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立強與壽谷夫表面上談笑風生,內心裡誰都在翻江倒海。孔立強看穿了壽谷夫的把戲,結合粟永盛剛才說的話,不由得猜想到,一定是組織在迷惑壽谷夫,設法營救卓立男和粟永盛,但他們會知道自己被壽谷夫帶來了這裡嗎?他們把卓立男救出了虎口,假如調轉槍口,再來硬闖搭救粟永盛,自己如何配合?他一手下意識一般地撫著腰腹部位,一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壽谷夫見孔立強一手緊緊按在腰部,茶杯中的茶水微微晃動,隻道他的心態已走在了崩潰的邊緣,離招供不遠了。他端起茶杯,朝一旁的電話機一指,陰惻惻地說:“不急,我們喝茶!我現在等個電話。哦,對了,孔先生啊,我再一次給你機會,有什麽話就別藏著掩著啦,否則我們誰也沒有退路……”
壽谷夫說沒有“退路”,也許他都沒想到,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了。
就在他們喝茶之時,浦成與卓立男在古祝群派人的監視下,坐著謝伯俞的車,已經開到了東林寺。
夕陽西下,滿天陰沉。
東林寺的香客,出來得多,進去得少。寺院外的高牆下,有三三兩兩的測字算命灘、貨郎灘擺在地上,有幾個懷抱扁擔的挑夫靠在牆壁上,還有候客的幾輛黃包車停在一邊。
浦成再一次握住卓立男的手,說:“我知道紀律,鑰匙只能是你一個人進去拿,我就不進去了。你拿到鑰匙趕緊出來,我坐在車上等你回來。卓立男同志,我們救孔立強就靠你了。孔立強危在旦夕,你千萬千萬不能耽擱,拿到鑰匙就出來,這是組織交給你的任務,明白嗎?”他在說這話的時候,反覆在卓立男的手掌心寫一個“大”字。
“大”字的比劃少,卓立男感觸到了,卻不知道浦成寫這字的用意,只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開門下車,走進東林寺。
卓立男剛下下車,古祝群的人也下了車,一言不發跟了上去。
浦成連忙追問道:“你想幹什麽?”
那人頭也不回地說:“古司長有命,讓我一步不離跟著卓小姐。”
“你這麽做會引起他們懷疑的,壞了事你可要負責。”浦成威脅道。
那人沒有回答,也沒有半點猶豫,與卓立男保持著十來步的距離,跟了上去。
謝伯俞見浦成一臉焦急,安慰道:“人家也是聽候命令,職責所在。如果能被人看出跟蹤卓小姐,那還算什麽特務?別擔心,他們不是吃屎長大的。”
浦成歎了口氣,沒有接話,心裡又盤算開來,卓立男的身後有人跟蹤,不知道他們能否應付?自己又如何阻擊跟在身後的古祝群?
浦成在心底默默擔憂的“他們”,是邵璽安。
卓立男尋思著那個“大”字,一腳跨進東林寺,視線上眺,“大雄寶殿”赫然躍入眼簾,她茅塞頓開,“大”分明是指大雄寶殿,簡單而明了。
卓立男明知身後有人跟蹤,仍然朝大雄寶殿走去。既然浦成一路上默寫文字,暗示領路,借自己的嘴把自己帶到這裡,肯定有他的計劃,又何懼一個特務!只是,進了大雄寶殿之後,接下來這麽辦?她的心裡沒底。
卓立男第一次來東林寺,她的視線掠過,高偉寬宏的大雄寶殿內,善男信女不多,有一上了年紀的婦女正跪在殿內的蒲團上磕頭,一對年輕的男女緊挨在一起,邊慢走邊數著一側的羅漢,像是在測算命理運數的樣子。在殿門一側,擺著一張桌子,有一灰袍僧人趴在桌上抄經書。
人多有機會渾水摸魚,但就這麽幾個人,一舉一動都落在身後之人的眼睛裡。卓立男不知如何是好,便一步跨進,跪在了老婦的身邊,虔誠地合掌拜了三拜。人家跪拜許願是閉著眼睛,卓立男卻趁下拜之際用余光掃視周圍。
她看不出異樣,唯能暗自分析,老婦與那對男女,應該是過客,只有那抄寫經書的僧人可疑!於是,她站起身來,走到僧人前合掌道:“打擾師傅,請問……”她不知道問什麽,靈機一動,“請問求簽怎麽求?”
僧人還了一禮,抬筆朝裡面一指,說:“大成殿,施主請便!”
卓立男暗叫一聲,原來東林寺還有一個大成殿,難怪了,浦成暗示的“大”,可能是指大成殿。她立即雙掌合十道了聲謝,穿過大雄寶殿,果然一眼瞧見了大成殿。她不再多想,走了過去。
她的腳剛邁進大成殿,有一僧人便走了過來,雙手合十道:“卓小姐,您來啦!”
卓立男一愣,隨即腦洞大開,既然叫得出自己的姓氏,此人應該是浦成讓自己來見的人,便回了一禮說:“嗯,我來了。”
卓立男猜得沒錯,僧人正是邵璽安。他為了把棉花送去蘇北,曾經暗中調查過孔立強,也就在暗處見過卓立男一面。
所以,邵璽安認識卓立男,但卓立男卻不認識他,他們的營救計劃中,把卓立男引導到東林寺來,在寺內等候卓立男之人,非邵璽安親自不可。
邵璽安偽裝成僧人,就等卓立男來。當即明知故問道:“您是來禮佛還是……”
卓立男順著浦成一路上的提示,說:“家父讓我來取寄放在這裡的東西。”
“哦!好的,請跟我來。”邵璽安做了個請的手勢,沒有東張西望,而是做足僧人的樣子,垂首低眉,領頭而行。
卓立男很想提醒他,自己身後有人,但終究沒有說話。她相信,只要邵璽安當真是自己的同志,就一定會發現自己身後有人,又何須多此一舉!也就跟了上去。
古祝群的人,也悄然跟來,只差幾步的距離。
他們穿過大成殿,卓立男被帶到了一間廂房,開門讓進了卓立男,卻把古祝群的人擋在了門口。邵璽安雙手合十,說:“請施主留步,卓小姐拿了東西就出來,您在此稍等片刻。”
“我……”
“沒事!這房間沒有後門!”
邵璽安說罷,進去反身把門虛掩上。
房門是雙開木門,沒有關嚴,留著一條縫,此人放心了。
邵璽安一走進屋,一手豎起食指於嘴唇“噓!”一手拉著卓立男就往裡間走。裡間是一排存放經書的落地櫃,櫃旁有一扇打開的窗,窗下放著一張圓凳。他打了一個手勢:翻出去,朝前走……
卓立男已明其意,微微點頭,一步踏上圓凳,翻窗而去。她一翻出窗,見有人向她招手。此時此刻,已無需懷疑,她回頭看了一眼便跑了過去。
她跳下窗台的聲音,終究是驚動了古祝群的人。那人一把推開房門,拔槍闖了進來,邵璽安早有準備,拔出短刀迎了上去,趁其不備一刀刺中,卻不足以當場斃命。那人手中的槍也“砰”一聲響了。距離盡管近,但子彈只是擦著僧人的肩膀飛過。槍聲未絕,僧人手中刀,已連戳其人數刀,刀刀致命,命喪當場。
就在這時,東林寺外,也傳來了槍聲。劈劈啪啪,一時間,槍聲密集於耳,伴隨而來的便是,進出東林寺來燒香拜佛男女的尖叫聲、逃竄聲……
邵璽安取過死人身上的槍,拔身朝寺門口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