爽快道:“我叫夕殿,既然欠你恩情,我就得告訴你我的名字,免得你日後找不到我,我還不了恩。”
饅頭獵乞笑。敢情這家夥這麽痛快地報出自己的大名,是為了還恩之便!
“好了,我真得回去了,
你放心,你的恩情我放在心上了,總有一天,我會把它還給你的,我說話算數。” 少年說著,就往大門口走去。
走了幾步,又扭頭道:“對了,我告訴了你我的名字,你也應該告訴我你的名字啊,萬一以後你離開了這裡,不再是饅頭獵乞了,我也好去找你。”
少女笑,“我姓饅,名頭。”
夕殿微微蹙眉,然後點點頭。
饅頭獵乞看著夕殿離開的背影,低聲道:“傻小子,若是我不在城裡了,你還要四處找我報恩?還有,你還真的相信會有人姓饅名頭?你是裝傻,還是真蠢?”
明眸一眨,她竟在那個身負大刀的少年身上看到了某道熟悉的身影。
或許是因為在少年身上看到了簡單而純粹的執著,一向不怎麽與人來往的饅頭獵乞才一直逗著這傻小子玩兒。
她走進亭子裡,亭中坐著一個美豔動人的紅裝女子,正抬頭仰望著遙遠的天空,安靜的面顏,堆滿墜下天空的雲影。
在外人面前,這個被人稱為“乞丐之後”的紅裝女子雖然美貌如花,但眼裡毫無波瀾,宛如一潭死水,精致的五官仿佛覆滿了看不見的冰霜,從沒有哪個人見過她笑的樣子,也很少有人聽見她說話。
見到紫發少女來了,一襲絕美紅裝的乞丐之後皺緊的眉頭微微舒展。
突然,她劇烈地咳了幾聲,嘴角溢出鮮血,饅頭獵乞趕忙跑到她身旁,“傾晨姐姐,你沒事兒吧?”
紅裝女子搖搖頭,捂住嘴巴又咳了一陣,抬眸注視著遙遠無垠的天邊,宛如一潭死水的眼裡彌漫悲涼。
身負黑色大鈍刀的少年來到街頭,街上人潮洶湧,人們成群結隊地湧向妄誕城城東的跨山貓劇場,似乎那裡有值得放棄手裡一切事兒的熱鬧可以看。
夕殿聽到眼裡發著興奮光芒的人們提及“賤乞兒”三個字,隨著人潮向前,又聽見大家夥兒在討論賤乞兒們要在跨山貓大劇場裡演出一場公開的自焚,心裡想,那些個不安分的賤乞兒們不好好呆在乞丐窩裡,又在鬧什麽么蛾子了?!
跨山貓大劇場建在街頭,歸劉老富紳劉不逐管轄,但劉老富紳放出話來,這座劇場可供全城人使用,但人們可沒有膽子任意使用這座劇場,只有取得允許,才有膽子在這座露天的大劇場裡演出。
今日,乞丐窩那些不要命的乞丐居然抱著一堆柴來到跨山貓劇場中心,用木柴堆成一個大大圈兒,點起外圍的木柴,然後坐在木柴堆成的圓圈裡,聲稱要自焚。
戴鬥篷的男人與饅頭獵乞在乞丐窩附近對峙的時候,恰巧有幾名賤乞兒在附近,兩人說的話,都被那幾名賤乞兒聽見了。
於是,乞丐窩的賤乞兒們瘋狂地尋找曾做過他們領袖的北蓬, 可無論怎麽找,就是找不到那個戴鬥篷的男人。
找他,不是讓他憑一人之力,再幫賤乞兒們一把,賤乞兒們是想讓他離開這座城市,切莫為了他們,奉上徒勞的犧牲。
據說,北蓬劫走乞丐之後的那天,乞丐之王和他在妄誕城外的流魄荒林裡大鬥了一場。那是一場惡戰,北蓬折斷了刀,還受了傷。這一次,北蓬孤身一人再入妄誕城,只為了賤乞兒們的性命。
賤乞兒們覺得,戴鬥篷的男人已經做得夠多了,他們不想北蓬掉進乞丐之王的陰謀,把命留在這座城中。
乞丐之王可不是什麽守信用的人,且不論他會不會在決鬥上動手腳,就算北蓬贏了他,賤乞兒們的性命也不一定保得住!
賤乞兒們只希望北蓬活下來……
日日靠著乞討過活的他們,不想他們的性命,一直都是靠著他人的可憐與犧牲救下來的。而且,這場始於同情的犧牲,大有可能只是被人愚弄的徒勞的遊戲!
賤乞兒們坐在跨山貓劇場上,燃燒不休的火焰逐漸將他們包圍,他們聲稱,要是那個戴鬥篷的男人繼續躲著他們,那他們就在人們的眼皮子底下舉行公開的自焚。
這一次,賤乞兒們想用自己的方式,救下那個戴鬥篷的男人。
這是身為乞丐的他們,發自肺腑的乞討,乞求北蓬現身,向他討一份守候。
哪怕換來乞丐之王“血色的報復”,至少為這場人生爭取得了一場體面的落幕。
這是最後的乞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