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夜入黑幕,那月兒如鉤的掛在一片銀色幕布之中。屋外頭尚有點點星光,屋內則點上了一盞昏暗的油燈。百裡莫三人借著月色和那昏暗的燭光,一邊喝著酒一邊說著話。李孤陽與劉福春心中仍舊不時想起方才的情形。
劉福春這一生中最為敬重的便是自己的授業恩師少林達摩院首座主持知念大師。他暗自思量,卻不知若是自己的師傅,或是少林寺的上代主持知遠大師,這二人能不能勝得了這迦德大師。自己方才那招怎麽就這麽輸了?
李孤陽同樣也在想,方才這一敗實是無話可說。但他心下一直在問的是,如果我是百裡莫,面對今日伯顏之請當是做何打算呢?這天下姓元也好姓陳也罷,真有那麽重要嗎?
這二人經此一敗心神終究是無法安定,滿腹心事。但見百裡莫仍安然自若之態,幾番推杯換盞酒入愁腸之後便也索性放寬了心,暢快豪飲起來。直至那子夜時分,月入愁雲時,三人酒至正酣,微熏將醉時便席地而倒各自安睡。
這一夜,如許安靜。
在那石屋外。迦德扶著唐伯駒徑直走出院子尋了個寬敞處搭了個帳篷以做休息之處。鬼王和蕭白發帶一眾侍從並不走出院子就地安歇。
蕭白發諸事皆不關心,此時更是安靜的呆在帳篷內歇息。
唯獨鬼王仍舊心有不甘。
鬼王一門在江湖中惡名遠揚,自從十多年前招惹上了一個極厲害的人物之後,被逼到無所遁形,幾近山窮,及至最後迫於無奈投到了伯顏帳下。這些年下來伯顏對他也算是執禮相待,雖說是沒有了以往的那份自在,好壞總是有了個藏身之地,更給了他圖名利求富貴的機會。
待到有朝一日天下大定,這南蒙一統華夏時,他鬼王一門或將是南蒙帝國開疆拓土的一方諸候。想到這些,他鬼王才會把那些不自在給放一邊去。能屈能伸大丈夫是也!
伯顏此次差他辦理此事以先理後兵而來,著他無論如何都必須將百裡莫請到,但卻派了迦德和蕭白發這兩個根本使不動的人物隨他一起。是以他隻得把自己門下那二十四鬼士和二大門徒悉數帶上,這算得上是鬼王一門現在全部的家當了。鬼王做此安排自然是做給伯顏看的。事成與不成另外且說,最少得讓伯顏知曉,鬼王一門對伯顏所差遣的任何事宜都全力以赴。只是事到如今,他又有些後悔做了這番自行主張的安排。
他和迦德大師等一行人在五日前便已向著這玉峽嶺而來。玉峽嶺仍為大悅國屬地,人多眼雜,此事又不宜張揚,是以一路沿渭水南下到春陵府再轉至陸上,如此腳程便慢了許多。鬼王門下二十四鬼士和二大弟子則被他預先安排提前一步潛行至這石屋左右以備萬全。卻不料在他們人馬匯合之際卻受到重創。
鬼王雖料想到此行必有些風浪,只是全沒料到的是,尚未開始,自己豢養多年的鬼士竟被一舉格殺。乍聞高氏兄弟的稟報時,鬼王內心即是怒火中燒,對狂人柳青山自是恨不得挫骨揚灰,食肉吸髓。但想到當下的事情,也隻得忍上一忍了。雖然隻一個柳青山也起不了什麽風浪,但他又是為何在此關頭出現在此處呢?
鬼王一片苦思當然不會想到柳青山的出現卻不過是機緣巧合。而這番機緣卻是拜常五的私心所至。只是常五不會想到這片小小私心會讓自己不明不白的丟了性命。更讓他萬萬想不到的是,他的那一點私心,改變了一眾人的運勢,甚至是大悅國的國運。
此時月兒如鉤,夜色如洗,柳青山身處這黑夜的深山之處,懷中抱著仍在昏睡的三虎子,在悶熱且潮濕的林中邁著大步向著鳳凰廟而去。
鬼王這邊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他也並非一夜沒睡,只是他更為警覺的盯著那小石屋內,一直等到裡面三人果真合身入睡後,他方肯閉眼。這一睡再醒來時便已是日出破曉之時。鬼王往那屋裡看去,那榻板之上原本合身而睡的三人已然不見。鬼王顧不得失禮直衝了進去。那石屋內昨夜殘羹酒具都收拾得乾淨妥當。那茶與茶具亦物歸原處。鬼王在屋內前前後後都搜找了一圈,屋內都井井有條一切如舊,只是唯獨不見有人。
百裡莫、劉福春和李孤陽這三人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迦德大師看著眼前空無一人的石屋直是啞然失笑,蕭白發氣得直罵娘。這三人都在想,堂堂的大司馬百裡莫居然玩了一招不告而別。
“搜,四處給我搜,這石屋內必有秘道”。鬼王憤恨歸憤恨,但還是能很快的冷靜下來。
那邊的侍從四下在屋內搜查起來,蕭白發忽然叫住鬼王,對著那腳底不遠處嚅嚅著嘴也不說話,鬼王順著看過去,只見那地面上寫有幾個大字“暫別半日,午後再會”。
鬼王氣極敗壞,在原地想了想,向迦德大師問道:“大師,怎麽辦?”。
迦德大師反問道:“你做何打算?”。
鬼王說道:“昨晚既已聽從了大師之意,如今當再聽從大師安排。”
“他們會往哪去了?你覺得午後果真會返來!?”迦德大師當然明白鬼王的弦外之音但末多加理會。
“去的地方當也不遠。應當先查探一下。不管他返或是不返,也得要知道他們去向何處了。”蕭白發在一邊說道。
“這裡是百裡莫母親的娘家,離他府上春陵府尚有百余裡路途,如他真是守約之人,回春陵府是不可能。他母親的娘家就在山下邊不遠,只是現在也空了,已空了多年。”鬼王說道。
“那李孤陽是何人?”迦德又問道。
“一劍傾城李孤陽,也是久負盛名的劍術名家。十幾年前就進了秦和的府中,是秦和的心腹家臣”蕭白發說道。
“那必是與秦和有乾聯了。”鬼王說道:“如此看,大悅國那邊也派人過來了。這李孤陽先行而來,必有援兵在後。對了,昨日我兩個徒兒高不來兄弟已在山腳下遭遇百裡莫舊將狂人柳青山,我二十四鬼士一役盡殆。我去他大爺的。不知後面還會有誰。”說到這二十四鬼士,鬼王仍有一腔的怒氣。
“李孤陽連夜奔襲,搶在我們之前與百裡莫會面,定是受秦和之令。百裡莫為忠信之人,這不告而別那定是有不可推脫之要事。以今日之時局,有什麽事是他百裡莫不可推脫之事?”迦德大師又再問道,卻絲毫沒有理會鬼王提到的柳青山。
“前幾日元帥接到大悅國密報,密報說,大悅國國內橫生巨變。如今是腹背受敵,內憂外患。北陽府前幾日被破,宮內老皇帝拖病罷朝連續多日,朝中太保、太子太師和柱國將軍等一乾將臣俱在一夜間被傾覆。這番宮內政變直讓當朝百官人心惶恐。眼下唯有這秦和也是獨木難支。在此緊要關頭,百裡莫必是要重新出山。旁人去請份量不夠怕請不出來,也只有秦和這等人物親自上門才有可能請得動”。
鬼王緊鎖雙眉,一路剖析著:“李孤陽千裡奔襲只是個先鋒官,秦和當隨後便到。當朝的左膀與右臂在此地匯合密談。按這個推斷,那秦和就應是今日便到。此人為當朝權相豈可能孤身犯險,這番過來必有強將在側。如此看來,少不了要有一番你死我活了。昨夜還是大意了啊,大師。”
聽到鬼王這番頭頭是道的分析,迦德也是頻繁點頭。
“算一算腳程也是差不多,那他們會在哪裡碰面?”蕭白發又問。
“爾等速去左右查看,只看附近是否有異常,切不可莽撞。速去速回”。迦德大師對屋內那些侍從說道。
“師尊,那西面上去不過十余裡路程有個鳳凰廟,以前香火還旺,前幾年一些小山賊來了之後這鳳凰廟便不再有人去了,已荒廢了多年。我們前幾天過來時收拾完了那些山賊,那寺廟在此處頗有名氣,會不會……”那鬼王座下的索命無常高不去說道。
“嗯,那你兄弟二人速去查”,鬼王說道:“記住,如果他們果真在那邊,速速報來。留一人盯住。”
“那我去百裡莫老母舊屋裡去看一下。”蕭白發說道。
“嗯,也好。就煩請蕭施主受累跑一趟。還請鬼王受累,在左近查看一二,老納腿腳不便,就在此居中接應調度”。迦德大師仍舊保持著那份禮節。
鬼王看著蕭白發離去的背影暗自忖道,這蕭白發此刻倒是配合做事了。又想,這迦德和尚看起來木納迂腐不諳世事,行事其實是縝密的,方才的幾次問話都切入要害,此人無論是武功或是心智都是個厲害的角色。
“當年我被貶逐之時秦相就選在此地修了這石屋,這秘道也是當時便就挖了的,卻不想今日果真派上了用場。”
百裡莫對李孤陽說這番話時,他們三人已身在鳳凰廟的寺院之中。連同李孤陽的二個隨從李大和小五,此時五人便在寺院中商議接下來的對策。
“這五六年的時間我竟不知道有此秘道,真是要老糊塗了。將軍,也難怪你之前如此沉得住氣。”方才甬道之內狹窄低矮空氣稀薄,三人都刻意的沒有說知。待到走出這秘道後劉福春才終於把心裡要說的話給說出來了。
“也不是有意隱瞞,這麽些年來我也隻試著走過一次,若非昨晚這事這條秘道我都快要不記得了。”百裡莫笑著說道,“所幸那秘道還算堅固。但我卻真不知秘道的另一邊竟是這鳳凰廟的放生池。放生池,哈哈,秦和這老兒的安排還真有意思。”
李大和小五見這三人似從天而降時倒真是驚喜異常。那前一夜的擔憂也一掃而光。而李孤陽這時才算有些明白秦相何以會著他三人先至這鳳凰廟,而不是直接去那石屋的原因了。
備有後手以防不測,秦相謀事終以穩妥為先。
“先生,這是我二個隨從,李大和小五。他二人昨日與我一同先到此處。周遭四處雖已做了些禦敵之策,但對方來勢太猛,此處只能供一時之安。隻望秦相能早些到來才好”李孤陽快速的向百裡莫和劉福春說了一下當下的情形,回頭又問李大:“秦相秘信可曾收到?”。
“先生,昨夜子時收到相爺秘信,秘信上說,相爺最遲今日未時可至”李大上前說道。
李孤陽望了望天色,說道:“現在方是辰時,石屋離此處太近,相信鬼王他們很快便會找過來,如此便少不得要委屈先生一下了。”
百裡莫略作沉思,忽然問李孤陽,道:“李總管,除北陽府之事,大悅國近日是否還另有要事發生”?
“這個並不知曉,我近日都在春陵府辦差,不曾聽聞有其它事,只聽說近日朝中似乎並不太平,但具體何事並不知。朝中之事秦相也說得不多聽”。李孤陽答道。
百裡莫臉上顯有疑惑,只是再又問道:“哦,那必是有不尋常之事?那眼下,我們要做何計劃?”百裡莫心裡免不了暗自思慮,若僅只是北陽府失守,聖人有旨意於我,也無需秦相如此周車勞頓。百裡莫猜想今日這事恐怕不那麽簡單。
“此秘道還算隱秘,隻想請先生和劉將軍受個委屈,在這先暫且休歇。迦德與鬼王他們由我三人去應付即好,一切等秦相到來再議,可好?”。
“李總管如此安排也好。只是福春兄弟武功要好些,就讓福春兄弟也一並去吧”百裡莫知道迦德大師與鬼王一行人都是武功卓絕之輩,李孤陽一人顯然是無法抗衡。劉福春自然也是不甘人後,在一旁說著要一起共迎強敵。
“不必了,劉將軍要在先生身邊守著。放心吧,先生。鬼王他們並不知我們這邊的真實底細。我三人剛好可以來一出調虎離山,隻引開他們去,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與他們交手。再說,有迦德大師在,料也無妨。”李孤陽說道。
“還是讓李大與先生一起,我只和你們一同迎敵”。劉福春硬邦邦的說道。
“劉將軍仁義,在下心領。只是此番若鬼王與蕭白發二人惱怒我們的不辭而別,一旦他們失了分寸要強行擄先生而去,先生的安危雖不至於,但秦相的一番安排就全部落空了。有將軍在先生身邊,我們才更可放心些。”
“或者我們一同,就先避開,直等秦相到來”。百裡莫顯然還是擔心。
“還是我們來個調虎離山吧,秦相到來還要有些時日的。”李孤陽堅持著說道。
就這一時半會雙方正爭執不下,忽然一個聲音傳來:“將軍,你和福春哥哥盡管歇著,這裡還有我呢”。聲音落下,一個身影從廟堂內的佛身後走了出來。那人身材高大魁梧,懷中還抱著一孩子,快步向眾人走了過來。
李孤陽其實在那人走出來時便已看清,此人正是昨日在那大樟樹底下舍身救童子的青衣漢子。此人在此時出現並說了這話,李孤陽心下自是精神一振,沒想到這麽快這個強援就來了。
劉福春卻是第一個衝了上去的,一腳踢向這青衣漢子,說道:“青山兄弟,你怎麽會在這裡。”言語裡透出了異常的欣喜。
那人牽著劉福春的手一同走到百裡莫面前,屈膝行禮,說道:“驍騎營昭武校尉柳青山,參見將軍。”話一說完便一手擁著百裡莫,說道:“將軍,想死我了。今日竟在此相見。”
李孤陽上前說道:“沒想到是柳將軍,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柳將軍又是如何到了這裡?”。
這佛像背後走出的那人便是柳青山。他昨晚潛行至鳳凰廟時便發現了李大與小五二人的行蹤。只因不知底細,柳青山便就一邊休養一邊暗中察看。而今在那佛像背後眼見著百裡莫與劉福春後心中早就按捺不住了,聞聽到眾人所爭執的事情,也大約對事情知了個來龍去脈後,柳青山便不再隱藏。
經過這一晚的休整,柳青山身上所受刀傷也幾近複合,但衣衫還是如破碎條一般,那模樣便跟乞丐一般的狼狽,但精神卻是十足。與百裡莫劉福春二人相見,他自然極是喜樂,口中便早在說道:“我昨夜間便已上來了,也見著二位小哥了。心知必有要事。看到將軍與福春哥哥時便耐不住了。沒想到果真是與將軍有乾系。可惜要累小虎子受此重傷啊!”
柳青山乍一現身與百裡莫、劉福春相見時已是激動萬分,一時間說話竟有些顛三倒四語無倫次了,這一番話說完卻把眾人聽得一頭霧水。柳青山緩了緩心神便把在昨天的事情如常五的慘死,小虎子受的掌傷,與二十四鬼士的格殺,一口氣說完後。又說道:“真是天見可憐,總算沒枉費。將軍,福春哥哥,想煞我柳某人了!”
李孤陽昨日與那個青衣漢子初見時已知其非同常人,卻全沒料到他竟就是百裡莫帳下五虎上將中的頭號戰將狂人柳青山。昨日初見,只因時間緊迫且互不相識是以才會匆匆一別,沒想到這麽快又在這鳳凰廟上會合。有此強援李孤陽自然是滿心歡喜。他知道這三人多年不曾見面必有很多話想說,且當下時辰緊迫他便也不上去搭話。
柳青山與百裡莫、劉福春二人出生入死多年,情誼自是極為深厚。這一次久別重逢當有萬千話語要一訴衷腸。但都知當下事態緊迫不容耽誤,一場簡單的而必要的寒暄之後三人便忍住了,都想著要把這一腔的話語放在後面再敘,眾人又就當下事情重又做了一番籌謀。
最後眾人商定,百裡莫和劉福春還有小五帶著三虎子隱藏於秘道之內等秦相到來。另外三人則要行調虎離山之計,李孤陽仍是李孤陽,柳青山身材高大則只能扮作劉福春,而李大扮作了百裡莫。李大略通喬裝易容之術,簡單粗略的裝扮一番後,百裡莫對著李大打趣說道:“這小兄弟還真不錯嘛,這一番下來與我確有幾分神似啊。我要真有那麽年青就好咯!“而後又抱拳施禮,正色向三人說道:“那就有勞三位,一切還請小心為上。”
劉福春對著柳青山說道:“老弟,切不可莽撞胡來,哥哥我還有好多話要同你講。等你回來,今晚咱兄弟要好好痛飲一杯。”
小五也對著李孤陽和李大說道:“先生,恕小五不能隨您上陣禦敵,這邊我定會舍命周全,您大可放心。大哥,先生安危你可好生護著”。
柳青山見此時眾人心思凝重,一向豁達的他朗朗一笑,說道:“行嘞,不過是跟他們周旋一二,這什麽屁大的事。放心吧,哥哥,等我回來喝酒。將軍,無需記掛,安心歇著即好。”
行完這一番道別,眾人回到那放生池,劉福春推開那石龜,石龜的肚皮底下亮出一個黑洞出來,這正是那秘道的入口。而這秘道的另一頭,當然已在他們來時的路上已被早先預埋好的巨石封填。百裡莫與劉福春帶著三虎子重又回到了那個隱秘的秘道之內。臨到雙方分別時,柳青山走到百裡莫和劉福春身邊,正色說道:“將軍,哥哥,等我!小虎子身上的傷還請哥哥時時照看。”
此時寺院內便只有那三人與三騎,三人便往那石徑方向行去。行進間,李孤陽與柳青山二人相視一笑,李孤陽再一次向柳青山施禮,說道:“柳兄,在下常山李孤陽,昨日有失禮了,柳兄大度莫要責怪。”
柳青山哈哈一笑,說道:“唉,這不足一提的事。若非是如此,我還真錯過了百裡將軍。全沒想到昨日你行色如此匆忙為的竟是百裡將軍的事情,我卻差點錯過了。唉,幸好幸好啊!就憑這,我都要謝過李兄!稍後我們要如何行事,你拿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