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脾氣太好,領導說什麽他都聽,領導吩咐什麽活他都乾。要是他那天晚上他沒去、拒絕了這要求,那也不會死了。
“早知道會這樣,我就勸他辭職了,不在公司受那些委屈……”
秦明宇苦笑一聲。
這世上為生計發愁的人哪有不受委屈的?
自從加入這個遊戲,他課也不上,為了賺錢天天在外面打工,這才知道學校和社會有太多不一樣。
他曾在冬天最冷的時候翻進小區挨家挨戶的發傳單,耳朵都凍得發紫。但不等他發完物業就來驅逐,雇他乾活的人嫌他手腳不麻利,錢隻給了一半。
他曾當過幾天臨時電話客服,就是打電話跟人推銷小廣告。有時候打電話會遇到脾氣不好的,“操你媽”這種話他也常常聽到,但也只能忍下來。
後來他到一家麵包店打臨時工,一周去幹四五天。那時他是店裡最底層的員工,大家的雜活累活都會推給他,老板還常常當面抱怨他時間零碎,不好排班。有時候出了什麽事,第一個背鍋的也是他。
“小秦啊,昨天是不是你忘了鎖店門?”
“門口地上有灘水,客人進來的時候差點滑倒,你離門口那麽近看不到?”
“二號櫃上那兩個麵包怎麽沒了,秦明宇是不是你拿走了?”
類似這樣的話他聽到過無數次。
委屈嗎?委屈。
要爆發嗎?不能。
他需要錢、需要為自己的父母操心。
受了委屈就拍拍屁股走人這種事,他不能乾。
只要忍一忍,忍一忍就能賺到更多的錢,就能讓父母有更多保障。
就像這對老夫妻的兒子一樣。
他看著面前的一對老人。
二人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好像在訴說著他們苦難,他們佝僂的背早就無法挺直,只是在櫃台前站了一會兒身形就開始搖晃,秦明宇知道他們大概是累了。
他神色有些恍惚,想到了久遠的未來。
“那老板覺得我倆好欺負,不住地罵我們,說什麽‘死老太婆和死老頭來訛錢’‘早死早超生’,我們都被趕出很遠了,還能聽見他的罵人聲。
“因為兒子死了,我們沒有別的親人了,沒人能給我們撐腰,所以他就那麽罵我們……”
秦明宇能想象到那個畫面——
老板頤指氣使的指著他們謾罵,兩個老人被保安趕出很遠,只能弓著身子默默承受著他的辱罵。
“但沒有錢,老婆子就要死了啊。”老人說到這裡的時候帶上了哭腔,“我就跪在他公司門口,只要看見那個老板我就磕頭,求他給我們一點錢。”
秦明宇看著面前的兩位老人,他大口呼吸著。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為了去接老板車禍死亡,索賠是理所應當的,不是嗎?
為什麽不肯賠償,一定要讓人跪地乞求呢?
為什麽兢兢業業了一輩子,父母最後卻陷入這樣的光景?
為什麽只是沒了孩子,就會落到人人可欺的境地?
如果我死了,我的父母……以後也會是這樣嗎?
會被樓下的醉漢辱罵。
會因為無法自理被鄰居抱怨。
會老年癡呆流落街頭,無人問津,最後凍死在某一個寒冷的夜裡。
沒有人……願意幫他們嗎?
“那老板大概覺得這樣影響不好,給了我們一張卡。”老人說到這時開始摸索自己的衣兜,
“他說卡裡有錢,讓我們拿了卡快走。” 秦明宇回過神,他急切的伸出手:“給我卡,我幫你們取錢。”
一時間他甚至忘記了員工守則。
老人好不容易才掏出口袋裡的卡:“我和老伴去了很多銀行,但那些銀行的服務員都說這張卡不能取錢,但能用。我聽不大懂他們在說啥,你幫我看看這張卡能不能在這取出錢來。”
此時老人已經把卡放在了櫃台上。
秦明宇看清桌上的卡後,沉默了。
那是一張,超市購物卡。
面值二百元。
看著櫃台上的卡,他突然笑了起來。
他沒指望那老板能陪多少。原以為那老板會給一張存著一兩千的銀行卡,再不濟也有四五百。
他沒想到,老人拿出的竟是一張超市購物卡。
“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就是勤懇一生的代價嗎?
只是因為早早地死掉,父母便走投無路無人幫扶,最後拿著張兩百塊的超市購物卡想要到取出錢來。
他仿佛透過這張卡看見了自己。還有孤苦無依的父母。
“小夥子,你怎麽了?”老人不明白秦明宇為什麽要笑。
“你們要取多少錢?”秦明宇沒有回答,只是拿過那張購物卡。
他早就發現了,在這裡辦理業務其實不需要身份證,甚至不需要銀行卡。
他面前是一個取錢的機器,機器上沒有任何刷卡的地方,只有一個數字鍵盤,和存取款按鈕。
只要想取,就能直接取出錢來。
多麽狡猾的設計啊。
簡直太方便他們違反員工守則了。
秦明宇已經明白這個銀行為什麽叫做曙光銀行。
因為它是這些人的希望啊,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他們不可能在別處取到一分錢,但在這裡可以。
這個任務就是要人在痛苦中掙扎,玩家能輕而易舉的幫助絕望之人走出困境,卻只能為了活下去不斷拒絕。
“啊?”老漢愣了一下才張嘴,“我就想取個一兩千,上醫院檢查檢查老伴得的是什麽病, 你看卡裡有這些錢嗎?”
秦明宇把手伸向數字鍵盤。
伴隨著這個動作,一股強烈的惡意籠罩在他身上,壓的他幾乎喘不過氣。
那股惡意是從櫃台的矮門後傳來。
門後的東西保護著他們不被惡鬼殺死,卻也隨時會殺死違反員工守則的人。
秦明宇頂著巨大的壓力,按下數字“2”
“加入這個遊戲,我總要死的,只是早晚的事。即便是拖,也拖不了多久。”秦明宇艱難的按下一個個數字。
“我只希望我死後,我父母有這一天的時候,會有人像今天的我一樣,盡力的去幫他們。”
他輸入金額後,手指在“取款”鍵上久久沒有落下。
他感到那股惡意越來越強烈,他知道自己一但按下這個按鈕,迎接他的就是死亡。
我不怕!他在心裡呐喊著。
只要我死後能有人幫助他們,幫助我的爸媽活下去……
但……真的會有人幫他們嗎?
在死亡陰影的籠罩下,他突然生出了一絲不自信。
要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嗎?
如果,如果大家能找出離開遊戲的方法呢?
如果我能活下來呢?
這一瞬間他腦袋裡閃過無數思緒,最後視線停留在那張購物卡上。
他又想到了自己父母憔悴的面龐,想到母親送自己上學時不舍得目光,想到父親下班回家時的疲憊模樣。
秦明宇臉上還保留著笑起來時的表情,但眼中卻毫無征兆落下一串淚水:“我不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