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們三人口中所說的將軍便是南蒙國太傅、三軍都統大元帥伯顏。原來這梅夫人便是伯顏之女。那老漢便是伯顏身邊的親近之人,隨伯顏南征北戰的親信,也是伯顏同宗同族的堂弟,便被伯顏府上人都稱為三叔。
伯顏一早差人送來這幅《春花秋月圖》許山河起初還不得其解,待到梅夫人這一番話,又眼瞧著這句‘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許山河心中尚存的那點不安算是徹底打消,聽到梅夫人這麽一問,說道:“燕兒,明日集結人馬直殺‘常青滕’。去他娘的東海蓬萊閣。”說話間一雙眼睛款款深情的望著梅夫人輕聲說:“只要你爹爹的心意我能懂,這就夠了。”
梅夫人臉上有些擔憂,又不好再度追問。許山河也察覺出梅夫人臉上一閃而過的憂慮,走上前捧著她的臉,輕輕送上一吻,在她耳邊柔聲說道:“最遲不會過這兩天,與大業盟的事會有個了結的。”
所謂一山不容二虎,與大業盟這一戰已是不可避免。許山河是不世出的一代雄才,丁斬也是個野心勃勃的一代人傑。天機門與大業盟表面上的相安無事始終是要被打破了。
這一仗要怎麽打,總是要詳加布署的。
“走吧,鬼王與邪神他們還在等我們。”
梅夫人點點頭不再言語跟著許山河走到門前,卻看見一位駝背老漢和一位渺目老嫗,兩人正在門前舉足徘徊。見了許山河走出來,那駝背老漢乾巴巴的高聲問道:“這裡是棄劍亭?”許山河說道:“正是,老丈可有何事?”
那駝背老漢冷聲問道:“冷面秀才陳凱在哪裡?”渺目老嫗哼了一聲,嘶啞的聲音低沉的說道:“還廢什麽話,殺進去要人。”
聽兩人這樣說話,許山河知道來者不善,他快步上前去攔在門前,說道:“老人家,這裡可是棄劍亭,即非陳凱的家,也不是問天茶樓。為何會來這裡要找陳凱?”
駝背老漢與渺目老嫗一愣,那渺目老嫗上下打量了許山河一番,問道:“聽說天機門許山河是位俊朗公子,瞧這模樣,你就是許山河?”
許山河長身一躬,說道:“正是!”
那渺目老嫗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許山河,滿面含笑的說道:“果然生得俊俏。”又對著旁邊的駝背老漢說道:“老頭子,你說這粉面小生……。”
那駝背老漢重重的哼了一聲,打斷了那老嫗的話,甕聲甕氣的說道:“冷面秀才與我們有不共戴天之仇,天機門即是一心袒護。別人跟我講,只要打敗你許山河了,自然會將那凶徒交於我倆手中。”
許山河一笑,問道:“敢請教兩位前輩的尊姓大名?”
駝背老漢硬梆梆的說道:“我是雷公,這是我家那位,叫雷婆。”
雷公雷婆是一對亦正亦邪行事古怪的前輩高人,“五雷大法”與“五雷轟天神掌”更是江湖失傳的獨門神技。雷公的一身武功自是驚世駭俗,卻又一向俱內護妻。偏偏他那位老伴雷婆又是個脾氣暴躁行事橫蠻之人,更到後來這雷婆便成了喜怒無常狂燥不定之人,四處生出事端。是以武林中人一向都對這對夫婦避而遠之。
許山河倒沒料到會這二位,隻得暗暗叫苦,臉做敬畏之狀,躬身行禮道:“原來是兩位老前輩。失敬,失敬了。”
雷公直言說道:“你若是敗給我了,將陳老鬼交給我。”
許山河說:“雷前輩,在下只能說,我若敗了,天機門不再插手前輩與陳凱的恩怨。
只是在下想知道,兩位與陳凱的到底有何深仇大恨?” “不共戴天的奪子之恨。”雷婆惡狠狠的說道。
其實,屠夫秀才兩人一向作惡多端,所結仇敵極多,藏了這麽多年一下子暴露了身份,想要一報血仇的人也不在少數,只是許山河那句話之後,有些人自知技不如人,又不敢得罪天機門,便只有先隱忍著,駐足旁觀以覓尋良機。
雷公雷婆是頭一個上門尋仇的人。
有些仇恨,是不分生死便就解不開的,奪子之仇便是如此。雷公雷婆實在名頭太大,許山河似乎只有應戰:“即如此,請恕許山河無禮了。前輩,請!”
雷公雷婆正要說話時,梅夫人在一旁怯生生的說道:“早就聽說五雷神掌乃是武林中的失傳絕學。雷前輩更是小女子一向仰慕的前輩高人。今日如此機會,小女子有心想與雷前輩討教一二,卻又怕雷前輩的五雷神掌威力太大,這……?”
嫵媚動人的梅夫人這一番柔聲細語卻讓雷公發作不得,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一介女流,又是無名小卒,雖說是討教之詞但仍讓雷公喜怒不得。
許山河暗自誇讚梅夫人的聰敏。
而梅夫人這般的款款言語卻激怒了一邊的渺目老嫗雷婆,雷婆已是忍耐不住,尖細的聲音陰側側的說道:“這麽嬌嬾的小丫頭,死鬼手上不知輕重,還是老身來給你過過招吧!”說著便是一掌掃了過來。隻這麽隨意的一掌掃過來卻夾著風聲力道十足的向著梅夫人面前掃來。
幸好梅夫人有了防備,早已蓄勢在身,見這一掌橫掃過來隻輕輕腰身一扭,那一掌便擊了個空,雷婆這一掌力道用老卻不料梅夫人並不應招只是輕輕躲開,這一下反往不及收勢往前一個趔趄。
梅夫人閃出空隙,輕盈一笑,說道:“雷夫人若有心指教一二,小女子自是求之不得。只是小女子有一事相請?”
雷婆方才惱怒的是雷公癡呆呆的樣子,所以才憤然出手,其實已失了長輩身份,此時也隻好先忍住了性子,問道:“你有何事要求老身的,說吧!”
梅夫人說道:“只是要求雷夫人一個賭約。若有幸在前輩手下走過一柱香而不敗,今日復仇之事先且放一邊,如何?”
雷婆怒目圓瞪,狠狠的盯著梅夫人,哼道:“好,就依你所言。老身若在這一柱香時贏不了你,轉身即走。若是贏下了,你將陳老鬼交出來。”
梅夫人說道:“正是如此。”
雷婆則問許山河:“許山河,這女子之言,可做得數?”
許山河瞧著梅夫人,說道:“自然做得了數。”
雷婆喝了一聲好,便又作勢向梅夫人殺將而去,梅夫人又唉了一聲,說道:“雷夫人威名綽著,若是正常討教小女子必是輸定了。只是江湖中人都說雷夫人一向行事公道,不至於欺負我這無名小輩,對吧!”
雷婆這輩子都被指責行事霸道又魯莽,眼前梅夫人竟然誇她行事公道,心中甚是舒坦,一下子便也沒那麽急燥,隻說道:“那是當然的。欺負一個小姑娘那成何體統。”
梅夫人說道:“就是。是以,雷夫人若是不施五雷神掌,那就要讓天下好漢面前立下前輩風范。讓天下好漢瞧一瞧雷夫人的高風亮節。”
這話讓雷婆聽得更有些忘乎所以,直說道:“好,就依你的。老身就是不使那五雷神掌,也能贏你。小姑娘,出招吧!”
梅夫人這才盈盈一拜,雙掌展開抱了個半圓,說道:“雷夫人,請恕小女子無禮了。”說著便欺身而上,使得正是須彌山上的小須彌掌。
雷公自詡天下掌法盡了於胸,全未想到這小姑娘的掌法一經打出來自己竟從未曾見過。偏偏這套小須彌掌精妙至極,玄妙橫生,倒讓雷公這掌法癡迷之人看得心花怒放喜不自勝。
按說,以雷婆橫蠻無理的本性,且又是復仇心切,出招必無謙讓一說,只是梅夫人料定這雷婆應也是秉性耿直面惡心軟之人,前面那一番討好的話她聽得入耳之後不覺間就有了手下留情之心。
雖說一個是成名已久的武林前輩,一個是無名小卒的纖纖娘子,但一個受束於約又有心謙讓,另一個嚴陣以待且無絲毫怠慢,輸贏在這時其實已然分出。
此時,棄劍亭的一眾護院也都集在了門前觀戰。
許山河初時尚有些擔憂,畢竟雷婆也是久負盛名的一流高手,但見兩人交手幾招之後,看出梅夫人用的隻守不攻之策,這心中才略有些安心。
雷公心中著急卻也不能上前相助,只在一旁指指點點。
雷婆甚是惱怒,重重的哼了一聲,招式一變又換了八卦形意掌,這一剛一柔卻是轉換得頗為順暢。這八卦形意掌纏了好一會又一個變化,使出了聖女山的飛花逐月掌,三五招之後使出的又是少林長拳……。
短短數十招內竟使出了十數種招法,由南至北,由剛及柔,甚至一些冷僻的武學招數都有所涉及,似乎在這渺目老嫗雷婆的武學之中,這武林中的掌法無所不有。許山河越是到了後面竟有些好奇,越是想看個究竟。
在一旁觀戰的雷公卻是一邊看一邊出言指點,一會說“這一招你是要再往胸前抬上一些才對”,“你這個力道太小,這招你使來沒用”,“你腳尖往上挑這麽高幹嘛,全是花架子,”“你這手肘再往上抬一些,才是‘百鳥朝鳳’的樣子嘛”,“唉啊,小心了,這一掌……。”
這邊的梅夫人打定主意拖時間為主,一套小須彌掌打下來飄逸灑脫,翩若龍鳳,煞是好看,好不容易捱到了近百十招之後那柱香已是點完。許山河展顏一笑,說道:“雷夫人,時候到了!”
這一下梅夫人立時收手,眉角含笑亭亭而立。
雷婆似乎這才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不管不顧的還不想收手,可又在半途中硬是收住身子停了下來,走近到雷公面前,竟然是氣咻咻的怒目相向,對著雷公怒吼道:“你個憨憨,我日你個先人!見我被人欺負了還在一邊看熱鬧。你個老不死的東西。”
這一罵卻罵得雷公不知所措了。
許山河又見雷婆如此橫蠻,不覺中笑了笑,卻又被雷婆斜眼瞧見,更是添了怒火,沒等駝背老漢開口,又罵道:“你個瓜皮,被人笑話了,還傻憨子樣。你個窩囊廢物。”便又對許山河囔囔道:“這算不得數,重新打過。”
駝背老漢雷公這才悶著臉走上前,對梅夫人說道:“等下我娘子要出五雷掌法,你要小心了。”
原來,雷家的五雷神掌本是傳男不傳女,後懾於雷婆之威而私下傳了五雷掌法,只是兩人約定過,如無雷公允意,雷婆便不得使出五雷神掌。方才就是沒有約定,這雷婆原來也不敢擅使五雷神掌。
這一節梅夫人倒沒想到,只是也並不在意。她嫣然一笑,雙手一上一下展開著做出了迎敵之意,輕聲說道:“五雷神掌天下一絕,小女子有幸受教。”話說著,又指了指一邊的已經燃盡了的那柱香,說道:“只是今日之事若是傳出去,天下好漢就會說,那雷夫人的話,信不得的。”
雷婆又一聲重哼,一個頓足,神色默然,怒聲說道:“好,罷了,今日就此罷了,陳老鬼的帳,改日再算。”
這時雷公終是沒忍住,問道:“這位小娘子姓甚名誰?方才所使的掌法是哪門哪派的?”。他這一生癡醉於掌法的修習,如今見了這自己都不曾見過的,且又如此玄妙的掌法,自是忍不住要相問了。
梅夫人施禮說道:“小女子姓梅,單名一個燕,小燕子的燕。方才所使不過雕蟲小技,入不得雷前輩的法眼。”
雷公不甘心,又問道:“若是老夫沒有猜錯,梅姑娘方才所使的,可是小須彌掌?梅姑娘是須彌山上的人?”
梅夫人含笑點頭,說道:“雷前輩見多識廣,須彌山人正是家師。”
雷公赫然一驚,忙施禮說道:“竟是須彌山人之徒,方才多有得罪。山人近來可還安好?有機會請梅姑娘替雷公向山人問好。”
梅夫人還禮說道:“謝謝雷前輩。家師近年來閉關修行,一切都好。有機會梅燕必將轉告。”
雷婆收起了方才的橫蠻,頷首說道:“怪不得了。這麽標致又伶俐的好徒兒。也罷,也罷,輸在須彌山人的徒兒之手,不丟臉。”
梅夫人接著說道:“雷夫人言重了,算不上輸,只是晚輩偷巧。”
說完這些,雷婆這才一招手對雷公叫道:“還不走,還嫌不丟人呀!”雷公不聲不響跟在後,走出數十步後才留下一句話:“陳老鬼之事今日就算罷了。改日再來討教。”
許山河在後面高聲說道:“久聞雷前輩‘五雷轟天神掌’和‘五雷大法’打遍天下無敵手,當年少林十三棍僧也不曾攔住雷前輩半步,在下一直仰慕,只可惜這麽多年前輩隱退江湖。等到閑瑕時,在下必要請雷前輩至我天機門小憩數日,屆時雷前輩萬莫推辭才好。”
“小須彌掌老夫一向敬仰,總是要找時間再來的。”雷公這話說完,人已走遠。
這對行事怪異的夫婦來得突然走得也是乾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