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打包的食物沒有了，儲備的口糧煙也沒有了，他翻身下床，坐到了鏡子前面，怔怔地看著那個堪稱頹廢藝術的面容，突然，他咧開嘴巴笑了起來，身體也隨之劇烈顫動著……

　　莫名的笑很難停下，勉強地暫停之後，卻是更加猛烈的笑噴，索性，他不再抑製，反正無人在旁的傻笑，只是一個人的瘋癲……

　　事與願違才是世間的常態，完全的放任卻是笑不出來的尷尬，室內出現了令人幽閉的安靜……

　　他輕歎一聲，抹去滿面的淚水，拿起了刮胡刀，緩慢地剃除根根煩惱，接著洗了個澡，換上乾淨的衣服，人也跟著清爽了起來。

　　外面已是日上三竿，天氣晴好，微冷，他出了門，直奔微品精工而去，快過年了，年前也就只能見一次女兒了。

　　當晚，他沒有留宿微居，而是踏著無月的夜路趕回了半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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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一，中信帶了兒子己為趕回老家，山上也即將迎來田家姐妹，如此和諧的安排便是為了完美的錯過，畢竟，狹隘的家庭理念還是以姓氏來區分的。

　　當父子二人滿心歡喜地抵達白鷺，老大中孝笑著招呼了一聲，繼續打掃著院子，中信帶著己為直接進了屋，見到的卻是枯瘦懨懨的母親，他簡單寒暄了兩句，便留下己為陪著奶奶，他轉身衝去了院子。

　　“大哥，咱媽怎麽了?為什麽身子那麽弱?”

　　面對雙眼含淚，言辭咄咄逼人的中信，中孝扔掉了手中的掃帚，一屁股坐到了一旁的水泥台階上，卻是沒有任何的言語。

　　中信的聲音再次提高:“你倒是說話呀?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中孝氣呼呼地說道:“你讓我說什麽呢?人老了，身體弱了，除了這個我又能說什麽呢?剛回來就質問我，好像我在虐待咱媽似的。”

　　看著他那特別委屈的模樣，中信心中一陣酸軟，語氣隨之緩和了下來。

　　“大哥，對不起，你別見怪，老四說話不過腦子，我就是有些急躁了，想知道怎麽回事而已。”

　　“老四，我也不是衝你，老二前幾天回來跟我大發了脾氣，說是我舍不得吃好的，連累了咱媽身體垮了。你說，我能嗎?家裡哪一頓不是有肉有湯的，榨油這活兒是又髒、又累、又苦，夥食差了我的身體也吃不消啊！”

　　說完，中孝用手扒拉著短密微卷的頭髮，神態很是蕭索。

　　中信蹲了下來，與中孝保持著平視的角度，透過他那嶄新的行頭，中信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油汙的異味，那是常年榨油沾染上的味道，已經深入皮膚和肌肉了，又豈是洗個澡換件衣服就能徹底抹去的呢！

　　中信的心中暗歎:

　　大哥也快六十了，在農村，也差不多算是老人了吧，為了一雙子女還在辛苦地勞作著，常年與灰塵油汙打交道，雖說賺了些錢，生活質量卻是無從談起，活著的目的似乎就是為了活著，哪有精神去思考所謂的價值啊！這到底是幸福，還是悲哀呢?而自己又何嘗不是苦熬著呢?看似光鮮悠然的生活，又豈是一個累字了得?也許，簡單地活著才是活著的真諦吧！

　　中信的聲音隨著情緒也低落了下去:“大哥，你別介意，二哥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也是看到媽瘦成那樣，一時情急，我們都是親兄弟，誰敢否認爸對咱們的教育呢?我就是想知道一下原因，咱們總得對症下藥，讓媽的身體好起來，只要媽好好的，我們就仍是長不大的孩子，

你應該懂我的心情。”　　中信的話起了作用，中孝不再煩躁地扒拉著頭髮，變得心平氣和了起來。

　　“好了，老四，你也別怪我，過去了就不提了。咱媽的身體也就是最近一個月瘦下來的，她總說沒胃口，也不怎麽吃東西，帶她去看過郎中，也看不出個什麽來，大概就是敗了胃口吧。”

　　“街上那些都是土郎中，也就會掛掛水賣賣藥，哪兒會看病呀！有沒有讓二哥帶媽去城裡檢查呢?”

　　“去檢查過，也是沒查出什麽問題來，就說是貧血，需要慢慢調養，不然你二哥怎麽說我舍不得吃呢。”

　　“他一個是學文的，懂什麽呀，貧血並不一定是營養攝入不足，再說了，現在都什麽年代了呀，還有營養不良的可能嗎?等過了年，還是讓二哥帶媽去好好細致地檢查一下，不找到病因，你就是天天給媽吃人參也是枉然啊！”

　　看著中信那焦急的樣子，中孝感慨道:“唉，老四，當年你真應該去學醫啊，畢業了分到縣醫院，到現在差不多也能混個主任當當了，這人一老啊，毛病就多了。”

　　“過去了就過去了，現在談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呢！大哥，我先回屋了。”

　　說著，中信猛地站起身來，腦袋嗡地一熱，強烈地眩暈感襲來，他連忙抬頭向天，緊閉著雙眼，待到熱感消失，他才緩步走回了屋裡。

　　接下來的幾天，中信哪兒也沒去，一如當年陪伴父親那樣，他每天都會搬個小椅子，坐在母親身邊，虛依在母親的懷裡，跟月英閑聊著兒時的事情，也控訴著當年的不滿，還假設著娶了心霞，兩人會如何照顧二老的情景……

　　“媽，你說，你當年是怎想的呢?多好的兒媳婦呀，說不要就不要了，現在後悔了吧?”

　　“媽，你說，我要是不離開家，我不就能天天守在你身邊了嗎?端茶倒水讓她來，想吃什麽讓她做，你該是個多享福的老太太呀。”

　　“媽，我跟你說，她家有一個大大的院子，有後山，有魚塘，那兒才是養老的好地方呢?”

　　“……”

　　月英的臉上滿是笑意，她虛弱地撫摸著兒子的腦袋，聽著他的抱怨與數落，那個自小愛辯論的小四就是這個樣子，只不過，隨著年齡的長大，愛辯論的小四成了愛皺眉的中信，再後來，一年也難得見上一面，見面也說不上幾句話了！

　　“媽，答應我，年後必須再去城裡好好檢查一下，你的老兒子現在還在努力著呢，等一切安定下來，我就把你接到吳市去，我想天天陪著你，田冰不比她差，也會是個不錯的兒媳婦，她燒菜非常好吃，你想吃什麽就讓她做。媽，你一定要把身體養得好好的，以後有你享福的時候呢。為了我，你可一定一定要照顧好身體呀！最多三年，我一定能安穩下來，你一定不要讓我……”

　　中信哽咽了起來，強烈的不安與自責讓他說不出話來。

　　月英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說著:“不哭，不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嘛，你放心吧，我會等到那一天的，你慢慢來，可不能急啊。”

　　“嗯。”

　　中信靦腆地抹了抹眼淚，問道:“媽，你喝茶嗎?我給你泡一杯吧，你現在的味覺不大好，我也來加點兒糖。”

　　“好，小時候怕你苦，我一直給你的茶加糖，現在，兒子給我的茶也加糖了。”

　　“那是，也不看是跟誰學的。”

　　母子二人都無聲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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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節小長假即將結束，中信帶了兒子匆匆返回，卻是歷經了艱難困苦，平日裡五六個小時的車程，在走走停停中，足足耗費了近十三個小時，皆因路遇了幾起小碰擦。

　　那時候，私家車已然多了起來，趾高氣揚的新手也多了起來，人財物無恙的追尾或鬥氣， 皆能引起長時間的擁堵。

　　一路閑聊的父子倆，倒也不急，在穩妥悠慢中，於夜半子時方才安全地抵達半山居。

　　第二天，便是法定開班的日子，一切如故。

　　盾一流程防偽系統開始測試，在找臭蟲和打補丁的忙活中，迎來了植樹節，龔昌也拿回了全部的代碼，那幾台服務器終於運行起自主知識產權的數據庫，第二輪測試與平台切換工作正式展開。

　　聽著那此起彼伏的鍵盤敲擊聲，看著那各司其職的男女數人，中信的臉上浮現出些許的輕松。

　　那套心心念的數據庫到手，那所謂的四人工資也就無須支付了，資金上的壓力也減輕了些許。

　　奮鬥了近一年時間，以易手為核心要素的流程防偽體系也架構完成，以人工呼叫中心為閉環的連接，雖然效率不高、成本不低，但切切實實實現了真正的防偽需求，規避了依賴新技術手段的矛與盾之爭。

　　二哥中禮打來了電話，告知了母親月英的病情:在歷經了一系列的完整檢查，更是進行了骨髓穿刺，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血細胞嚴重減少症，通過輸血的手段緩解了症狀，母親的胃口已然好了許多。

　　中信也不欲多想，他唯一想著的，就是快些把項目搞起來，也許項目上線了，業務進來了，帳上資金流動起來了，那麽一切也便好了，母親的病情能夠穩定就是最好的消息，他暫時可以心無旁騖地與時間賽跑了！

　　可倒霉催的上帝法則，卻在悄無聲息地惡作劇於每一個世俗的角落，事與願違便是最現實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