搔首寒窗下，荒山已是草樹迷啊;好一個悲涼秋盡寒霜來，北風潛入悄無聲，未品濃秋已立冬。

　　聞說每逢立冬日，那些個皇帝老爺們都會集文武百官祭祀天地以納冬;而在民間，百姓則早起祭祖，入夜宴飲，封田卜歲，以待冬三月過後的來年春。每年的這個時候，葉輕塵總是擠在村裡那些老少爺們中間，若無其事地聽著他們吹牛皮，聊渾話，談天說地，也許他至今才回過味來，原來那些個渾話都是村子裡那些糙漢子教的。等到村裡的女人們端上菜肴，看到葉輕塵夾雜在一群老爺們之中，才會大聲呵斥那些個男人不正經教壞小孩，然後把葉輕塵趕到小孩那一桌。

　　其實那些個時候，屁大點孩子，哪裡聽得懂那些糙漢子們聊的渾話，他只是覺得在那樣一個氛圍裡，不懂裝懂才是真的懂，大人們笑他也跟著笑，大人們朝某個大姑娘翹臀看去，他也跟著看去，等到那女子轉過頭來，大人們早已裝模作樣各忙各的，唯有葉輕塵還沒回過味來，然後就會被姑娘拎著耳朵提起來嗷嗷叫，然後聽著姑娘氣笑著說那在看在看眼睛給你挖了，你個小鬼，整天不學好，跟著這幫老鬼廝混;葉輕塵每每隻得一邊喊著疼，一邊還得踮起腳尖說不敢了。總會引起一陣陣哄笑...

　　今時今日的木葉村應該也許大概會像往年那樣熱鬧吧！男人們談天說地，女人們忙前忙後，小孩們嬉戲打鬧，待到黃昏入夜，大家圍坐在村頭的打谷場上，擺他個七桌八桌的，各家拿出豐盛的菜肴，姨家油炸花生，嬸家糖醋鯉魚;叔家涼拌豬頭，伯家梅菜扣肉...

　　應有盡有，不是年關勝年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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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秀城鐵匠鋪子的一座劍爐內，老頭子打鐵的聲音鐺鐺鐺未曾間歇，打鐵的動作愈發賣力;伴隨著敲擊聲，火花四濺，猶如繁星。屋子不大，時不時有火星迸發出屋子，隨著火星不斷迸出加上爐子裡的旺火，雖已至冬涼，柳老頭仍愈發覺得悶熱，大約一刻鍾後，爐房停止了敲擊聲，柳老頭拿出酒葫蘆灌了一口，噴灑遍劍條周身。

　　熟練完成一系列動作，老頭又把劍條扔進爐子，這已經是劍條第三次淬火，老頭也不知揮了多少捶，但周身的汗總不會說謊。走出爐室，揉了揉老腰，靠在椅子上，掏出酒葫蘆又開始喝酒。

　　如此反覆之下，終於在黃昏來臨之際，經過最後一次淬火，伴隨著一道紫氣升空，一柄新鑄造的劍從開鋒到入鞘僅片刻之間就完成了。

　　劍鞘桃木所製，取自中土神洲道家聖地太平山山門前的千年桃符古木，柳老頭當年還是中土神洲學宮祭酒之時便借機向太平山討要了那半截桃符木。

　　老頭將劍丟在院內窗台一邊，另一邊正是那截桃木芯所製木劍，老頭在沒有收到這個關門弟子之前，本意是打算等久默和清清下次回來看他這個糟老頭子時給二人一人做一把劍鞘，如今倒是便宜這臭小子了。

　　不一會兒，鋪子裡傳來葉輕塵的呼喚聲:“老酒鬼師傅，出來吃飯嘍，今天有紅燒肉，下酒得很。”

　　自從上次經歷了街巷廝殺之後，柳老頭怕葉輕塵再惹出什麽么蛾子，便一直讓他待在鋪子裡，忙時打點鋪子，閑時習書練字還得按時打酒，卻從沒給葉輕塵提過修行之事。

　　飯桌上，一鍋清湯，一碟紅燒肉，兩碗米飯一壺酒。葉輕塵坐在老頭對面，端起飯碗夾了塊肥瘦適中的紅燒肉就開始大口刨飯，約莫片刻，當察覺到老頭呆呆坐在那兒看著他，

葉輕塵也是愣了愣，放下飯碗道:“酒鬼師傅，怎個不吃飯，今天的飯菜不和胃口嘛?”　　老頭回過神來，拿起筷子夾了塊肉嘗了嘗，笑著點頭道:“嗯，不錯，越來越像那麽回事了，真想一直把你留在身邊打酒燒菜看鋪子。”得到師傅的誇獎，葉輕塵自然尾巴翹上天，連忙道:“就是簡單一盤紅燒肉，師傅喜歡吃，以後徒弟天天給師傅燒。”

　　葉輕塵這才重新端起飯碗使勁往嘴裡送飯，送著送著，手上動作開始停了下來，大半張臉埋在碗裡的葉輕塵小聲問道:“酒鬼師傅，我剛剛漏聽了什麽嗎?”

　　飯桌對面的老頭籠著袖沒有說話，就這麽直直看著眼前少年，老頭子半生才收了這麽個關門弟子，既沒有大弟子久默那般沉默寡言，也不似二徒弟清清那般豪放灑脫。就只是一個小戶人家的孩子該有的那種乖巧懂事。

　　偶爾在鋪子裡習書練字時偷偷懶，釣釣魚，這個當先生只需要在院子裡輕輕咳嗽一聲，少年便又開始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只不過待到後院沒了動靜，少年雙眼又會開始犯迷糊，眼皮子互相打架。

　　見老頭沉默，葉輕塵輕輕放下半碗米飯，筷子齊齊搭在碗沿，低著頭看著交錯在腿上的手指，眼裡已是蓄滿淚水。

　　憋了半天，小聲嘀咕道:“師傅是不是不要我了，我吃師傅的，住師傅的，還經常給師傅惹禍。”

　　葉輕塵低著頭，不敢直視老頭，極力壓製著情緒道:“以後徒兒不給師傅惹禍了，也不喊師傅酒鬼了，師傅不要趕我走行嗎?”

　　遠處斷劍以心聲打趣道:“老酒鬼，看你把咱家小管家急得，著實可愛，哈哈，把爺逗樂了都。”

　　柳老頭沒有與牆上斷劍計較，捋了捋胡須笑著道:“臭小子想什麽呢，師傅哪有不要你的意思。”

　　葉輕塵聞言先是一喜然後又有些擔憂道:“師傅剛剛分明就是想趕我走的意思嘛。”

　　柳老頭笑著答到:“為師門下從來沒有久伴的學生，久默如此，清清如此，你也不能例外。”

　　“怎個才跟著師傅讀了幾天書就成了學生了嘛?師傅你又不是啥書院夫子先生，怎個這麽講究，徒兒不做那學生不就能陪在師傅身邊天天燒菜打酒了。”

　　少年有所不知，這半路撿來的師傅學問可大可大了。

　　老頭起手作勢就要敲過去，葉輕塵趕忙捂住腦袋道:“學生便是學生，師傅說什麽徒兒都依著。”

　　老頭收回手，正經道:“這天下學問和修行，從來不在於書本之上和山門之中，自古成大事者皆從不拘泥於此間。”

　　葉輕塵見老頭這般正經，便也學著書院中學生那般，兩手疊放桌前，挺胸抬頭，細細聽著，老頭很少對葉輕塵講這些書上的大道理，偶爾葉輕塵遇到書中疑惑，老頭也只是隻言片語一二。

　　怎個今天的老頭有點嘮嘮叨叨呢?

　　老頭喝了口酒接著道:“你可知當年我們儒家的至聖先師孔老夫子是如何做學問的嗎?”

　　葉輕塵搖搖頭，他哪裡知道這些個東西嘛。

　　老頭接著道:“老夫子曾言這學問出自這世間，從來不在書上;當年老先生周遊天下五州，集百家之長，匯天下之學，開創了這天下學問一派，後人皆稱之為儒。”

　　“與你說這些可能太早了些，也罷，總之你只需記住，學問與修行一途其實殊途同歸，皆始於行。”

　　葉輕塵起身深深作揖道:“學生受教。”

　　老頭微微點頭道:“那日你拜入我師門，為師雖然窮酸，但拜師禮總得拿出手來，為師答應為你鑄劍，院內窗台上，鑄有兩劍，一長劍一木劍，算是為師送你的拜師禮了。”

　　老頭起身走向鋪門前，天雨稀稀，行人三兩，看向街頭巷尾，無言暗地自生歡。雖是蓬頭垢面，今已九旬來地，尚且是童顏。

　　哪裡還是童顏呐，糟老頭子一個，倒是身邊的弟子，尚且年輕，但總歸要做那魚躍此時海，飛鳥出山林。

　　葉輕塵起身取來兩把劍，橫抱於胸前，站在老頭子一側，一同看向街頭巷尾。老頭子輕聲問道:“心中可有給它們起好名字?”

　　葉輕塵答到:“木劍出於桃木，不如就叫桃符吧。”

　　“桃符，好一個桃符啊，調陽陽，避邪物， 尚可。那另一把呢?”

　　葉輕塵沉思片刻，又道:“今日值立冬，天雨初寒，習得書文，說那細雨生寒未有霜，庭前木葉半青黃;不如便叫做半青好了。”

　　老頭子細細咀嚼著半青二字，抬手輕輕揉了揉少年腦袋道:“嗯，不錯不錯，終於有點讀書人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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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的中土神洲學宮，功德林涼亭下，借著月色，老翁佝僂的背影依稀可見。

　　看著那份似隱似現的儒家氣運出了學宮漸行漸遠，朝著東萊勝洲南部而去;老翁心中頗為感慨;師兄啊，你倒是鬼精鬼精的，竟靠著三言兩語便為那少年爭取了這份儒家氣運，若是先生得知又要與你說道說道了。

　　“不過，既是你的關門弟子，先生哪有不喜歡的道理，你也知道，咱們先生最是隔代親了，久默與君陌他們是如此，想必到了小輕塵哪裡總該也是如此，甚至更加喜歡也說不定呢?”

　　希望這份氣運能佑護這少年順利些通過這問心局吧！

　　同一時刻的太平山，蓮花山，相繼有一二上了年紀的老道和老僧走出打坐的屋子，看著那股虛無縹緲的氣運。

　　老道眉頭微皺，僅瞬間便恢復如初;老和尚雙手合十低頭吟誦一聲。一個是擔心那少年是否承接得住，一個則是奉送一聲‘阿彌陀佛’。

　　老道乃太平山掌教王重山，道號玄真;老僧乃蓮花山主持禪一法師。二人皆是這世間少有的道法佛法趨於圓滿之人。

　　世間道法萬千，佛法無邊;真正能像兩位觸頂大道之人者，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