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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武東晉》第10章 0古第1琴曲
  隨著三人下車,隨行的一百多名護衛兵卒立即站定,動作整齊劃一,個個孔武有力,顯是有武在身的精兵強將,等待指令。

  除了這一百多名兵卒,隨行的還有幾十名婢女與奴仆,畢竟這三人都是朝中大員,出行陣勢排場是必須要有的。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中正隊伍的護衛長——五官中郎將殷允。

  殷允上前抱拳對陸納道:“陸尚書,前面就是衛家堡了,需要由下官上前通報嗎?”

  陸納微笑著看了看另外二人,說道:“不必了,不可壞了兩位大人賞樂的雅興,我們自己從人群邊繞過去即可。”

  殷允道:“只是這裡閑雜人等太多,萬一其中藏有敵國的細作或殺手……”

  桓衝打斷了他的話,笑著說道:“哎,殷將軍過慮了,‘冰心一指’郗儉之在此,不可妄語!”

  三人同時哈哈一笑,然後三人繞開人群向衛家搭建的大平台走去。

  隨著洞簫靡靡之音戛然而止,李承康睜開一直微閉的雙眼。

  看到場下人群悲傷的神態,對自己這次演奏也頗為滿意,他再看了看屏風之後那道倩影,說道:承康某獻醜了,還請衛小姐批評指正。”

  屏風之後,卻是半晌沒聲,過了片刻才幽幽地道:“是極好的曲兒……”

  “這就沒啦?你不是‘秒達八音’阮仲容的弟子嗎?就冒出這麽一句?難道我吹奏得不怎麽樣?

  看聽眾的表情就知道,我吹奏得是極好的!”

  李承康心理鬱悶地想道。

  衛玄此時走過來道:“李公子技藝非凡,真是聽者傷心,聞者落淚,這首《空山憶故人》吹奏得是神乎其技啊!”

  有人過來打圓場,李承康尷尬之色方褪去,說道:“多謝衛族長謬讚,以後小子還得向衛小姐多多請教學習。”

  關子陽此刻旁若無人,不管兩人在台上的一番吹捧,黑奴兒抱著七弦琴,青蟬收拾著桌子和墊子,三個人就上了看台。

  關子陽對著屏風作了個揖道:“多謝衛小姐借琴,子陽定不辱此琴。”

  “嗯”,屏風後傳來一聲低語。

  關子陽在坐墊上盤腿坐定,雙手按住琴弦,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既然竹林七賢還在世,那麽嵇康被行刑前才流傳於世的那首千古第一琴曲定然還沒有流傳開來……”

  開指。

  “錚……錚……”泛音起,如若劍鳴。

  還沉醉在剛剛悲戚的《空山憶故人》之中的場中聽眾,如被當頭棒喝所喚醒,都瞪大眼睛看向平台上已經開始演奏的關子陽。

  《廣陵散》,千古第一琴曲,在關子陽指尖與琴弦的碰撞中,悠悠開篇。

  作為古代琴曲中唯一具有戈矛殺伐氣氛的樂曲,《廣陵散》的慷慨激昂,是當世音律界不曾有過的聲音。

  《廣陵散》又稱為《聶政刺韓傀曲》。

  講述的是在戰國時,聶政之父為韓王鑄劍,因誤期被殺,聶政成年後,誓報父仇,隱於山中學藝,入宮行刺韓王,最後自殺之事。

  開指一段,琴聲嗚咽,暗指親人離去之痛,本就處於悲傷之中的聽者,無不掩面而泣。

  大序五段,琴聲慢慢加快,以按音為主,悠揚而蕭索,聶政長大,不忘父仇。

  正聲十八段,琴聲節奏鏗鏘而起,由如大河大江,千裡奔海,綿延不絕的波濤洶湧,滾滾東去,聞著色變!暗指聶政隱居十年,每日勤練技藝!

  亂聲十段,

錚錚之聲,千珠落玉盤,關子陽一手拉下束發的絲帶,頓時發絲紛飛,猶如金蛇狂舞(重生者:舞台效果必須拉滿!)只見聽者眾人,個個握緊拳頭,雙目泛紅,咬牙切齒,為報喪親之仇!  後續八段,琴聲歎息,止戈,意絕……

  聶政殺了韓王,為了不連累親友,自毀容貌後吻頸自盡。

  隨著關子陽最後一個泛音的回音漸漸在衛家堡四周的群山之中靡靡消散,一曲終了……

  聽完全曲的左民尚書陸納立在一旁,喃喃自語:“枉我為官數十載,竟然還沒有這個小孩童想得透徹……”

  五胡亂華,八王之亂,中原大地名不聊生,北方河山盡失,北人倉皇南逃。

  吾輩所謂名士,苟全性命於亂世。晉人在無望的明天中,選擇逃避,逃入那酒中,逃入那棋中,逃入那音律之中,逃入清談,逃入雅談,逃入自認的風流高雅,逃入自認的放蕩不羈,就是鮮有人去提那兩個字——復仇!”

  西晉亡國的哀嚎還在長江之北回蕩,立國才幾十年的東晉,於這亂世之中風雨飄搖。

  偏安一隅的東晉,卻已全是風流雅士!

  此刻場中眾人,都如陸納一般,沒有人叫好,沒有人相互說話,他們都陷入了深深的自省之中!

  涪陵縣隸屬涪陵郡,涪陵郡又隸屬益州,而現在的整個益州,兩年前還是五胡之一的氐人建立的成漢版圖,恆溫滅成漢前,成漢皇帝李勢大肆殺伐,生活奢侈荒淫,人民徭役繁重,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直到東晉的桓溫收回蜀中地區,經過兩年的休養生息,蜀中各郡縣百姓的生活才稍稍有了一點好轉,這也才剛剛兩年,哪家哪戶又和胡人沒仇呢?

  時間仿佛靜止了。

  晉人的音樂,大多以悲情為主,少部分歡快,卻還從來沒有人聽過這種慷慨激昂的琴聲!

  流離失所,背井離鄉的百姓,不管是士族,還是庶族,他們都忘了自己共同的身份——亡國之民。

  陸納當先走上大平台,接著身邊的桓衝和郗儉之緊跟而上。

  一直在人群外觀望的護衛長殷允見幾位大人已經現身,立即列隊,震聲高喊:“左民尚書陸大人到……豐城縣公桓大人到……散騎侍常郗大人到……”

  一百多持戈覆甲的衛兵,列隊向前,場邊人山人海的圍觀百姓,立即從中間分出一條大道出來,供這些衛兵上前。

  眾人見負責此次衛家入士考核的大中正們到了,聽到士兵高喊的通報聲,二樓VIP包廂的賓客們個個都使出飛毛腿的本領,迎上前去。

  涪陵縣令常藻領頭,作為地方一把手領頭相迎。

  他雖也姓常,可是卻是涪陵常氏,涪陵常氏只是個庶族,身份地位遠在蜀中常氏之下。

  他本來是不能當這個七品的縣令一職的,但是成漢剛剛滅亡,還有簫敬文叛軍未能剿滅,桓溫急於穩定蜀中局勢,不得不大肆封官,事急從權,擢常藻這個八品官人當了七品縣令。

  這幾位欽差,可都是朝中二品、三品的大員啊!

  所以在場大小官吏全都跪地相迎。

  一番官場聒噪,不必祥述……

  此刻看台當中,四把大太師椅上,落座的分別是陸納、桓衝、郗儉之,還有一張太師椅空著,便是為還未到場的另一位大中正官留著的。

  中正官未到齊,考核自然要稍稍押後,於是陸納招過關子陽上前問話,得知關子陽只是個庶族少年,惋惜之情,躍然臉上。

  李鳳年帶著兒子李承康上前拜見陸納等人道:“下官是蜀郡左校尉李鳳年,這是下官之子李承康,今日得見幾位上官,實在是榮幸至極!今日犬子以洞簫獻醜,還望得到幾位名家高士指正!”

  晉人皆好風評,李鳳年對兒子洞簫的技藝還是很有幾分自信的,如果李承康能得到這幾位大人的點評,對他兒子的名望將是一大大的提升,有助於日後定品。

  郗儉之見陸納還在猶豫,微微一笑分別指了指李承康和關子陽道:“陸尚書,這兩個孩子明顯是在比試音律,只是不知先前是誰做裁判,如果那人願意,不若就讓於你來做這個裁如何?”

  李承康連忙回道:“先前擬以阮仲容高徒衛家三小姐衛衣清做裁。”

  眾人均向屏風看去,屏風後的衛衣清輕聲回道:“小女子才疏學淺,正不知如何品評,有幾位大人在場做裁,自是再好不過……”

  陸納點點頭:“好,那陸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鄙人隻通七弦,桓縣公洞簫造詣遠在我之上,我豈能班門弄斧,不如就由桓公點評洞簫,我來點評七弦,不知桓縣公可否賞臉?”

  桓衝笑道:“陸尚書有此雅興,那桓某就獻醜了。”

  桓衝端起手邊茶盞,淡抿一口,幽幽道:“《空山憶故人》乃是蔡中郎傳世琴曲,琴音難述,李家小公子改之以洞簫,洞簫聲悲戚,正與琴曲相和,哀哀之音繞梁不散。”

  他看著李承康,勉勵地點了點頭,接著起身而起,信然踱步,邊走邊說。

  “此子氣息平穩悠長,以孩童之齡有此洞簫功力,實屬難得,技法嫻熟,琴曲改簫不失曲中氣息,只是曲中意味隻取其傷,缺乏了穎悟與妙賞,可惜,可惜……”

  “不過李家小公子如果持之以恆,假以時日,他日榮登《簫品》大有希望。”

  桓縣公說將來他能以簫入品,誇獎之意明顯。

  東晉之人十分喜歡定品,基本上什麽東西都能分個九品出來,棋有《棋品》,簫有《簫品》,畫有《畫品》,詩有《詩品》……

  除了九品官人法以武定品,無人數限制以外,其他九品均是一品一人,也就是說你是第幾品,也就是天下第幾,相當於一個排行榜。

  李鳳年聽到桓縣公如此誇讚自己的兒子,趕緊讓兒子對著桓衝磕了幾個頭,直欲拜師,桓衝卻固辭不受。

  東晉拜師可是大禮,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說的就是這個時代真實的師徒之禮。

  蜀中李家不過是下等士族,龍亢桓氏乃是頂級門閥,李鳳年想要高攀之意太過明目張膽,桓衝推辭,眾人也不置可否。

  桓衝又道:“桓某曾與竹林七賢嵇中散有過數面之緣,我拜師數次,他均不受,他道我洞簫已有入品之技,卻無入品之機,承康,勉之!”

  這話的意思就是,他想拜嵇康為師,多次被拒絕,但是嵇康說他洞簫技藝已經很高超,只是缺乏一個機會,類比李承康洞簫技藝已經很高了,只需要一個機會,至於這個機會是什麽,那就得自己去尋找了。

  關子陽在一旁喃喃自語:“果然,這個世界的嵇康,也是一位大音樂家啊!”

  陸納見桓公的品評句句瘙在癢處, 簡直說到他心坎裡去了,自己也惴惴不安起來。

  當世品評別人是十分慎重的一件事,它既考校自己的洞察力和水平,也考校語言能力。

  剛剛李承康的洞簫曲並不難解,他也聽懂了,因為簡單,就‘哀傷’二字足以道明,但是剛剛關子陽的《廣陵散》太過複雜玄奧……

  此時陸納頭大,卻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心中想著:“說多少是多少吧,再怎麽說這也是個十歲的小孩,曲中深意未必如自己所想!”

  於是陸納緩緩起身,先是誇讚了一番桓衝的真知灼句,把此曲鑒賞得十分透徹與完整,更是指出了其中的不足,功力深厚。

  桓衝也笑著擺擺手,過譽,過獎之類一番推辭。

  陸納接著朗聲對著台下眾多觀眾道:“本來今日,還有一位大中正,只是他暫未到場,在下只是《琴品》第九,此曲如果由他來品評是最合適不過了,無奈他既然未到,那陸某隻好獻醜了,此曲之意,陸某也確實有不吐不快之處,只是待會陸某所言未盡之處,眾位不求甚解即可……”

  陸納正待開口。

  “哈哈哈哈……”突然,場外傳來一陣豪爽的笑聲。

  尋聲望去,只見一名俊朗非凡的白發中年男子,手持一柄玉如意,朗聲大笑飄然而至。

  他從衛家堡頂就這麽一躍而下,身子如若落葉,緩緩而下,這等輕功修為之深厚,場中眾人無不動容。

  陸納當先就迎上去,微微拱手:“謝將軍,建康一別,已有三月,將軍別來無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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