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唐忠寶在市府財政廳召開銀行籌備委員會會議,孔立強與其他幾個委員悉數參加。和平建國銀行的股東即將陸續抵達上海,這次會議的內容便是分派接待工作。唐忠寶已經擬定了專人接待的名單。然而,那些股東來滬的具體時間、列車車次、客輪航班以及入住酒店,唐忠寶仍然保密,只是說,這些人的行程,會在到達上海的當天再通知給具體接待專員。同時,他宣布了一項規定:在場參加接待工作的所有參會人員,在此期間一律不得回家,也不準離開財政廳一步,全部留宿於財政廳招待部。
面對這樣的結果,讓孔立強暗叫一聲:完了!這可如何是好?
孔立強沒有接待任務,唐忠寶安排他起草銀行入股合約與股權章程。他與唐忠寶和幾個人正在房間裡研究章程條款,突然有人敲門,唐忠寶隨口道:“進來。”
房間的門被推開,孔立強見是財政部接待文書於娜,只聽她說:“唐大秘,有人找您。”
唐忠寶又問:“誰呀?”
於娜說:“浦江飯店的楊林楊經理。”
“楊經理?他來幹什麽?”
“是的,是楊經理,說是替他老板送什麽花名冊……”
唐忠寶突然擺了擺手,止住了於娜的話,說:“好好!”轉頭吩咐孔立強,“你們繼續斟酌字句,我去去就來。”
孔立強點頭道:“沒事,您忙去吧!”他應了這麽一句,眼睛盯著手中的文案,腦子卻在反覆品味著於娜的話,浦江飯店的楊經理來給唐忠寶送花名冊?在這節骨眼上,唐忠寶為什麽要花名冊?
浦江飯店?花名冊!
浦江飯店離吉辰公司很近,僅相隔兩條馬路。孔立強心思敏銳,立即把浦江飯店與銀行籌建之事產生了聯想,唐忠寶要花名冊有何用?浦江飯店的花名冊,無非就是飯店職員的花名冊!
他的腦子裡因而跳出了“安保”兩個字!
唐忠寶不讓籌備委員會的人回家,是為了保密此次來滬股東的接待工作,他要浦江飯店的職員花名冊,一定是為了核查這些人的身份。
孔立強一想到此,頓時豁然開朗,一下子感到莫名的興奮,和平建國銀行股東來滬的落腳地,就在浦江飯店。
那麽,如何把這個信息傳遞給原一峰呢?
唐忠寶把籌備委員會的人留置在這裡,孔立強在倉促間沒有回旋的余地,既無法脫身離開,也沒有與原一峰做過傳遞消息的第二種預案,這可把他給難住了!
孔立強默默想了許久,隱約間有了些眉目。見唐忠寶沒有回來,他像是隨口而說:“我們被牢在這裡,也不知道要多久。”
有人領頭,眾人立即發起了牢騷,說:“誰知道呀!”“把我們當賊一樣防著,算什麽意思啊!”“我老婆孩子見我不回去,可要把他們給急死了。”“突然說不能回家去,一件替換衣服都被帶,這可怎辦……”
孔立強的心一動,接口道:“為了怕泄漏風聲,把我們留在這裡不許離開,我倒是能夠理解。沒有替換衣服卻是個問題,一天兩天可行,時間一長身上就恐怕要發愁了,我只怕長虱子啊!哈哈……哈哈哈……”
“是啊!是啊!”“總得有乾淨的衣服替換,否則怎麽見人!”……
孔立強不急,等眾人發泄完,這才說:“沒有換洗衣服可不能將就,我們帶著一身的味道去見那些股東,可就不太禮貌了……”
“對對對,
孔老板說得對,等會唐先生回來,我來跟他提。” 有人出頭,正合孔立強的心意。
過了一會,唐忠寶推門進來,大家七嘴八舌,把這些問題果然向他提了出來。唐忠寶哈哈一笑道:“我又不是不通人情的人,把你們留下來是我們丁部長的決定。你們提的要求,我其實已經想到了。”他指著電話機說,“這樣啊!這是一部自動錄音電話。你們有什麽需要,可以給家裡人打電話,要什麽都可以讓家人給你送來。不過,我要給大家約法三章。電話必須當著我們的面打,需要的東西只能送進來,不能有任何物事帶出去。還有一點是關鍵,請大家說話注意,不要說我們籌備委員會內部的事,以及與即將召開的股東協商大會相關的事。”
居然是自動錄音電話!看樣兒,唐忠寶是早有準備,眾人心底無私,仍然一口答應。
孔立強最後一個打電話。他的電話,打給了卓立男。
卓立男在電話中聽到是孔立強的聲音,不驚不喜,語調卻有些曖昧:“喲!難得啊!大老板怎就不忙了啦?親自給小女子打電話,我有些受寵若驚了。欸,是不是想請問我吃飯呀?”
孔立強很少給卓立男打電話,這是事實,很久沒一塊吃飯,也是事實。卓立男在電話中的語氣,當真是恰到好處,就像是提前預習過的一樣。他抑製住內心的激動,卻又努力控制著情緒中的緊張,說:“不好意思了,請你吃飯只能暫且記在帳上了。”
“啊!害我空歡喜一場。”
“我這幾天忙著,可能一時半會回不了家……”
“什麽意思?你千萬別告訴我又要去天仙樓應酬啊!”
唐忠寶在監聽著,臉上不覺露出了一絲笑容,抬手隔空點了點孔立強。
孔立強連忙做出一副懼內的表情否認道:“沒有沒有,沒有的事。我是真的有事……”
“你緊張什麽?有啥事就趕緊說吧。呵呵,你特別給我打電話,我知道你沒這閑心。”
“是這樣,我正在談一筆大生意,這幾天回不來了,住在市府財政廳招待部,你能否讓粟師傅幫我送一些替換衣服來。”
“啊?是什麽生意呀?你不會是在哄我吧!哪有這麽談生意的?你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
孔立強生怕卓立男說漏嘴,趕緊說:“你大驚小怪什麽呀!我這麽說,你就這麽做。聽好了,幫我回家拿幾套替換的內衣,讓粟永盛送來就行了,別的不要亂問。”
“你緊張什麽?心虛呀!”卓立男出自內心真實的聲音,那是與普通婦人一樣的語氣,語氣中帶著譏刺, 卻明顯有些慌亂,生怕自己的男人外出尋花問柳。
“你還有完沒完啦?”孔立強提高了聲音輕喝道。
“喲!看把你急得!瞧你的樣,肯定心裡有鬼。孔立強,你放心,我卓立男也是識大體的人,不會跟你計較生意上的事。假如讓我知道,你用做生意為借口在外面無法無天,我跟你沒完。”卓立男說這話的時候,心裡已經起了疑心,孔立強從來沒有用此語氣跟自己說過這樣的話,明顯是生氣了?他為什麽要生氣?難道有難言之隱?
她頓了頓,話鋒緩和了些,接著問道:“除了替換內衣,還需要什麽?時間長的話,你身上穿的外衣也要洗的,跟人家做生意,外表得體乾淨會給人家留個好印象。”
“是是,你說的是。”孔立強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長衫,“你再幫我送一套衣服過來。嗯,給我配一條領帶,就是那條淡黃斜紋領帶。”
“淡黃斜紋領帶?”卓立男聽得有些懵,她記不起來,孔立強什麽時候有這麽一根領帶。
孔立強聽她遲疑,連忙解釋說:“我這次談的生意有點特別,紅領帶輕浮了,藍領帶會顯得沉悶,還是淡黃斜紋領帶比較中庸。你還記得嗎?”
“記得什麽?”
“這條領帶還是你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呢!我戴著它跟你一塊去唐鴻路上的藍山咖啡館喝咖啡。我就帶過那麽一次,後來一直沒舍得戴。”
“哦?”卓立男的腦子在嗡嗡地響,自己從來沒有送孔立強領帶,只是送過他一件風衣,也從來沒有一起無喝過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