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溪雲慘遭藤野平原滅門,對日本人來說,不過是司空見慣的小事一件,在藤野平原當年的述職報告裡,更是因為有違軍紀,一筆帶過而已。所以,藤野平原被誅殺後,已死無對證,壽谷夫又怎知此江沉閣為何許人也!
為了證實嚴青的口供,石田找到江月娥賣春的場所調查,得到老鴇的回答:江月娥不見了!石田在老鴇的帶領下,查抄了江月娥居住的房間,找到了一張二十歲左右青年男子的照片,其背後寫著:送給姐姐!弟弟沉閣攝於王凱照相館。落款時間為:1939年冬。
嚴青的口供,得到驗證,加上他這幾天的活動軌跡,盡在特高課的視野內,壽谷夫找不到懷疑的依據。但是,特高課卻並沒有就此釋放嚴青,因為尋人啟事引出來的後續事,橡根釘子一般扎在壽谷夫心裡,對於藤野平原之死的調查報告,他必須給司令部一個交代。
在壽谷夫的心裡,嚴青已經死了,是他結案報告中的替死鬼。
但在原一峰策劃的整盤棋局中,沒有死,只有生!
當時,軍統破譯藤野平原來滬述職的電報後,誰也沒有當回事,隻當普通電文存檔了,但嚴青卻留了心,因為他出生在留亭鎮,對來自家鄉的信息,任誰都會格外關心。況且,嚴青的兄嫂死在橋本一郎手裡,孔立強的父母姑親被藤野平原殺光,他因此感同身受,所以才會把這個消息透露給孔立強。
鑒於軍統的隱秘戰線紀律,沒有上級的指示,下屬行動組絕對不允許擅自行動,也所以,孔立強決心去刺殺藤野平原,嚴青不能違反軍紀,也就斷然明確表示,不會插手相助。不過,當孔立強說回去臨時租房刊登尋人啟事後,多年底線戰鬥的經驗告訴嚴青,此舉絕不明智。因為,臨時租房,一旦事發被查,辯無可辯,孔立強死路一條!
他們不是一路人,嚴青不會干涉孔立強的報仇想法,不便指出他臨時租房存在的巨大隱患,卻又不願眼睜睜地看著孔立強自尋死路,這才用輕描淡寫的語氣,掩蓋著他心頭的衝動,告訴孔立強,刊登尋人啟事的地址,可以用他租下的房子。
刊出的尋人啟事,本就是為了讓日本人看到。嚴青的心裡清楚得很,待刺殺成功之後,特高課必定會順藤摸瓜,把自己扯進去。好在他有退路,房子是早年租下,在外人看來是派尋歡作樂之用,不存在行刺藤野平原的主觀故意,加上有杜月笙做靠山,只要在孔立強下手期間,有人證、物證來證明沒有參與其中,就絕對能夠脫身。
令嚴青沒有料到的卻是,原一峰居然決定去管孔立強的閑事了!
閑事?在嚴青眼裡,孔立強報的是私仇,無論如何都與軍統沒有關系。事不關己便是閑事,盡管如此,嚴青沒有問原一峰策劃刺殺藤野平原的原因,當然,他沒有資格去問。
原一峰是行動組組長,嚴青只需執行!他們是軍人,下級服從上級是天職。
而在嚴青的眼裡,原一峰來插手,倒像是英雄所見略同!
原一峰決定啟用鹹瓜弄13號為尋人啟事刊出的聯系地址,嚴青說不如用他的房子。原一峰心裡明白,嚴青是在替自己抗下危險,去直面特高課的追查。
接受特高課的追查,將會面臨什麽後果?原一峰與嚴青豈能不知?
原一峰把九死一生的情誼,默默收藏在心底!
所謂策劃,要漸行漸起!
嚴青租下的應急備用房,一直沒有啟用。
原一峰的行動方案尚在策劃中,嚴青已經開始“搶跑道”。他去青樓結識了江月娥,且“一見如故”,“難舍難分”!一待“交上心”,嚴青便把江月娥帶去鹹瓜弄過夜,並在屋子裡留下了江月娥的替換衣裳以及一張舊報。同時,嚴青不再與原一峰、孔立強他們發生任何聯系,甚至連一個電話也不打。他每天生活在警局、杜家、青樓和鹹瓜弄四處之人的眼眸中,顯得極有規律,且風流成性! 等到原一峰等人決定在大同旅社行動的前一天,嚴青去了青樓,又與江月娥廝混了一夜,並以青幫之名威逼利誘,說服江月娥立即離開上海,去外地避避風頭。嚴青在送江月娥離開青樓,前往火車站送行前,把他提前做舊的一張照片,藏在了一個不顯眼的地方。
行刺藤野平原的策劃,貴在於相輔相成。
除去嚴青和原一峰在暗中齊頭並進,孔立強也在蓄勢待發。只是,孔立強與嚴青、原一峰他們絕然相反,心不隨願,且處處受製於人,倒像是被無形繩索牽著的木偶,目及所處,模糊不清。
孔立強有意手刃仇敵,卻總是身不由己,反而變成了局外人!他找不到其中的原因!孔立強始終感覺原一峰為人冷漠,卻突然熱心地幫他來報仇,他分析不出原一峰如此做的動機!嚴青是軍統的人,他明確表示不會插手,孔立強完全接受,然而,看原一峰的計劃,結果是整個軍統都動起來了。
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孔立強想不明白!
令孔立強想不明白的事還有:想去找潘振對面質問,自己沒去成,卻被卓立男去驗證了潘振的叛變投敵;卓立男在大同旅社涉險,徐萍夫婦及時幫助脫困,圍牆下突然出現的木箱,想著去霞飛公園,又突然被呂昌“騙”去了碼頭,還被脅迫著與漢奸甄貴一起喝酒……
諸多的巧合,偏偏像是刻意製造的巧合,就這麽糾結在孔立強的心裡。他越想越糊塗,越想越蹊蹺,其中必有原因。可是,孔立強明知道其中有原因,卻理不出頭緒,霧裡看花一般,看不清楚其中的真相!
他在碼頭與甄貴、呂昌喝完酒,回到大韋行,見著卓立男就問:“在我們身上,最近為什麽會發生這麽多湊巧的事?”
卓立男說:“你問我,我問誰呀!”
“我們身邊的人,除了軍統就是中統,要麽是甄貴這樣的漢奸,只有呂昌像是我們不在同一條線上的同志。在這麽重要的關鍵時刻,他們怎麽就像是暗地裡串通好的一樣?其中包括你在內,都讓我束手束腳,有心無力。”
“喂喂喂!孔立強同志,你別亂猜疑,我絕對不是他們一夥的。”
“可是,怎麽多人,發生怎麽多事,都就在這幾天都冒了出來,不可能會無緣無故!”
卓立男想了想,說:“我想起浦成同志曾經跟我說過的一句話……”
孔立強搶答道:“我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卓立男驚詫莫名,張大了嘴巴,問道:“難道這些人都是我們的同志?”
孔立強也是大徹大悟的樣子,說:“會不會真是這樣!”
“孔立強同志,你,包括我……”卓立男指指孔立強,又指指自己,“我們倆一直以為,我們被組織切斷了聯系……幾乎、差不多一直這麽認為,我們失去了領導的信任……”
孔立強搶斷道:“其實,同志們一直在我們的身邊!”
卓立男連連點頭說:“可能、可能,真有這樣的可能。”
孔立強欣喜地說:“我們看不見他們,同志們卻看得見我們!”
卓立男情不自禁,握著孔立強的手說:“太好了!果真這樣的話,我們很快就能回到組織的身邊啦!”
孔立強的眼睛裡,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光芒,興奮著強烈的期待,抬眼遠眺窗外漆黑的夜空,一語雙關地說:“我們的天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