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禮，給我坐下。”

　　老顧一聲喝止，中禮雖心有不甘卻也不敢再前行半步，老顧繼續吩咐道。

　　“中孝，快攔著你媽。遇事不要衝動，衝動是魔鬼啊。”

　　中孝搶上幾步，擋住了月英:“媽，媽，你先等等，再商量商量。”

　　月英怒意正旺:“她這樣的還配當老師嗎?這不是耽誤孩子嗎?中午帶那麽多學生過來，幹嘛呀，搞遊街那一套嗎?她就是故意的，為難我兒子，太欺負人了吧！”

　　“哦，對了，不說我都忘記了，今天那個女人還小聲嘀咕了一句，說什麽地主崽子，爛泥扶不上牆，她這不就是成心的嗎?”

　　此時，中禮忽然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心中的猜測與疑慮都得到了詮釋，他那狂傲的戾氣瞬間飆升。

　　“爸，媽，現在事情很清楚了，根本無關老四頂不頂撞，也不論姓師的認不認識那個字。事實就是，因為我們家的那個身份，她對老四區別對待了，合著我早爆了，老四還能一直忍著不說。今天這事兒更過分，這哪兒是欺負老四啊，這分明是欺負我們顧家啊！老四本就沒錯，他是被迫害被牽連的，那個學不上也罷，這樣膚淺的老師能教出好學生嗎?明天我到學校找她去，敢不當眾道歉，我也讓她嘗嘗我的爆炒板栗。”

　　說著，中禮雙手互捏成拳，指關節接連發出了哢吧哢吧的響聲，老顧掃眼望去，眉頭微微一皺，中禮立即訕訕地收了架勢，退到了一旁。

　　另一邊，月英緊緊抱住懷裡的小四，眼淚止不住地流淌著:

　　“傻兒子，你怎麽不早點兒跟媽說呢?你幹嘛要忍啊?天天跟沒事兒人似的，你又不是沒媽的孩子……”

　　月英邊哭邊絮叨個不停，老顧陰沉著臉卻也是無可奈何，屋裡的氛圍達到了極致的凝重，那最讓人心傷無奈的帽子，或許卑微了顧家，波及了每一位顧家人。

　　長久的沉寂被中禮強行打破了，必須轉移一下家人們的情緒了:“媽，卞老師叫我去學校，告訴我一個好消息，爸，一個我做夢都想不到的好消息。”

　　果然，效果顯現了出來，月英止住哭泣，淚眼婆娑地看向中禮:“我說呢，你中午怎麽和知昔一塊兒回來了。”

　　老顧倒還沉穩:“別賣關子，快說。”

　　看了一眼老大，中禮說道:“卞老師說，國家恢復高考了！”

　　中孝聽了，身子明顯一震，隨即又恢復了表面的平靜。

　　“大哥，你也可以參加啊，你學習那麽好，一定可以考上。我也打算好好複習一下，明年參加高考，成不成也要試試啊！”

　　中禮意興闌珊道:“我都下學多少年了，早忘光了，不去湊那個熱鬧了。”

　　“感謝主，這總算是有了一條活路了！”老顧感慨萬千，想到大兒子，又忍不住歎息道:“唉~不說早多少，能早個五六年也好啊！”

　　“中禮，你就認真複習準備吧，明年不行，就後年，機會來了一定要抓住啊！”老顧的臉色似乎重現光亮，感慨道:“卞老師，是的好人啊！”

　　在悲憤和希望交織的氛圍下，一家人吃過晚飯，寫作業的寫作業，洗碗的洗碗，抽煙的抽煙，看書的看書，只有老大中孝早早地回屋睡了……

　　大夢一場，生活依舊。

　　小四不去上學了，老顧口中的雜書，中禮眼裡的經典，卻成了陪伴他最多的夥伴，他似乎更樂得這樣的逍遙自在，不用起大早，不用寫作業，不用看眼色，

看看書，喝喝茶，陪陪媽。　　中禮的書略雜:國內的、國外的，文學的、科學的，歷史的、科幻的，詩詞的、雜散的……還有家裡的聖經，只要是有字的，小四都會視若經典，認真仔細地閱讀。

　　按照中禮的話，反正這些書都是自家的，不會長出翅膀飛走了，看不懂就慢慢看，一遍不行看兩遍三遍。

　　這樣的讀書過程一直持續到初中畢業，加之，顧家對面是郵局可以訂刊，隔壁是新華書店可以買書，基本上，家裡的書在不斷增加著，小四一直都有書可讀，甚少外出玩耍，變成了家人眼中的乖娃，所謂的顧家四少似乎被街坊們遺忘了。

　　又到開學季，小四已經5歲了，在二哥中禮的帶領下，再度踏入了完全小學的大門，找到入學報名處。

　　“顧中禮。”桌子後面的一個中年女教師先說話了。

　　“你是~哦，吳老師啊，你好，你好。”中禮稍微愣了一下神，馬上認出來了，立刻笑臉相迎，問道:“今年一年級是你帶啊?”

　　“是啊，學校讓我今年從一年級跟班，帶到小學畢業。你這是?”

　　“哦，這是我家老四，我帶他來入學的。真是太好了，吳老師就是班主任啊。”中禮有點兒驚訝，更多的是欣喜，吳老師是完小少有的老教師、好教師，曾經教過自己。

　　“還真是緣分啊，你大哥我也教過的，這下三兄弟都是我學生了，哈哈。”

　　吳老師爽快的性格和可親的面容，讓小四感覺很是舒服，他露出一絲羞怯的笑意，主動給吳老師行了個禮。

　　吳老師附身含笑，柔聲對小四說道:“嗯，真不錯，我先和你哥說兩句話，等下給你辦理入學手續哦。”

　　說完，她轉臉看向中禮，問道:“中禮，聽說你考上大學了?你就是聰明，我記得教你那會兒，你可是不太愛學習喲。”

　　“那時候不懂事，沒少惹你生氣，”當著弟弟的面，中禮略帶尷尬地假意謙虛著:“所幸我運氣好，考了個師范。”

　　“教出個有出息的學生，老師和你一樣開心，別謙虛了，你可是咱們鎮第一個大學生哦，等畢業了就是鐵飯碗了……”

　　小四靜靜地看著兩人寒暄，心裡深處對學校的抵觸慢慢變淡，曾經的陰影也漸漸變無。

　　就這樣，在吳老師有意無意地呵護下，小四的小學生涯沒再出現什麽波折。

　　在接送了幾天小四後，中禮也踏入了大學校園，開始了他嶄新的生活，小四與四年級的三哥中智，還在求學的路上慢慢走著……

　　雖然時間始終在堅持不輟地衝刷著，顧家的那頂帽子還是會被人記得，尤其是在關鍵的時候。

　　盡管太多的姑娘想嫁來街上，盡管顧家的口碑早已享譽周邊了，可不論真心佩服也好，蓄意惦記也罷，就是沒人願意嫁入顧家，為的就是那所謂的身份。

　　寒暑變換，小四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暑假生活開始了，家裡好像忙碌了許多。去年，老二中禮的橫空出世，結結實實地砸扁了那頂帽子，人們又仿佛看到，那個曾經紅火的顧家回來了。

　　老大中孝也終於結婚了！

　　月英打開了那個首飾盒，取出了全部的袁大頭，托人在信用社兌換了人民幣，外加一頭年前特意留下的年豬，勉強操持完這個顧家的頭等大事。

　　大紅花轎抬入顧家那老舊的院落，新房就是中孝原來居住的後院東屋。小四被找了出來，懵懂地喝了糖水，喊了大嫂……

　　平淡的一年過去，中信迎來了第二個暑假，於白鷺顧家更是收獲了滿滿的喜慶。

　　老二中禮師范畢業，被分配到白鷺中學任教。

　　此時的白鷺中學，撤銷了高中部，新建了教學樓，擴招了初中部，成為全鎮唯一的中學。

　　空下來的教室裡，砌了四條尺許矮牆，權當床腿;竹竿串編成席橫亙其上，是為床板;南北各成一列，似兩軍對壘，倒也清爽通透，這兒便是學生宿舍了。離家較遠的學生，自帶被褥即可入住，早晚有自習，三餐有食堂。條件雖簡，一切向好，催人奮進，光明在前！

　　顧家喜事之二，大哥中孝喜得千金，老顧再升一級，月英榮升奶奶，最早的一批80後誕生了。

　　還有二三事，湊個熱鬧，沾點兒喜氣:

　　中智升入中學，極大概率成為中禮的小白鼠;知昔初三畢業班，需要衝刺縣裡的高中了;接下來，小四要獨自一人面對三年的小學生涯了。

　　對小四而言，暑假本該是最快活的日子。往年都是晚飯後，一家人關了大門，散坐在小院中，煙茶西瓜針線活，各自有所為。

　　小輩之間則是你來我往，說說笑笑的，或探討或辯論;老顧也不再寡語少言，不時給予點評或總結;尤其是小四，異常活躍，思維跳脫，時常帶著話題跑偏，不過剛剛好，本就是家人間的閑聊而已，關起門來，誰都真實了自己！

　　今年的暑假卻是冷清了許多，各人盡皆忙碌，昔日晚間的茶會似乎被遺忘了。

　　剛開始，小四也會去逗弄逗弄侄女，感覺很好玩兒，漸漸地，新鮮感退去，難掩的失落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

　　看書吧，書中什麽都有！

　　可輪到買書訂刊了，小四才發覺，秋蟲破土化鳴蟬，從此非昨年，少年也知愁滋味，錢根深種啊，他太想掙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