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信在焦躁不安中度過了渾渾噩噩的一天,所幸,兒子的飲食起居有田冰照顧,無須他額外分心了。
季春臨末,太陽懶回山,夜幕低垂時分,中信接到了母親等人,可微開車在前引路,橫穿了大半個市區,在一家星級酒店的停車場停了下來。
中信迅速下車跑到夏放的車前,打開了車門,卻見整個後排座被棉被圍成了軟軟的沙發,可久坐,可半躺。
月英已經勉強著坐了起來,她的膚色是灰暗的,皮膚是蔫皺的,一隻枯瘦如柴的手伸出,中信趕忙接住。
“媽~”
中信鼻子一酸,話到嘴邊卻哽咽了,他小心翼翼地攙扶著母親出了車子,換身另一側護住了那纏著石膏繃帶的手臂,又佝僂起身子攬住母親,想要給她最多的力量支撐。
夏放鎖好了車子,正欲上前攙扶,卻被知昔挽住了手臂。
夏放的疑惑很快就釋然了,那位窈窕女子衝兩人淺笑一下,便快步上前,與中信一起攙扶著月英緩步向前走去……
幾人乘電梯到了三樓的中餐廳,月英居中坐了下來,此時的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攙扶自己的不是女兒知昔,而是一位漂亮的丫頭,她疑惑的看著中信。
“媽,她是可微,是己為的乾媽。”中信又一次急智了。
可微頗為無語地撇了中信一眼,笑著說道:“顧媽媽,您來了,中信也能安心一些了,等您身體好了,我倆一起陪您出去好好轉轉。”
不待月英發問,中信又趕忙介紹了起來:“可微,這兩位是我姐姐、姐夫。”
“姐姐、姐夫好。”
可微的一聲問候,讓夏放有些不知所措了,只能以尷尬的憨笑算作回應,知昔卻是親熱地上前,拉著可微坐到了一塊兒,仿若多年未見的姐妹。
菜肴陸續上桌,知昔的阻止沒能得到中信的響應,因為可微早就安排好了一切,這裡是微品精工的定點接待酒店。
晚宴著實豐盛,酒是好酒,中信淺酌相陪,畢竟幾百公裡的緩行,對於性子偏急的夏放絕對是煎熬了,理解與感激之間,親情與支持之間,誰又能真正做到心安理得呢?
用餐結束,可微簽單的時候,酒店工作人員遞上了房卡,她轉手遞給了知昔:“姐,你們一路辛苦了,早點兒休息吧,醫院那邊都聯系好了,有中信和我就可以了。”
中信補充道:“是啊,姐,你就放心吧,明天上午我再來接你們。”
“那行,有你們在,我肯定放心。”
懵懂或明悟,單就結果來看,其實並無太大的區別,順從本心也就順暢了;規則或禮儀,隻以行為來論,皆為自我的束縛罷了,誰人又能視若不見呢?
倘能跳出三界外便是人生大幸,是對自己的大善!而塵世間行走的俗人,往往都是該糊塗的時候卻清醒了,該敷衍的時候卻原則了,該恪守的時候卻強調自我了!
月英的難得糊塗與知昔的慧心明悟,讓中信頗為傷神的場面和順了,讓可微略顯尷尬的身份坦然了。
當所有的手續辦好,夜間急診的基本檢查結束,月英住進了單人病房,暫時算是安頓了下來,更為細致地檢查要等到白天才能進行。
在中信的多次催促下,可微才不舍地離去,月英的精神頭很差,卻是毫無睡意,中信便陪坐在床邊與她說著話。
月英好像突然來了精神,思維卻是異常得清晰:“兒子啊,媽是老了,也糊塗了,
你跟我說實話,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呀?田冰怎麽一直沒來呢?” 中信無奈地笑了笑,自己的手被母親抓著呢,看著那一根根凸出的青色血管,是那樣的觸目驚心,他小心地抹平著,似要追溯那逝去的平滑與溫軟。
“媽,你一點兒也不老,你清楚著呢。你放心,田冰還是你的兒媳婦,沒人能代替她,她在家忙著幫你帶孫子呢,我明天就讓她來看你,讓她給你煲湯。”
“你別跟我打馬虎眼,那個女人到底是誰?你們是什麽關系?我們家是信主的,你可不能胡來呀!”
月英的語氣雖然虛弱,態度卻是異常地固執,尤其是那附帶著態度的用詞,在中信聽來很是不舒服,他變得不耐煩起來。
“什麽這個女人那個女人的,真難聽,她叫可微,她是你孫子己為的乾媽,我是她女兒的乾爸,就這樣簡單。”
月英聽了卻是一笑:“你呀,還是那個臭脾氣,就愛著急。”
中信將臉頰貼在了母親的手背上,輕柔地磨蹭著:“你是我媽,我是你的老兒子,在你面前,我永遠都不會裝相。”
“行,我不問了,我看這孩子人不錯,你可不能害人家呀!”
“你就放心吧,爸說過,顧家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己為現在上幾年級了?”
“今年秋季就該上初中了。”
“他學習怎麽樣啊?”
“……”
母子倆隨意地閑聊著,不經意間,月英已然睡著了,中信緩緩抽出微麻的手,輕輕地整理好被子,安靜地趴在母親的床邊,也漸漸地睡去了。
次日一早,可微便趕了過來,中信又去接來了知昔,幾人陪著月英做了各項檢查,臨近中午的時候才重新回到了病房。
剛一坐下,中信就催促起來:“可微,你先回公司上班吧,這件事就別告訴若欣了,我怕麻煩。”
“知道了,不過,我現在不想去公司,我就想在這兒待著嘛。”
知昔坐在月英的床邊,似乎也在和月英說著什麽,應該沒留意到兩人的對話。
中信抬眼看了看病床那裡,壓低了聲音道:“乖,聽話,這兒有我呢。”
“你呀,真以為我不懂事呢,我馬上就走,不過嘛~”
“不過什麽呀?”
“咱媽現在是最需要營養的時候,阿姨已經在家煲湯了,我媽媽也會過來,你看?”
“那就晚上吧,順便也給我帶點兒,我想吃阿姨做的飯菜了。”
“哼,就不給你吃。”
說著,可微站起走到床邊,柔聲說道:“顧媽媽,我先去上班了,晚上再來看您。”
“別客氣,你先忙你的吧。”月英的臉色也很溫和。
可微又對著知昔說道:“姐,你就多住幾天唄,也為還沒見到姑姑呢。”
“這一次太匆忙了,我也想見見我的小侄女呀,等放假了,我再來。”
知昔笑意盈盈的說著,又轉頭喊道:“小弟呀,還不快來送送可微?”
“哦,來了。”
中信應聲而起,與可微一前一後出了病房,他的胳膊立即被她挽住了,兩人緩步向著停車場走去……
當中信再次回到病房的時候,田冰已經坐在了床邊,同月英知昔聊著呢。
“咦,老婆,你啥時候來的?我怎麽沒碰到你呀?”
田冰反問道:“你是想碰到呢?還是不想碰到呢?”
看著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信趕忙岔開了話題:“這個問題有些深奧,我餓了,腦子已經不轉圈了,你帶什麽好吃的了?”
“你電話裡也沒說,我只知道豬肝湯補血,可惜啊,這是給咱媽做的,沒你的份兒,你還是去大酒店吃吧。”
“偏心!”中信笑著坐了下來:“說正經的,你這個建議還真不錯,中午我就請你到大酒店吃吧。”
“我才不去呢,在家吃多健康呀,我送完兒子就開始忙了,菜已經做好了。”
“親愛的,你真棒,話說大酒店的菜還真沒有你做的好吃。”
“那是當然了。”
“……”
看著兩人旁若無人地對話,月英和知昔也不插話,只是含笑看著……
吃完午飯,夏放與知昔即刻辭別,他們還有幾百公裡的路要趕呢,田冰也在己為放學前回去了。
病房內,中信開始詳細查看已經拿到手的檢查單,沒有學過一天臨床的他,那些醫學專業名詞恍若天書,他只能借助手機搜索著,並比對著各項數據,試圖揭開母親的血液減少之謎。
雖然待在醫院裡,中信的心中稍稍安定,可他深知母親的虛弱在時刻加重著,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虛耗了!
傍晚時分, 病房門被推開了,一個小巧的身影竄了進來,直直地撲向了中信。
“爸爸。”
“哇,小寶貝兒來了。”
中信丟下手中的檢查單,抱起女兒也為,又看向了門口:“杜媽媽,您來了。”
說著,中信趕忙迎上前去,並大聲介紹道:“媽,可微的媽媽來看你了。”
“老姐姐,感覺怎麽樣了?要不要先喝點兒湯吧?”武夫人在床邊坐下,言辭並無任何的生疏感。
“不急,不急,這怎麽好讓你來看我呢?”月英客氣著。
武夫人轉臉吩咐道:“中信,把也為給我吧,你倆先吃飯,我來陪你媽說會兒話。”
小也為被放了下來,不情願地跑到了武夫人身邊,一旁的小桌上,隨行的阿姨已經將帶來的飯菜擺上了,兩副碗筷,中信疑惑地看著可微。
可微手指食籃一旁的保溫桶,解釋道:“吃吧,咱媽的在那兒呢。”
“我一下午什麽也沒乾,怎麽會那麽餓呢?”
“那就怪你嘴太饞了。”
“才不是呢,就怪阿姨的廚藝太棒了,聞著香味我能不餓嗎?”
說著,中信轉頭向一旁的阿姨笑著說道:“對吧,阿姨。”
阿姨憨憨地笑著,這個武家認定的姑爺,她也是越看越歡喜:“對,對,你們趕緊趁熱吃吧,還想吃什麽告訴我,明天給你們做。”
“謝謝,謝謝,你做什麽菜我都喜歡吃。”
說完,中信這才坐下,先夾起幾樣放到了可微的碗中,開始大口地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