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的多了，不一定就會了，畫虎類犬是自娛，照貓畫虎是自愚！

　　偏偏火光夾雜著濃煙，再次打攪了小四的遐想，他抬眼望去，只見灶火已蔓延了出來，猙獰著向柴房撲了過去……

　　小四抄起水瓢，舀起水就潑了過去，說來也是神奇，那狂躁的火勢立刻就蔫了下去，再補上幾瓢水，算是徹底消除了的隱患。

　　看著滿屋子的狼藉，小四徹底傻眼了，一通忙活下來，他感到極度的疲憊，拖遝著來到院子，一屁股坐在屋簷下的台階上，低垂著腦袋。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目光呆滯地看著院子，仿佛又見:

　　陸續歸來的家人們，各自坐在習慣的位置上，趴著小桌子寫作業的自己，坐著看書的哥哥，擺弄花草的姐姐……

　　爸爸也下班回來了，坐那兒抽煙呢，聞著飄過來的煙味，他覺得特別得心安，煙囪裡升起的炊煙，看著都是那麽得好看……

　　他遊移的目光被牆角那一簇繁茂的喇叭花吸引了，有的還開得正豔，有的收起了喇叭，有的只剩下一根細細長長的蕊，有的完全看不到了，綠色的花萼捧出一顆種子，像黑色的花椒……

　　那是一處簡易的花壇，是用撿來的磚頭堆砌而成，種了許多的小花草，有爬藤攀牆的賴葡萄，有貼地仰面的太陽花，有化葉為針的仙人掌，有孱弱挺立的文竹……

　　花草們雖各安一隅，姿態不同，習性迥異，但同生一個花壇，共享一方水土，彼此競爭，互為襯托，終是一處身之所安、心之所牽的家。

　　咦?那兒怎麽倒掉了?

　　花壇的一個角落裡，地上散亂著磚頭和泥土，在喇叭花遮擋下，倒也算不得礙眼。

　　不想看書，也看不了書;不想閑著，更怕閑著;小四走過去，開始修複花壇。

　　看起來不多的事情，小四足足忙活到天近傍晚，看著滿手滿臉滿身的泥，他使勁兒地搓了搓手，卻顯得更髒了！

　　小四心想著，還是去河裡洗洗這一身的髒吧，我就待在水邊，應該不會有危險的！

　　心理的自我安慰就是這麽具有迷惑性，其實，不過是找個不堪立足的借口，換來些許縹緲的勇氣罷了。

　　小四全然不懼曾經的兩次落水，拿了毛巾就走，關上門，找了塊磚頭墊著腳，費力地鎖上門，向著街尾走去。

　　季夏的白鷺河，倒映著夕陽，寧靜悠然:蹲著洗衣的女人，揮動著手中的棒槌;嬉鬧擊水的孩童，揮灑著無憂的歡快;潛行遊弋的男人，揮霍著飽滿的精力……

　　小四深知自己不會游泳，他選擇了橋洞下方的石台邊，水稍淺亦有台階可依，唯一的不好就是太靠近洗衣的女人了，總感覺有些別扭，可又有什麽辦法呢?誰叫他是旱鴨子呢?在這兒下水，著實能給他莫大的安全感。

　　小四沒有脫去短褲，而是直接攀著石階試探著下到水中，水深合適，沒及腿根處，腳下是鋪砌的大石，上面布滿了青苔，透過清澈的河水可以看見，那縷縷苔絲努力向上，柔柔地擺動著，腳踩在上面滑滑的，軟軟的，癢癢的……

　　感受到了腳下傳來的堅實，小四徹底放下心，開始愉快地戲水，他要洗去煙灰，洗去泥垢，洗去憋屈，洗去饑餓，洗去濃鬱的思念……

　　這一刻，他似乎什麽都忘記了，他只是一個盡情玩耍的孩子，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一頂草帽隨著水流漂來，

晃晃悠悠，孤孤單單，在河水中翻騰，掙扎……　　草帽由遠及近，在小四的眼中逐漸變得清晰，小四突然產生拿到它的念頭，便一步一趨，感覺著腳下的真實，慢慢迎上前去……

　　只差一步就要失之交臂了，小四一時情急，迅速踏出一步，側身單手伸出，抓到了，抓到了。

　　小四心中一悅，腳下卻是一滑，栽了下去，水流一裹而下，向著下方的深潭……

　　小四頓時就慌神了，這次可沒有三哥在旁，他拚命地手腳亂蹬，想竭力浮出水面……

　　草帽的系帶勾住了他的手臂，隨著小四的撲騰，在上下起伏著，像是在跳動著歡快的舞步……

　　洗澡的男人熟練地拖動著毛巾，洗衣的女人輕靈地揮動著棒槌，沒有人在意身邊的生死抗爭，偶爾撇去一眼，也只見一個孩子戲水正酣。

　　小四有些絕望了，他想喊，可剛一張口，水就灌進了口腔，喊不出來;他想扔掉草帽，讓人看到，可辦得到嗎?水中的纏繞只會越來越緊！

　　漸漸地，筋疲力盡的小四不再掙扎，他真得沒有力氣了，他的意識開始模糊，他徹底放棄了，他太累了，隻想睡去……

　　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將他拽出了水面，拖到了岸邊，送上了石台，那人隨即轉身躍入水中，潛了出去！

　　洗澡的男人、洗衣的女人立即圍了過來，嘰喳議論著，卻是無人上前，無人探尋，無人施救……

　　不知過了多久，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隱隱有雷聲低吼，小四悠悠轉醒，他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靜寂的空，耳邊傳來流水的歡，心中隻余無盡的黑……

　　他強行驅趕了恐懼，嘗試著坐起，一頂草帽滑落下來，眼前出現了些許微光，他傻傻地看向四周，開始回想此前的種種，也只是勉強記得放棄求生的一刻，此後的漫長卻是全然不知，記憶已然丟失了，是誰救了自己，成了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黑壓壓的雲不堪重負，碩大的雨點開始落下，顧不上細細思量，他辨識了家的方向，緩緩地爬起，躑躅而行在茫茫的雨夜。

　　小四一瘸一拐地挪回了家，脫下濕漉漉的衣服，便一頭栽倒在床上，光溜溜的身子盡力蜷縮在了一起，像是重回母體肚子裡的胎兒，他昏睡了過去……

　　街上的喧鬧聲，將小四從夢中喚醒。

　　昏睡了一整夜，小四的臉上依舊是滿滿的倦意，若能長睡不醒該多好啊！

　　小四晃了晃小腦袋，將這幼稚的夢想趕了出去，自己還得上學呀！

　　他坐了起來，雙腳落地，未等完全站起，身子一軟，坐回了床上。小四傻眼了，難道那個癱病又複發了?又站不起來了?曾經站不起來的苦，小四永遠也忘不掉，他不要站不起來，他必須要站起來。

　　小四雙手撐著床沿，更加緩慢地試著腿部發力，剛剛挺直雙腿，膝蓋處便傳來了劇痛，他不敢對抗，又一次頹廢地坐下。

　　“媽，我想你了！”

　　小四未哭淚湧，昔日浮現:媽媽幾年如一日，每晚都用棉布裹著細鐵砂，加上醋，幫他熱敷雙腿，按摩經絡……

　　“我不要做個癱子，我要站起來，我還要跑起來！”

　　小四在心裡狂喊著，他不甘地繼續嘗試著……

　　終於，在挺過膝蓋的疼痛後，小四站起來了，他小心挪動著，適應著……

　　總算可以一瘸一拐地走路了，他開心極了！

　　他已經可以認定，他的腿沒有壞，也許只是寒氣入體，有些疼而已，活動活動保保暖，應該就可以恢復了。

　　另外，他確實沒有力氣了，昨晚沒吃東西，又在河裡折騰了一回， 加之本就貧血，他急需補充熱量與糖分。

　　小四洗了幾根紅薯，不管好不好吃，先啃上兩根，剩下的裝進書包，然後邁著輕微顛簸的步伐上學去了。

　　午飯時，大嫂問他:“老四，你昨晚怎沒來吃飯呢?”

　　“哦，大嫂，我在家吃了紅薯了。”小四的回答很誠實，臉色也很平靜。

　　略微想了一下，小四繼續說道:“晚上我就不過來了，我還在家吃紅薯。”

　　其實，他知道大哥不在家，沒人送他回家，那段路很黑，還有野狗的襲擾，他真的有點兒怕。

　　“行啊。”

　　粗心的大嫂並沒有多想，她已是身懷六甲，更帶著一個孩子，她哪有精力去照顧這個小叔子呢?

　　二天后，中孝回來了，老顧的病在市醫院再次得到確診，胃癌晚期，等身體各項指標調理合適後，就會立即安排手術。

　　小四依舊一副聽不懂的樣子，正常上學吃飯，晚上一個人睡在老屋，唯一的變化就是不愛看書了，總喜歡坐在院子裡，呆呆地看著牆邊的花壇，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顧家老屋越發的蕭索。

　　放下了書籍的小四，拿起了螺絲刀，閑了就拆裝手邊的一切小東西，門鎖、相框、鬧鍾、半導體、縫紉機……只要拆得動的概不放過，短時間內，他收集了一大抽屜的破爛玩意兒。

　　就這樣，在反覆地維修或改裝中，小四練就了動手能力，也習慣了期盼與失望交替的日子，但他每天放學依舊會先看一眼老宅，然後再去大哥家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