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沒有那麽多如果,有的只是結果和未果。
她,純粹細膩,經年堆積的情感已然觸發,甘之如飴,怎肯輕易放下?
他,純真冷靜,負重前行的內心早就累了,疲倦不堪,哪能隨性拿起?
“你好狠,你是真的要逼我把心掏出來呀!十二年了,我心有多累,我過得有多苦,你知道嗎?當年,因為你的出現,我的生活全變了!”
“我以你為我心間的燈,你卻拔了燈芯;我以你為我苦海的橋,你卻塌了橋身;我以你為我遊歷的船,你卻爛了船板,怎麽,你還嫌不夠嗎?還想砸了燈,拆了橋,沉了船?而今,你已經上岸了,就不想管我了嗎?黑暗一片,你真的狠心讓我隻身夜渡嗎?”
看著她那淒切的眼神,聽著她那淒切的控訴,他的心中五味雜陳,疼惜、歉意、懊悔、難舍、悲切,一起湧了上來。
他上前一步,挽住她的手臂,動作輕柔地扶她在蒲團上坐下,自己也選擇了另一隻坐下,感情的糾葛變成了促膝長談,坐而論道。
“可微,你冷靜些,且聽我說,你我本就份屬兩個世界,因為原生環境的差異,我無緣登高如何做燈?我尚且掙扎如何做橋?我所識淺薄如何做船?再說了,我又何曾上岸呢?我又何曾不是苦海盲渡,不辨東西呢?”
她已是淚流滿面,新痕上舊痕;他也是凝重滿眼,再添負疚一縷,伸手扯過兩張紙巾塞到她的手裡,靜候一旁。
“所謂兩個世界,不過是你的托辭,即便要分,那也應該分為精神與現實。在現實的世界裡,我生活無虞,卻只是物質上的充裕;而在精神世界裡,你是靈魂強大的王者,你卻看不見靈魂弱小的我,而今,我獨行十二年,再次來到你的面前,難道你還要狠心再拋棄我一次嗎?”
“你說什麽?再拋棄一次?我何曾拋棄過你呀?”他抬起眼眸。
“你敢說你沒有?就是那一年,我爸爸專門去了若欣的家裡,說了我們的事情,後來,後來被你拒絕了,我爸爸氣得差點兒要帶人去找你了,硬是讓我給攔住了,從那時開始,我就恨死你了,你憑什麽拋棄我呀?我哪點兒不好呀?”
滿滿的幽怨撲面而來,他以手拂面,哭笑不得起來。
“可微,你這可就冤枉我了,這個事情我記得,舅舅隻告訴了我,對方的家世很好,只要我同意了,就算駛入了人生快車道,你覺得我會同意嗎?”
“為什麽呀?家世好一點兒怎麽就成了障礙了?”她很是不解。
他反問道:“你會在屋裡打傘嗎?”
“什麽意思?”
“屋裡的傘只是頹廢的物件,屋外的傘才是綻放的雲朵,可以為傘下的人遮陽擋雨,雖孱弱卻堅韌,雖苦累卻傲然。”
“你這也是執念,”她覆上了大手,溫柔地摩挲:“傘本身就是價值,收起來,它是心之安放,共渡歲月靜好;撐開時,它是心之呵護,不懼日曬雨淋!”
“要說執念,是也不是,誠然,我有放不下的方向,也有性格上的執拗,但絕非可笑的自尊,更不是懦弱的自卑;對於情感,我相信我的眼睛,更相信我的感覺,我喜歡的人也一定是喜歡我的人,其他的外在並不是障礙。”
她低下頭,揉搓著手裡的紙巾,帶著嬌憨的鼻音:“那你介意我比你大嗎?”
“大什麽大呀,我的初戀比你還大一歲呢,
在我眼裡,你就是小屁孩兒,再說了,那時候,我當即就回絕了,根本也沒問是誰呀?” 他淡淡地說著,隨手把她那壓著的裙擺扯扯平,她輕抬螓首,眼眸含情。
“如果那時候你知道是我,你會同意嗎?”
“不會。”
他斷然回答,她舉手作勢,他抬手一指,委屈十足地補充道:“呶呶呶,又想動手了,我也打不過你,你說我敢同意嗎?”
她擠出一絲笑意,表示對他玩笑的尊重,而後,幽幽地說道:“其實我很清楚,你的心裡根本沒有我,你怎麽可能為我而改變呢?”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改變,但當時,我已經有女朋友了,這是事實,我不想也不能負了她呀。”
她心有不甘,繼續問道:“如果當時你沒有女朋友,你會同意嗎?”
“可微,不要再問了,生活沒有那麽多如果,有的只是結果和未果。”
“唉~這麽多年了,每逢下雨,看著別人都有人撐傘,我卻一個人在雨中溜達,我想哭卻不敢哭,口袋裡的紙巾已經淋濕,而我卻一直找不到我的傘!”
那一聲清幽的歎息,鑽入他的骨髓,酸楚難當,他翻轉手腕,握住手中的柔軟,緩緩地搖著大拇指,像在跳舞,她下意識地跟從,漸漸地,兩個拇指緊貼著,磨蹭著,追逐著,嬉戲著……
“可微,對不起。”
“我不要聽對不起,老天讓我們再度遇見,那就是緣分不淺,我不想再一個人孤單,我也要冷了有人送暖,餓了有人共餐,倦了有人陪伴,下雨有人撐傘。我不要你為我而變,我只要你為我而真,做那個靈魂自由、特立獨行、狂傲不羈的中信,好嗎?”她眼中有光,閃動著憧憬和期盼。
“唉~但有來生,定不負卿。”
本就不可得的幸福讓他苦不堪言了。
“現實有我,你後顧無憂,精神有你,我不再孤單,難道不好嗎?就算現實殘酷,你苦海盲渡,有我結伴而行,難道不好嗎?”她楚楚可憐的眼神,甚至略帶些許卑微。
“可微,你的言之切切,我怎會不知?你的深情款款,我又豈能無感?可是你不明白啊!我的羈絆沒那麽簡單,我的靈魂也沒那麽強大,有的溝坎,我渡不過去。不該得的,我做不到坦然接受;不能舍的,我做不到狠心拋棄;因為承諾,我必須踐行一生;因為承諾,我必須陪伴終老。當年的溝坎尚淺,背負更輕,我都無法跨過,更何況現在呢?還記得當時我說的嗎?你來晚了,我心軟了,一切都錯了。”
他言辭懇切,意興闌珊,帶著無限的感慨與遺憾。
如果時空可逆,自己該如何抉擇?
如果人分為二,自己是否再無糾結?
如果蒙蔽心神,自己真的就快樂嗎?
可是,這世間哪來的如果,哪來的萬全,哪來的無憾啊!
她凝視著他,想要尋求一個肯定:“如果我沒來晚,是不是就對了呢?”
看到她眼中的自己,他知道,自己的眼裡也一定有個她,他卻不敢關上那扇窗,他怕再鎖進一個人。
“是,可終究還是晚了呀!”
“其實也不晚!”她神情篤定。
“哦?”他疑惑滿眼。
“你家裡的她是你的初戀嗎?”
“不是。”
“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你並不算一個癡情的人,對待感情,你沒有選擇標準,不會刻意比較,隨意性很大,遇到了,感覺差不多就行了。而遇見有早遲,就像排隊一樣,你接納了排在前面的人,就不管後面的人了,哪怕是更適合的。”
“唉~裝不下去了,再狡猾的我也逃不過你這獵人的眼睛,我坦白交代,我本浪子,確非良人,所幸不算太晚,如果只是做朋友,我還是蠻好的。”
他的眼神滿是驚詫與慌張,用力抽回握著的手,卻被她再次抓住,扣得更緊了,她戲謔道:“哼哼,你是不是以為我傻呀?裝,繼續裝,別想溜。”
“哪兒有?我就是煙癮犯了。”他尷尬地笑笑,說出一個冠冕的理由。
“那兒就有煙, 你還想要什麽?”她手指著窗下的條案,帶著笑意。
缺乏了兩隻手的協助,他艱難地爬了起來,她伸出另一隻手,俏臉微揚,他隻得伸手接住,再用力拉她起來,可能是起勢太快,她腳下不穩,身子一軟差點兒摔倒,他一把抱住了她……
“你怎麽了?是低血糖嗎?”
她滿腹委屈地嘟噥著:“不是低血糖,我是餓的,直到現在,我還沒吃飯呢。”
“那為什麽不早說呢?餓肚子很好玩嗎?還有什麽能比健康都重要的?三餐不規律又怎麽能健康呢?”他嚴厲地連聲數落著,攙扶的動作卻是極盡輕柔。
“我早就說我餓了,可你就是不給我飯吃呀。”她可憐兮兮地小聲控訴著。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他攙著她到桌前坐下,柔聲說道:“你給我乖乖坐著,我去買點東西先給你墊墊肚子。”
她依然緊抓著他的手,嬌聲道:“你別走,這不是有吃的嗎?”
桌上確有幾個涼菜,碼放得很整齊,看樣子根本沒有動過。
“這都是冷菜,你不能吃,我去買熱的,我來時看到那個老字號開門了,他家的大湯包很好吃,我去買兩個回來,很快的,乖了。”他柔聲解釋並安慰著。
她不舍地松開手,擺出一副小可憐樣兒,毫無壓力地威脅道:“你不會借機溜走吧?我可告訴你,你膽敢不回來,我就一直坐這兒等著,直到把我餓死了,看你舍得不舍得?”
“你猜。”
他露出一個壞笑,換了鞋,急急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