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立強低下了頭,眉毛輕皺,來回走了幾步,說:“我們的人潛伏在鎮上,地下鬥爭的經驗一定豐富。吳淞鎮不大,你冒然去打探,一定躲不開他們的眼睛,可能會引起他們的警覺……”
卓立男搶話道:“你怕我去會打亂他們的平靜。”
孔立強想了想,說:“可以這麽說!所以,我們一定不能著急,要等時機,一擊而中。”
“什麽叫一擊而中?”
“丁育春現今在籌建銀行,進展得非常快。他邀請了幾個行家,還有幾個資本家,計劃在下月召開一次銀行籌備會議。他請的人,有的在BJ,有的在廣州,還有的在香港和南洋,這些人來上海開會,行程與落腳酒店都是唐忠寶在負責聯絡、操辦,我還沒有看到具體的方案……”
“你的意思是,你盡管加入了銀行籌備委員會,但開會的具體時間和入住酒店,他們對你保密?”
“是的!他們的警惕性很高,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不到開會的前幾天是不會讓我們知道的,不過,我畢竟是籌備委員會成員,哪怕得不到這些參會人的行程和入住酒店,開會的內容我一定可以知道。”
“你是意思我明白了。你得到了籌備委員會名單和會議紀要,然後我再去吳淞,直接以匿名的方式送交到組織的手上。而你就不用親自冒險了……”
“你說的不錯,不過,我還是會冒險一試。”
“你想雙管齊下!”
“是的!這叫雙保險。”
“這麽一來,你很難脫身了。”
“立男,你有沒有發覺,我最近太順了。”
“啊?”
“韓奎名下吉辰公司的股份,已經轉到了我的手上,雖然說是代管,但公司的實際掌控權已經是我了。將來我們根據地需要物資,我有權直接調用資金來落實,這是一順。還有,我以吉辰公司董事長的名義進入銀行籌備委員會,沒有遭來任何人的異議,這是二順。三順就是,甄貴和壽谷夫自以為是地掌握了我行蹤,卻始終不能對我怎麽樣。按此類推,我揭露丁育春籌建銀行為虎作倀的陰謀,也一定會順下去,一舉成功。”孔立強握了握拳頭,振臂一揮。
卓立男冷靜的說:“你有點理想化了。你有沒有想過,你把這陰謀一揭露,他們很快就能查到你的頭上,倒時你怎麽辦?別說等著你去吃日本人的刑具啦,你可能老命難保啊!”
孔立強聞言,淡然一笑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像去年,嚴青就是這麽挺過來的,我也不會比他差,大不了腦袋搬家。所以啊!我需要雙保險。我來揭露他們的陰謀,一定要借助媒體的力量,但只怕媒體不敢報,這就需要我們的組織來另想別法了。”
“難為你了。你想得這麽遠,偏偏沒有想給你自己留條退路。”卓立男的眼前,應約看見了不歸路,一顆心沉到了谷底,眼淚頓時盈滿了眼眶。
卓立男盈滿眼眶的不是淚水,分明是滿心的擔憂。
“退路!哈哈!”孔立強看到卓立男神色悲切,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意欲用笑聲來衝淡悲戚的氣氛,“其實呀,我們都一樣,你也沒退路。況且,我們給自己留了退路,誰來給我們的國家,我們的老百姓留退路。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只有把銀行的事給攪黃了,日本人缺少了軍費,戰鬥力必將減弱,我們才有生路。”
“別說了!我永遠說不過你!”
“好吧!希望我接下來仍然順利。
” 孔立強嘴裡說“希望順利”,卓立男聽來卻像訣別,順利的希望,她的心裡清楚,那是何等渺茫!卻不忍反駁,便點了點頭,背轉身去,擦掉忍不住落下來的眼淚,說了句:“睡吧!我多麽希望,我們有了明天,還有另一個明天,醒來後相見還能說聲早安。”
她不等孔立強回話,便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孔立強看著她的背影,心裡陡感一絲歉意。卓立男對他的情誼,孔立強豈能體察不到?只是,他不敢回應。
在生與死的邊緣,生有可戀,便會褪卻;死無牽掛,才能一往無前。孔立強是這麽想的,因而始終不敢接受卓立男的愛意。
然而,孔立強的設想,卻總與現實有偏差。
幾天后的下班時分,嚴青突然給孔立強打了一個電話。
約飯!喝酒!就這一件事。
孔立強一下子來了精神,與嚴青已好久不見,敘舊也好,有求也罷,這樣的約見,他無法拒絕,反而有些迫不及待。
喝酒的地方,嚴青選在孔立強的家,也就是他的租賃房。
近一年來,為了有事可商,且不露痕跡,孔立強一直住在卓立男的家裡,他的租賃房已很久沒回去了,不過,他沒有推卻,一口答應了下來。
孔立強興衝衝地趕到租賃房,打發粟永盛回家後,他推門進去,頓時大跌眼鏡,赫然見原一峰坐在裡面。
太意外了!原來是原一峰要見他!
孔立強既意外,又驚喜!連忙問:“你的傷好了嗎?”
原一峰抬了抬腳,又踢了踢腳,雙手一攤,肩膀一聳說:“皮糙肉厚,好得快。”
短短的這麽一句話,讓孔立強如沐春風。為什麽?因為他感覺到了不同。在以往,原一峰說話的態度總是冰冷無感,現在原一峰的話,輕松中透出一股暖意,令孔立強似乎有了一種無法描述的親切。
於是,孔立強又問道:“什麽時候回來的?”
“一個多月了。”
“太好了!”
“為什麽不問我這段時間在哪裡養傷?”
“我能問嗎?”
“就在這裡!”
“是嗎?”
“沒想到吧!”
“確實!也許,這就叫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說得有意思。”
“你今天見我,不會就是為了說這個吧?”
“當然!明人不說暗話。你上次說開銀行的事,我已經上報了重慶。現在已收到上峰命令,要我們務必阻止。”
“明白!要我怎麽做?”
“我們已經知道,你加入了銀行籌備委員會,我需要你們的活動行程。特別是,據我們掌握的消息,你們即將召開籌備會議,草簽資方合作協議。”
“沒錯,確實是這樣。不過,參會人的行程和入住酒店, 都由唐忠寶在負責安排,我還不知道。等我得到消息,我立即告訴你。”
“好!這就是我今天找你的目的。”
“我怎麽聯系你?”
原一峰微微一笑道:“還有什麽地方比這裡更安全!”
孔立強恍然大悟道:“對啊!只有這裡,最簡單,最直接!明白了。”
孔立強不明白的是,原一峰之所以這麽做的原因,卻是他火中取栗之策。
原一峰從來沒有信任過孔立強,除掉孔立強也是他現今最為迫切的意願。但是,孔立強是黃桂仁策反的人,他不能明目張膽地鋤奸,必須有一個合理的理由。
如果孔立強與日本人有勾結,那是最好不過的事,所以原一峰是在用自己做誘餌,引孔立強上鉤。軍統的一個聯絡點就在附近,孔立強的租賃房就在他們的監視中,今晚這麽一見之後,只要特高課來此租賃房有所行動,原一峰就此除去孔立強已名正言順。再假如,特高課如果沒有出現,孔立強把籌建銀行的秘密帶來租賃房做交接,此事只要透露給日本人,孔立強必將辯無可辯,定會死在日本人的手裡!這叫借刀殺人!
以身設餌,借刀殺人!就算這兩步走不通,原一峰還有後手。在外面任何地方,孔立強都有司機粟永盛跟著,只有在這租賃房內,他才會失去防備,原一峰可以自己直接動手。更重要的是,人少下手,隨便編個理由便能向黃桂仁交代。
原一峰很是自信,他策劃的行動方案,至今還沒有失敗的先例。在原一峰的計劃裡,孔立強已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