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記得那一天。
那一天,那個助學介紹人滿臉笑容的走進我們住的泥瓦房,對奶奶說有人願意讚助我和小明上學。
那個人叫陳國芳,是個陌生的名字。
在那之後,奶奶便把這個名字一直掛在嘴邊,她時常摸著我的頭說這是我們家的大恩人,以後一定要報答他。
知恩圖報這個道理我是懂的,我一定要努力學習,以後出人頭地,好報答這個恩人。
很快,我就發現除了我和弟弟外,學校裡還有另外兩個人是被資助上學的。
一個是同村的孫浩然,也是被陳國芳叔叔資助。
另一個是隔壁班的一個女生。
一開始,我覺得我們沒什麽不同。
但很快我就發現那個女生的資助者比陳國芳更大方,更有錢。
當我們還在為校服費發愁時,隔壁的女生正糾結下一雙鞋買什麽顏色。
當我們拿著飯卡精心盤算吃什麽最省錢時,她正思考自己的生日蛋糕上該塗什麽果醬。
當我們想做一張簡陋的賀卡當教師節的禮物時,她已經買好一捧花,在全班人的鼓掌下送給了老師。
“為什麽?”小明疑惑的問我,“為什麽我們都是被資助的,她卻過得比我們更好,更快樂?”
我看著弟弟,因為我們的資助人不肯多給錢。
貧窮是每個人的噩夢,也是上等人攻擊他人的手段。
我不止一次的聽到過其他人的議論。
議論我們洗的發白的書包,議論我們的餐盤裡永遠只有饅頭和燉白菜,議論我們不舍得扔用完的作業本。
小明總是困惑的問我:“為什麽他們不議論隔壁的女生?她明明跟我們一樣!”
我只能對他搖頭:“她跟我們不一樣。”
我常常想,如果陳國芳很有錢就好了,如果他再大方一點就好了。
如果當時選中我們的不是他,就好了。
這個念頭在我心裡盤桓了很久,直到有一次我和弟弟放學回家,看見那個助學介紹人在屋裡跟奶奶說著什麽。
我們偷偷去聽。
我聽到了,那個女生的資助人原本想資助我們,但陳國芳先一步選中了我們,那人只能作罷選擇了其他孩子。
聽到這話時我猶如晴天霹靂愣在原地。
原來我差一點就能過上那麽幸福的生活,原來我差一點就能那麽開心快樂。
這一切都怪陳國芳。
既然沒有那麽富裕,為什麽要假裝大方的來接濟我們?
小明顯然也無法接受這個消息帶來的衝擊。當再次聽到那些說我們寒酸的風言風語時,他衝對方舉起了拳頭。
對方是個小矮個子,一下就被搗破鼻子,鮮血淌得滿臉都是。
事情當然不能善了。
小矮個子的媽媽找到學校,在班門口賴著不走,一定要我們給個說法,要賠錢。
這一切都怪陳國芳,如果不是他小明不會這麽失控。
他要付這個責任。
於是我寫信問他要錢。
他也給了。
然後他突然寄來一封信,告訴我們他會把我們看成真正的親人,有困難就找他,不要忍著憋著。
真的嗎?把我們當做親人後他能大方一些嗎?我能過上跟那個女生一樣的生活嗎?
於是我們開始嘗試著向他要錢。
問他要學校要收的零雜費,問他要一些零花錢。
他什麽都沒說,
隻默默地把錢打給我們。 我終於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不用再看著其他人碗裡的肉眼饞,不用再羨慕其他人嶄新的作業本。有時還有閑錢買些自己喜歡的衣服和鞋子。
這是一個資助人應該做到的。
雖然他做到的晚了些,但我們可以原諒他。
但快樂的日子總是短暫的。
在我們初三那年,陳國芳的兒子死了。
他也借此斷了我們學費和夥食費之外的其他開銷。
後來我們又問他要了幾次錢,卻被直接回拒。
我又過上了之前那貧窮的日子,只能眼巴巴地羨慕別人。有次我們忍不住用夥食費買了其他東西,剩下的錢不夠吃飯了,問他要錢他也不給。
我們只能借錢吃了半個月的饅頭。
我恨啊。
他兒子死之後難道沒給他留下錢嗎?為什麽要壓縮我們的吃穿用度?
他難道不會出去工作嗎?工作賺的錢總不會養活不了三個學生吧?
高中三年我們都是在無比艱難的情況下度過的。
我們只能吃食堂裡的尋常飯菜,穿已經穿破了的舊衣服。
這期間奶奶病死了,我們都沒問他要醫療費。
這難道還不夠嗎?
為什麽要在我們高中畢業後停止資助?
我滿懷怒意的給他寄了封信,卻石沉大海。
我知道他以後不會再給我們一分錢了。
於是我們開始狼狽的打工交學費,卻在商場裡碰到陳國芳那穿著嶄新衣服的孫女,她手裡提著購物袋,跟朋友說說笑笑的逛著商場,路過我們時眼睛都沒斜一下。
我恨啊!
我們穿著單薄的衣服低聲下氣的發傳單,她卻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陳國芳的話就像是放屁!他從來沒把我們當成過親人!
如果不是他,我現在也能過上這麽美好的生活!
我早就該被富豪資助,而不是蜷縮在商場的角落裡發傳單!
是他和他孫女毀了我美好的人生!
我恨!我恨!
我要親自去拜訪這個毀了我人生的人。
我和小明、孫浩然,要親自去感謝他們的大恩大德。
這兩個人,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他們。
……
“你說活下去的契機……是殺死小月?”陳國芳家裡,劉老三正目瞪口呆的看著趙文博。
二人不久前剛在這裡匯合。西裝男外出找人了,現在這裡只有他們倆。
“沒錯。”趙文博腳步虛浮在屋裡翻找著什麽,不一會兒便翻出一把水果刀,“你看看陳國芳手機信息裡最新的一條。”
他邊說著邊把帶血的手機扔給劉老三。
劉老三立刻接著,顫抖著手打開手機信息,最頂上就是最新發來的信息。
發信人是“王大”,發信時間卻是“2月3號13點5分”
王大他們三個不是二月二號的時候在大巴車上死了嗎?那他這是……死了之後給陳國芳發的信息?
劉老三繼續向下看去。
這條信息不長,只有一句話——
你和你孫女都要死!
看見這句話,劉老三的手哆嗦的越發厲害了,這三個人帶著強烈的怨氣死去,他們變成鬼就是為了殺死陳國芳和小月。
現在陳國芳已經死了,只要小月也死掉,那這三隻鬼就會完成心願,自己消失。
這樣的話他們也會安全了。
“我們……要為了活下去殺死一個無辜的人嗎?”劉老三攥著手機的手緊了緊。
“你想死嗎?”趙文博轉頭緊緊盯住他,“只要小月不死,這三隻鬼會繼續遊蕩,我們一定會被他們殺掉。”
“但你剛才不是說陳國芳在鬼的手裡救了你嗎?或許還有別的辦法,我們找到小月跟在她身邊,讓陳國芳去對付那三個鬼,這樣不行嗎?”劉老三掙扎著。
趙文博面無表情的搖頭:“陳國芳如果真有那麽厲害,馮溪也不會死。他根本對付不了那三個鬼,不然也不會帶我逃跑。”
“陳國芳不會讓你輕易殺掉小月的,他可能會在你殺小月之前殺了你啊!”
趙文博突然笑了:“他做了一輩子好事,最後卻被自己幫助過的人殺死,即便這樣他都沒有怨氣,變成鬼也只是想保護自己的孫女,甚至想保護其他人。你覺得這種人,會殺我嗎?”
劉老三後退一步:“所以你在賭他的善良,賭就算殺了小月,他也不會對你出手,對嗎?”
“不殺小月我們一定會死,殺了小月我們大概率能活。你覺得我該怎麽選?”趙文博奪過他手裡的手機,拿著水果刀走向門口,在跨出門時回頭看了眼,“我別無選擇。”
劉老三怔愣的看著趙文博逐漸離去的背影。
善良,難道就是為所欲為的成本嗎?
因為你善良,因為你不會傷害我們,所以我們對你舉起屠刀……
劉老三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靠著牆神色萎靡的坐在地上。
楚絕一回來,就看見這人如喪考妣一般癱坐在地上。
“你怎麽了?”他奇怪的看著劉老三。
劉老三聽見楚絕的聲音,立刻精神一振的抬頭看去,但當他看到那血淋淋的斧子,和楚絕被鮮血染紅的半邊臉時,精神立刻又萎了下去。
“你你你……你身上怎麽回事?怎麽這麽多血?還有那個斧頭是哪來的!”
楚絕把斧頭往身後藏了藏:“撿的,我在外面碰到鬼了,它一把抱住我我廢了好大的勁才掙脫出來,血就是那時候染上的。”
“好險,幸好你逃脫了。”劉老三不疑有他。
能想到這些血是砍鬼時濺上的呢?
“馮溪死了,趙文博不知道還活不活。”楚絕跟劉老三分享了自己的情報。
聽到趙文博的名字,劉老三的臉白了白:“他還活著,而且找到了讓我們都能活下去的方法。”
“是什麽?”楚絕詢問。
劉老三閉了閉眼:“殺死小月,王大死後給陳國芳發過信息,內容是要殺死他跟他孫女。所以只要陳國芳和小月都死了,這些鬼的願望就實現了,他們會自動消失。
“因為是在任務裡,所以就算殺死小月事後也不會被調查,但我在想這真的是正確的嗎,為了自己活下去而去殺死無辜的人。
“活下去的方法好像很簡單,但也不簡單……這是要我們在生命和人性之間做個選擇。”
他閉著眼絮絮叨叨的念叨了好一會兒,再睜眼的時候楚絕已經消失了。
地上隻留下一溜從背包裡滴落出來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