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棟是皇帝的人,並不是太子的人。
現在終於等到了,朱棟也將這個皇帝授意的謊言說了出來,然後就等著功成身退了,這個消息不但朱棟告訴了閩王朱允熥,也同時告知了太子一系和二皇子一系的官員。不過是沒有人敢公開而已,只是向著自己的主子匯報。因為事情牽涉的太大了,誰也不敢往自己的身上包攬。
這也造成了每個人聽說後,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原因,主要就是一點兒預兆也沒有。誰會想到齊泰的回歸,竟然是諸皇子爭鬥的開端呢?
於是每人都顯示出自己的私心,都將這個消息埋在自己心內的最深處,除了自己效忠的皇子之外,誰也不去告訴,而朱標利用的就是這個心理,畢竟他還不想置齊泰於死地,不想事情無法挽回,還要犧牲一個忠臣。
他要的效果就是讓每個兒子都站出來,顯示自己的實力。讓每個陣營都凸顯出來,溝壑分明的扎營對陣。因為朱標已經感覺到了自己的力不從心,他不想再等下去了,也不想讓每個兒子都學著自己,什麽事情都在暗中進行。
畢竟像是自己這樣的皇帝只能有一個。穿越這種事情,雖然他是穿越者,但朱標依舊不會相信還會發生。更不會相信會發生在自己兒子身上,所以他的做事方法只能出現這一次,而不能讓兒子們也這樣去做。
後人會怎麽評價自己這個皇帝呢?以陰謀著稱嗎?朱標苦笑著自己的這個結局,他做事一向都是籌謀了很久,卻在旦夕之間完成,而如今的陰謀卻要使用在兒子們的身上,到底會出現什麽樣的結果。自己還能把結局控制在自己的預料之中嗎?
朱標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這估計是他最後的一次陰謀了,過了五十大壽之後,朱標就已經下定了決心,無論這件事情的結果如何。他都要放棄,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管是什麽結果,也不管是對是錯,都要按照自己的意願,把將來籌劃好,哪怕是被自己的子孫顛覆呢?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一束明麗的陽光射進福州閩王行宮的東殿內,朱允熥遲疑了一下,信步朝殿外走去。
剛剛跨出大殿,他發現幾名侍女在殿右的松樹下嘰嘰喳喳又說又笑。不知他們在作什麽,一名侍女急匆匆地離開人群朝他這邊走來。於是停住腳步問道:“玉兒!什麽事情?”
侍女們都知道閩王殿下仁厚慈愛,從未責罵過他們。甚至連大聲苛責也很少發生,所以,被叫做玉兒的侍女連忙施禮道:
“啟稟閩王殿下,奴婢們捉到兩隻睢鳩,漂亮極了,想找個籠兒養起來。”
“噢?”朱允熥笑道。“拿來讓我瞧瞧。”
“哎!”玉兒轉身奔去,向那一群人喊道。“殿下要看看睢鳩呢,快快送去。”
像一窩出谷雛鶯,侍女們笑嚷著奔向閩王殿下。紛紛跪下行禮道:“奴婢見過閩王殿下。”
“罷了,”朱允熥看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侍女手中捉著一隻睢鳩,發現它的左腿上受了傷,現出了血痕,不住地抽搐著,兩隻圓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驚懼乞憐地望著他,他將目光移向小侍女手中的兩隻雛鳩,不難看出,這是一對尚未成年的雛鳥。
“怎麽逮住的?”朱標問。
“啟稟皇太孫,是侍衛用彈弓打到的。”手裡攥著睢鳩的十七八歲的小侍女炫耀地說,“侍衛大哥的飛彈真的是百發百中呢。”
“玉兒,”朱允熥對剛才的小侍女說:“你瞧它受傷了,快拿藥來,替它塗抹療治。”
玉兒遵旨,飛快跑去。“我去拿籠子。”另外一個侍女轉身要走。
“不用了,”朱允熥製止道:“這隻小雛鳩顯然是它的子女……。”
“嘿,也真怪,”一個長得小巧玲瓏的小侍女笑道,“老睢鳩中彈了,小雛鳩卻不肯飛走,竟然飛下來飛到它媽媽身邊,情願一起讓我們逮住。”
“噢……”朱允熥喃喃地,似是自語說:“快放掉吧。”
“王爺,這睢鳩好可愛喲!放在籠子裡,讓它們天天在后宮鳴唱,不是挺好麽?”
朱允熥突然大聲喝道:“叫你們放就放,休得羅嗦!”
侍女們被皇太孫的突然發怒弄得面面相覷,不敢再多言了。
朱允熥的突然發怒,是因為他想起兒時隨父皇他們一起打獵時的事觸發的。那是景泰二十五年,那時他還沒有來福州,是在京師的一個冬天,朱允熥跟隨父皇一起到青山狩獵,紛紛揚揚的雪花漫天飛舞,遍山叢林如玉屑飄灑。
只聽見四面鑼聲大作,號角齊鳴,一片震耳欲聾的呐喊聲。合圍開始了,受驚的獐麅、野豬、山羊、角鹿、豺狼狐兔沒命逃竄,皇子們盤馬彎弓,頻頻發射,幾乎是箭無虛發,朱允熥也縱馬緊隨,學著大家的樣子,不斷引弓,可是很少能射中獵物。
當時看見一隻受傷的梅花鹿正在血泊裡哀鳴掙扎,兩隻幼小的梅花鹿並不害怕合攏來的獵人,跪伏在它們的母親身邊,偎依著。
那時他心裡好像觸動了什麽,以至於心神恍惚,還差點沒有從馬上掉下來,回來之後一隻悶悶不樂,也就猶如看見今日的這三隻睢鳩一般。Lu.他多想將那梅花鹿放掉啊,可是沒有等朱允熥喊出聲,就有人將其刺殺。當做了自己的獵物。
在事後,外公知道這件事情後,還一個勁的感歎他的多愁善感。還給他講了一個故事,說是前南唐後主李煜打獵,網住了一隻母猴,母猴指指肚子,眼中含淚。李後主得知是一隻懷孕的母猴。不忍傷害,還專門派人好生看護。直到小猴出世,才將猴兒們放回山林……。
想起這件往事,朱允熥十分懊惱,臉上似是被蠍子螫了一般。火辣辣的不是滋味。他那時雖然小,但是已經知道外公所指,就是要成就大事,就必須不拘小節,不能一味的心慈手軟,因為那樣是會牽絆自己的前程的。
最近一味的煩惱不堪,是不是又犯了這樣的毛病呢?朱允熥被幾隻小鳥引出了心事,在那裡愣了片刻,直到那幾個小侍女將睢鳩放走之後。才醒悟過來,轉身又回到了東殿內。該去做的事情也不去了。
事情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他還在猶豫什麽呢?隨著時間的過去。自己兩個哥哥的動作也趨向明朗化,琉球王朱權也是自己叔叔輩的人物,是支持太子的主力王爺之一,現在也在琉球做好了準備,不像是偽裝的。
京師裡傳來的消息,是父皇最近心情不佳。十分暴躁,上朝的時間也不穩定。至於為了什麽,大家還猜測不透,竟然還是他的消息給了大家一點想象的空間,大家這才注意到,內廠主事齊麓竟然被不聲不響的免職軟禁起來。為此根據脈絡查詢,發現二皇子一系的主力大臣也經常在一起聚會,事情有可能是真的。
父皇有可能真的是為了這個而暴躁,朱允熥想。因為父皇手下的情報網絡有多厲害,誰都心裡明白,說不定是齊泰透過內廠的情報系統已經向父皇表達了自己的意願,所以才導致了齊麓遭到免職軟禁。
但如此人神共憤的事情,父皇為什麽不公開呢?難道強勢了半生的父皇怕失去顏面,因為自己信任的大臣竟然給自己要富貴,就算是應該給,那個面子上也過不去。
現在勢成騎虎,父皇不公開,誰也不敢出面碰這個霉頭,大家都在等待著對方犯錯,在這個關口,當然是哪一方先讓父皇不高興,而哪一方就會失去了先機。所以大家都不動,好像事情沒有發生一樣,不過都已經做好了爆發的準備,甚至都想立下這一次的功勞。
萬一齊泰要封王的事情是真的,是誰先解決了此事,齊泰所立下的開疆拓土之功可能就歸誰所有了。那可是一個很大的資本啊。但萬一不是真的,就要面對詆毀功臣的後果,那也是十分嚴重的,至少會失去相當一部分朝野之間的人心。
就這樣想著,朱允熥隨意的拿起今日送來的奏疏觀看,很多奏疏他閱覽之後,還要送往京師交與父皇禦覽,所以他不敢掉與輕心。不過最近幾天來,他看的很少,一直都在籌劃著如何尋覓到齊泰的蹤跡和見面之後的情景。
突然,他看到了一份由郢王朱棟所書寫的奏疏,心裡有些奇怪,郢王朱棟不是失蹤了嗎,怎麽還有一份奏疏,於是優先拿出來,誰知道沒有看幾行,就驚訝的站了起來,連忙吩咐外面的侍衛召集福州的官員宗親來行宮議事。
一時間心亂如麻,他沒有想到最隱蔽的事情,這層窗戶紙要被郢王朱棟自己給捅破了。朱允熥看到的,正是盛鵬接到陳玉捎來小包的同時,也給閩王府送來的物事。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事情會以這個形式公開。
這份奏疏他不能壓住不放,肯定要盡快的送往京師,但是父皇要是問到自己處理意見,自己卻要說出個一二三來,所以他才那麽著急的召請眾人前來議事,做了這一切後,朱允熥又仔細的看了一遍郢王朱棟的奏疏。
在奏疏中,郢王朱棟著重寫了對於齊泰事情的肯定,這些還算隱晦,但是在最後,卻將朱棟在閩王府內對朱允熥所說的話列舉出來,但是沒有說是真的或者假的,只是在奏疏中肯定了這件事情。
朱棟已經遭遇風浪失蹤了,為什麽還要在那裡彈劾?還有。盛鵬為什麽知道朱棟說的事情,難道其中有詐嗎?
辰時之後,在福州的十多位皇室宗親和主要官員相繼來到閩王府內。一反往常。這天來的人都像心裡有什麽急事兒。也不像往常那樣三個一堆,五個一群地談笑風生。官員們一個個都心事重重的,各自在捉摸自己心裡面的事。
朱允熥到底還是來晚了一點,臉上也現出往常不曾有過的倦容。當落座在一張盤龍大椅上後,要內官舉起盛鵬的那份奏疏,然後說:
“這是郢王在歸藩前托人帶來的一道奏疏,要呈報於皇上。但是本王認為有必要在送京之前,大家也來議論一下。奏疏的內容稍後我讓人宣讀一下。眾卿議議,看這分奏疏該送,還是送不得?”
朱允熥說得十分平靜,就像問一件自己沒有決定的平常事一樣。可是這時在下首站著的人們的心中。卻掀起了很大的波濤。首先是盛鵬大吃了一驚。他原來滿以為朱棟就算是詐死,也不敢再露面了,所以決計要奏本清算他妖言惑眾的罪行,這樣可以為太子留下後路。這道奏本,正在他懷裡揣著哩。
在來的路上,他打算一見閩王就交上去。不是朱允熥一上來就進入正題,沒給他機會交,險險失之冒失了。既然朱棟敢以奏疏的形式公開此事,這道奏本還交不交呢?……一邊聽著內官念奏疏。一邊他正在捉摸著,不想,朱允熥竟點名問他話了:“按察使大人。對於這件事,卿作何想?”
過去,盛鵬也準備將此事公開的。但是這一回情況不同了,即或他的想法完全和朱棟一個樣,他也得考慮考慮怎麽表態好。眼下,齊泰不管怎麽說。明顯是國家的罪人,他得跟他拉開點距離的好。
從他的觀點出發。大事實上是要保持太子的優勢,但是現在無論怎麽做,都是難以避免有些衝突,只是話該怎麽說呢,這得看朱允熥的臉色行事,特別是眼下自己根基未穩之時,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什麽話,都得小心著點。於是,伶牙俐齒的他,一副苦思模樣說了這樣一番話:
“啟奏閩王殿下,茲事體大,這是朝廷國策的大事,郢王爺不過是一面之詞,別說不可信,就算是真的,也當謹慎思之。因事出突然,臣還須周密考慮,方能有個穩妥的意見。”
朱允熥聽罷,微微點了一下頭,正準備說些什麽,誰料駙馬都尉裴綸沉不住氣了。他看到盛鵬的眼球亂轉,就知道事情肯定有蹊蹺,而且朝廷對於齊泰這種事情,一向是寧願信其有,也不能放過,並且閩王前幾天已經給他消息了,他也參與促成攔截齊泰船隊。他沒想盛鵬會耍滑頭,便非常生氣地搶著奏道:
“啟奏閩王殿下,臣以為郢王爺身為親王。雖然平日不拘小節,但是對於國事絕不會開如此玩笑,郢王正是想到國家的危難才事前未雨綢繆。在海上,可以飄泊無定,應該趁著齊泰沒有防備之前。派水軍力量搜尋,也可沿海自由巡邏。這是最安全之舉。”
盛鵬悄悄觀察到,裴綸在說這一番話時,朱允熥的眼睛始終是閉著的,臉上有著一種難耐的表情。他估摸著閩王他們肯定也是一時手忙腳亂,剛剛得到的消息。他本想趁著閩王沒有事先準備提出反對的意見,但又考慮到太子那裡的態度也不明朗,便忍著暫不吭聲。
這時,福建布政使黃玉說話了。黃玉是個直性子,對朱允熥也忠心耿耿。當然要為全局著想,馬上反駁道:“單憑一人之言,就懷疑功臣,這是要陷閩王殿下於不義,漫說傳言不可信,大家試想,茫茫大海,齊大人何所憑依,為何會做出這種無君無父的事情,聞風而動,草木皆兵,乃是仁君所不為,下官認為,不但不應懷疑齊大人,而且應該準備糧草給養,齊大人長途跋涉,一路勞累,肯定有所損耗,應該多加安撫才是。”
黃玉說到這裡,盛鵬分明地看到了朱允熥的雙眼忽地睜開了,臉上還帶著滿意的微笑。他明白了,原來事情早有定義,這次議事不過一次公開,一次專門試探自己的行動罷了。而黃玉所說的話,和裴綸異曲同工,不過是表達不同而已。尋找緝拿可以變成迎接,迎接當然也可能變成緝拿了。
於是,他搶著說:“下官很讚同黃大人的意見,決不能因噎廢食,單憑一句話就懷疑功臣,畢竟齊大人居功至偉,乃是我們為人臣子的楷模,如果因一句話兒防范,豈不令天下人寒心嗎?”
說完這句話,有意無意的看了殿角那人一下,卻是一掃而過,誰也沒有發現。裴綸聽了這話,心裡火爆爆的。他在心裡罵:這條專搖尾巴、忘恩負義的狗,到底是誰家的,難道真的不是太子那邊的人嗎?心裡不甘,又不客氣地反駁道:“令天下人寒心!說的嚴重,萬一是真的,豈不是引火燒身嗎?”
“別說了!盛大人說得對,是不能讓天下人寒心,就這麽定了。稍後,本王會將郢王的奏疏用八百裡加急送往京師,請父皇聖裁。別的就不用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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