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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耳聆刃》五、少年郎誓殺惡虎,賤乞兒即興赴死(五)
  少年背著紫發少女走出乞丐窩,溢出的鮮血灑落在泥濘的小路。

  他抬眼,天空之上,溫暖的巨輪不見蹤影,雨點淅淅瀝瀝,大珠小珠,灑落世間。

  少年的呼吸慢慢變得沉重,體內的靈力翻湧,化為肉眼可見的霧氣彌漫身軀。

  “小夕,小夕……”

  恍惚之間,溫暖善良的母親出現在他眼前,輕輕呼喚著他的名字。

  來到這座城市之前,名為夕殿的執刀少年郎是一名衣食無憂的小山賊,父親帶著族人佔領山頭,靠著搶劫路人為生。

  正如溫柔善良的母親始終厭惡父親靠著劫財奪命的手段討生活一樣,夕殿也不喜歡父親的雙手沾滿鮮血。

  天下正處於動亂之際,烽火連天,加上天災頻頻,人民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目之所及,皆是廢墟餓殍。

  這個時代的顏色,是絕望的黑!

  雙手沾滿鮮血的父親常道:“生存本身便是一種掠奪,唯有呼吸停止,才能放下屠刀,奉上永恆的贖罪。”

  聽見這話的母親望著手握武器的男人,眼眶通紅,她用衣袖輕輕擦去男人刀上的鮮血,“我知道在這個紛亂不止的世上,光是活著就很不容易了,可是,我不想你用泯滅人性的手段換取生存的機會。”

  她滿眼淚光,握緊了丈夫的手:“失去人性的人,只是會呼吸的死人,這樣死去的活著,根本沒有意義啊!”

  兵刃沾滿鮮血的山賊頭子轉過身去,始終沉默不語。

  這年深冬,一夥實力強勁的修煉者攻進了山頭,賊窩亂成一團,滾燙的鮮血在冰涼的利刃之下噴湧而出,灑滿山頭。

  淒厲的慘叫聲在行凶者們毫不留情的殺伐之中變成徒勞的哀嚎,聲聲絕望!

  母親帶著夕殿逃跑,卻被行凶者們射出的冷箭刺穿了胸膛。

  生前從未作惡的善良女子倒在血泊之中,手執利刃的山賊頭子衝出重圍,來到奄奄一息的妻子身旁。

  “以後我不能陪著你和小夕了。”妻子輕輕撫摸著男人的臉龐,“阿矢,你靠著劫財害命的勾當,換取我們一家衣食無憂的生活,如今的結局,是上天對我們的懲罰,用以寬慰你刀下的亡魂吧?”

  咽氣之前,女人唯一留給男人的,便只有眼裡深深的失望。

  男人深愛的妻子竟連死前的最後一刻,對他都是深深的失望,被各種武器重創,卻仍如一頭猛虎一般戰力滔天的男人像被無形的利刃刺穿了心臟,發出痛苦的哀嚎。

  總被視為冷血無情的山賊頭子顫抖著身軀,“佩汐,你可知道,我並不想做你討厭的惡人,只是為了你和兒子可以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我不得不做那非人的勾當。”

  男人扔了手中的刀,“佩汐,對不起,我錯了,我是一個膽小鬼,因為害怕不能在這戰火紛飛的亂世裡守護好家人,便與這世道的殘暴同流合汙,選擇欺軟怕硬的方式討生活,所以你才會對我這般失望吧?”

  攻進山頭的行凶者們圍了過來,瞧著棄刀哭泣的男人,並沒有拔刀相向。

  他們像一群認真的看客,在旁欣賞著男人狼狽的痛哭流涕,不時用笑聲和掌聲“獎賞”男人悲哀的“演出”。

  突然,哭紅了雙眼的男人一把抓住他的兒子,拚盡力氣將他甩了出去。

  行凶者們圍了上來,卻發現男人施下了同歸於盡的禁忌靈術!

  砰隆震天的爆炸聲回蕩山頭,男人與行凶者們被重重火光淹沒,

父親最後的囑咐聲穿過滾滾火焰,抵達夕殿的耳畔:  “小夕,不要害怕橫行於世間的惡虎,和老爹一樣淪為同流合汙的野狗。我親愛的兒子,勇敢一點,去做那抵抗黑暗的人,殺死肆虐八方的惡虎!”

  “砰”的一聲,夕殿重重地摔在地上,被砸成重傷的少年口吐鮮血,耳畔一遍一遍地回蕩著父親最後的囑托。

  他在烏雲蔽日的天空底下崩潰大哭,而後握緊拳頭,將父親的囑托銘記在心,像一隻匍匐於地的螻蟻,緩慢地爬離山頭。

  少年終是活了下來。

  此後他遍嘗苦頭,可無論如何,他都不曾忘記父親的囑托,縱然百遍千遍地遭受著惡人們的欺壓,他也不曾低頭,更不曾淪為他們的狗,與他們同流合汙。

  “終有一日,我一定要變成強者,殺盡肆虐八方的惡虎!”

  這是父親的囑托,也是此後余生,少年拚了性命也要完成的第一要務。

  小雨淅淅瀝瀝,微涼。回憶翻湧於心的負傷少年眼冒金星,終於昏倒在地。

  三個時辰後,妄誕城某處。

  夕殿緩緩睜開眼睛。

  純黑色的彎彎鈍刀放在床邊,夕殿環顧著溫暖的屋子,思索著是誰救了自己……

  饅頭獵乞坐在門檻上,抱膝而眠。夕殿身上的傷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起身下床,把床邊的大刀捆在自己的後背上。

  饅頭獵乞呼吸淺淺,細膩白皙的小臉藏在彎曲的手臂間,不知悲歡。

  夕殿來到她身旁,輕聲道:“把你從乞丐窩裡帶出來,算是抵了欠下你的恩情了,我們也算兩不相欠了吧?”

  夕殿頓了頓,起身離開。

  沒走幾步,就聽見有人在說:“小子,咱倆的帳還沒有兩清哪,就想這樣走了?”

  說話的人正是饅頭獵乞,原來她沒有睡著。也是,這家夥睡著了,可能還會開出一簇一簇紫色玫瑰花兒呢。

  她來到夕殿面前,把手放在他的腦袋上,揉揉他的頭髮。

  夕殿往後挪了挪。饅頭獵乞嫣然一笑,嘴邊浮現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她敲了敲希殿的腦門,“傻小子,你只是把我帶出乞丐窩,並不算救了我的性命哦……就算你沒有帶我離開,賤乞兒們也不敢要我性命,頂多拿起石頭多砸我幾下出氣,好歹我也是有乞丐之王撐腰的人,他們沒那個膽子。”

  夕殿道:“是嗎?可我覺得他們不只想要出出氣,還想取你性命?”

  “起初我也想過自己造下的孽終究要用自己的性命來償還,可是我回來之後仔細一想,那群乞丐確實沒有殺死我的膽子,不然他們的乞丐窩就會被夷為平地!”

  “原來是有靠山可靠。”

  饅頭獵乞抬眸,手裡舞著寒光熠熠的匕首,湊近夕殿:“傻小子,你是在嘲諷我沒有本事,只會靠靠山過活?”

  後背捆著一把漆黑色大刀的少年頓了頓, 回答道:“我沒有嘲諷你……對了,現在我得回去了,不管怎樣,我都豁出性命將你帶出了乞丐窩,你救我夥伴的恩情我已經還完了,咱們已經互不相欠了。”

  “不是哦。”饅頭獵乞搖頭,“你知道你倒在街頭是誰帶你回來,還給你治好了傷嗎?咱們之間的帳,還沒有清呢。”

  夕殿一頓,“你是想說,我是沾了你的光才得救的?”

  饅頭獵乞不置可否。

  夕殿緩緩道:“好吧,算你又幫了我一個大忙……我現在必須要回乞丐窩,帶我的兩個小夥伴離開,日後你若有事情需要我幫忙,我一定會幫的。”

  饅頭獵乞問:“當真?”

  少年點頭道:“當真!”

  紫發少女眨眨眼眸,目光冰冷地說:“如果我要你幫我殺人,你幫不幫?”

  少年沒有回答。腰懸鈴鐺的少女彈了彈匕首,俯耳傾聽短匕之音。

  夕殿的沉默,似乎就在把玩匕首的少女的意料之中。她對神色複雜的夕殿投去更加複雜的目光,半攜嘲諷,半含憐憫,半帶凜冽,“你真是一個天真的傻小子呢,在這亂世當中,每個人都不可能以恩怨、是非、黑白分明的形式生活下去。”

  她繼續說:“恩與怨,是與非,黑與白,從來沒有絕對的分界線。或許,要想活得自在開心,就要做到不困於恩與怨,不陷於是與非,不掙扎於黑與白!”

  少年道:“所以你跟我講這些,是想告訴我,不必把欠你的恩情牢牢記掛在心?”

  少女歪著腦袋瓜,“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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