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生索斷裂，上浮預計時間……未知。
　　在水底，正常情況下四面八方的壓力是均等的，只有一種可能導致這種情況的出現。
　　比如現在。
　　葉勝只能死死地把酒德亞紀抱在懷裡，面色蒼白。
　　他們正在飛速下墜。
　　水底開出的裂縫像是一台正在工作的吸塵器一樣鯨吞虹吸，把數以萬噸計的水流被丟進了那個相對於整片海域來說微不可見的小小縫隙。葉勝和酒德亞紀正處於這些水體當中，像是被裹在琥珀裡的小蟲子，一同被衝了下去。
　　納米材料的救生索也無法與這樣的自然偉力抗爭。
　　在下墜的過程當中，葉勝的目光好像瞥到了那個巨大的水下鑽頭，那東西……似乎在發光?
　　前艙裡一片死寂。
　　曼斯把雙手插入頭髮當中狠狠地向後梳，髮根生疼。
　　他可能損失掉了兩個最得意的學生，雖然他在葉勝和亞紀下潛的那一刻就想到了這樣的可能。
　　畢竟十幾年前的格陵蘭海事件就是前車之鑒。
　　通訊器裡傳來的只有電流的嘶嘶聲和無意義的雜音，信號中斷，生死未明。更重要的是這樣的情況……連是否可以開展搜救行動也不知道！
　　“報告情況！”曼斯的聲音有些嘶啞，他拿住一個話筒，與負責水下鑽頭的專員聯系。
　　“我們已經中斷了與水下鑽頭的連接，有什麽東西在極短的時間裡破壞掉了整個鑽頭的結構。”對面的回復又帶來了一個堪稱恐怖的事實。
　　水底，或許有一頭龍王級別的怪物在遊曳。
　　“摩尼亞赫號！開動起來！準備武器！聲呐掃描！我要知道那個該死的東西現在的位置！”
　　曼斯大吼著向船員們發布命令。
　　摩尼亞赫號巨大的船體拋棄了穩定船身的錨，引擎啟動，巨大的軍艦像是撒歡的野馬一樣在水面上奔騰起來。
　　巨大的加速度使得船艙內的眾人差點傾倒。
　　蘇廷緊緊抓住旁邊的桌角，在穩定了船身之後立刻從座位上躍起:“船長，水下需要救援！”
　　“救援?”曼斯的臉帶著暴怒的情緒回轉過來，他現在恨不得能夠親自下水把那個鑽出地底的東西撕成碎片，但是他做不到。
　　糾結與悔恨完美地在這個中年人的臉上交織著。
　　“那個東西的重點在於吵醒了他的水下鑽頭，葉勝和亞紀這樣的小目標在摩尼亞赫號面前更是不值一提……水下的裂縫很有可能把他們卷進去了，他們的位置很有可能正位於青銅城的某個入口前！”蘇廷說。
　　曼斯緊緊盯著新形成的聲呐圖，那上面顯示出了一條新出現的巨大裂縫。
　　還有一個大小不明的東西在水底快速活動著，速度快到沒法精準成像。
　　船上的重要船員奔了進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絲無法抹去的凝重。
　　“救援……來得及麽?”發布完所有的命令之後，曼斯教授的瞳孔中燃著耀眼的金色，猙獰的面孔好像是要去滅了誰的全家。
　　“我不知道，只能試試。”蘇廷盯住曼斯的雙眼，一點不避開，“原有計劃變更，我要下水！”
　　“我跟你一起。”楚天驕緩緩起身，神色微妙。
　　“不，船上還需要人，搜救這樣成功率不定的事情……不能牽扯太多的力量。”
　　蘇廷說，抓起放置在地上的頭盔和潛水服，現在水下的是一頭龍侍，也許楚天驕的時間零和那個比女人還漂亮的男孩能夠攔下來。
　　曼斯的內心在掙扎。
　　十年前格陵蘭海事件好像被重現了，不同的是親歷者並非施耐德而是換成了他曼斯·龍德施泰特。
　　是否救援，已經成為了一個問題。
　　水下的兩人是他最鍾愛的學生……但是在這種生死未明的情況下，再貼進去一個S級，有必要嗎?
　　他痛苦地梳著自己的頭髮，一言不發。
　　“教授，傳給我聲呐圖像，我只需要這個。”蘇廷已經把潛水服給穿好了，腰後掛著大典太光世，頭盔抱在右手當中。
　　蘇廷的眼神落在了飄出來的字幕上，毫不猶豫地進行了更改。
　　刪掉“嗎”。
　　好像從不知多遠的地方傳來了一聲悠然的巨響，強大的力量使得現實發生了變動，眼前的字幕變化了。
　　進度值:0%/94%。
　　龍侍鑽出來的那個裂縫並不大，也不光滑，因此葉勝和酒德亞紀兩人在下墜的途中免不得磕磕碰碰。
　　葉勝摟緊了亞紀修長的身軀，嘴唇嗡動，也許是在說著什麽，但很快被淹沒在狂亂的氣泡和冰冷的江水中——他們之間的那根通訊線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斷掉了。
　　言靈·蛇在這樣的情況下還算有用，葉勝已經利用還孤零零在外面盤旋的幾條小蛇提前探知了幾處凸起的岩石提前避開，不然他們倆應該早就被串成了串串。
　　亞紀的腦子裡亂糟糟的，她把頭埋在葉勝結實的胸膛裡，盡可能地蜷縮身體。
　　她想起兩人剛到學院報道的時候。
　　葉勝那年還是十八歲，剛從中國飛到美國來，對周圍的一切事務似乎都有著無窮的熱情與好奇心。
　　那時候，酒德亞紀就默默地站在學校的車站旁邊，那裡有棵很高的樹，據說是建校時候校長出了大價錢買回來的百年老樹。
　　他看著葉勝跑來跑去幫新到校的學生搬運行李和指路，好像已經是在學院裡生活了多少年多少年的老資格。那些新生也這麽覺得，沒有誰知道葉勝其實只是加入了學生會來幫忙的而已。
　　他們第一次說話，是在某個下午。
　　酒德亞紀其實算是半個孤兒，父母早亡，唯一的一個姐姐也談不上很喜歡她，兩個人很少聯系。
　　那天，她跟姐姐吵了一架，一個人紅著眼睛跑到了圖書館門口，正好撞上了出門的葉勝。
　　葉勝看著跌跌撞撞走路都有點不穩的酒德亞紀，兩條濃重飛揚的黑眉一挑，當即開口就說“同學你是不是喝多了?醉酒後圖書館不讓進的。”
　　當然這家夥得到了亞紀有些凶狠的一對白眼，附帶了一句“神經病”。
　　後來，亞紀知道了葉勝是班裡游泳最好的，第二年就成了帆船隊的領隊，很受班上女生的矚目。
　　他最大的愛好就是在游泳專項課上嘲笑亞紀，每一次游泳專項課，亞紀還在一千米熱身的中途時，葉勝已經站在岸上隻穿著游泳褲拍拍屁股對亞紀說著“是不是日本人腿短所以遊不快啊”之類的欠話，又忽然露出絕望的神色說“以後我們要是搭檔我可不是要死在水下了吧”什麽的。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報復當初圖書館外那一對有點凶狠的白眼。、
　　那時候酒德亞紀就在心裡說，腿長的有的是你還見不著呢。
　　她想的是自己的姐姐酒德麻衣，只不過沒有從嘴上說出來。
　　於是她為了反擊葉勝的嘲諷，只能指著他的鼻子大喊“將來你要是死在水下，可別想我救你”。
　　可這一切都要被埋在幾十米深，也許一百米的水底了，伴隨著無窮無盡的黑暗和氣泡。
　　葉勝瞪大了雙眼，有力的臂膀推開了酒德亞紀。
　　蛇群告訴他，在下墜的中途，他們下次撞到岩壁的地方，有一個十分尖銳的凸起。
　　如果沒有變向，毫無疑問在幾秒後他們將成為岩石上的兩具屍體。
　　活下去！
　　酒德亞紀愣愣地抬起頭，從亮著微光的頭盔面罩下讀到了葉勝的唇語。
　　他在喊，讓自己活下去。
　　她意識到了什麽，拚命地掙扎著想要去抓住葉勝的手。
　　但是晚了，葉勝推開她的動作太過迅速和果斷，兩人間的距離已經無法再次拉近。
　　她愣愣地看著葉勝歪了歪嘴，又露出那種有時候討厭、有時候又讓人忘記一切煩惱的微笑。
　　他要死了麽?
　　一個疑問從心底蹦出，像是野草一樣無法抑製地發芽生根。
　　“葉勝！”
　　她大喊，可是聲音都被阻隔在了密封性很好的頭盔當中。
　　沉悶的聲音讓她自己都有些頭暈，頭盔上的射燈就算光源再小也看到了葉勝背後的那塊凸起，青灰色的光帶微弱地打在了。
　　在零點零幾秒後，尖銳的岩石將會刺穿薄薄的潛水服，然後刺進葉勝的身體裡。
　　下墜攜帶的高速動能會讓葉勝避無可避，以一個在水下快到無法轉向的速度撞上凸起。
　　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不再努力保持身體的平衡。
　　但是幾秒後，亞紀突然感覺到自己被人抱住了。
　　葉勝?
　　“也許你……幸運。”
　　酒德亞紀從葉勝的唇語當中讀出了這幾個字。
　　她下意識地抬頭去找那個凸起的尖刺，卻再也找不到了。
　　*
　　摩尼亞赫號的速度已經攀升到了將近三十節的速度，像是一頭鯨魚在以汽車的速度橫衝直撞。
　　“船長，那個東西的速度太快了，我們沒辦法鎖定他！”二副大吼，他們在盡力帶著那玩意兜圈子，為蘇廷找到一個最接近的下潛點。
　　“有多大?”曼斯滿臉殺氣。
　　“長度大約十五米……看起來像是條魚！”二副大聲說。
　　“那是諾頓的……侍從。”沒怎麽說話的男孩抬起頭來，聲音嘶啞。
　　“侍從?”曼斯一驚，光是有可能存在的初代種就已經壓力夠大了，如今他們還需要面對一條不知道等級的龍侍嗎?
　　“是。”男孩冷冷地說，他的眼神其實在盯著走出前艙的蘇廷，像是監控探頭一樣隨著他的腳步轉動頭顱，“曾有記載，在李熊勸公孫述稱帝時，他見到‘有龍出於府殿中’，我們懷疑說的那個龍並不是障眼法也不是幻術更不是言靈效果，而是一隻實實在在的龍。”
　　“就是這條龍侍麽?”曼斯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發乾。
　　“他朝我們衝過來了！”大副大喊，看起來水下鑽頭已經被全部破壞掉了，暴怒的龍侍盯上了在水面上瘋狂竄動的摩尼亞赫號。
　　一條白色的水線筆直地出現在了摩尼亞赫號的後面，掀起了幾米高的浪花。
　　就在這一刻，站在前艙上的蘇廷動了。
　　潛水的前置條件很多，不然就算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潛水員也不能保證自己可以到達預定的位置。
　　但是現在的蘇廷把這一切都拋之腦後，他在摩尼亞赫號的甲板上起跳了！
　　巨大的力量在合金造的甲板上留下了兩道腳印，他在速度達到了三十節的軍艦上躍起，好像一隻微不足道的螞蟻，跳起在空中離船足足五米之高！
　　“天……”塞爾瑪無意識地張了張嘴。
　　這個爆發力，真的是人類可以達到的麽?
　　摩尼亞赫號與身後的龍侍很快劃過了這一片區域，蘇廷像是遊魚一般鑽進了水裡。
　　剛剛那一陣暴動在水底基本停歇了，裂縫裡的空間被填滿了水，聲呐顯示在頭盔上的掃描圖清晰可見。
　　他消失在眾人視線當中的那一刻就開啟了暴血，細密的龍鱗和龍血強化後的身軀為他抗住了衝擊水面帶來的強大反作用力。
　　進度值:99%/100%
　　蘇廷不理會眼前浮現的字幕，他輕撫了一下眼前的水波，淡藍色的字體逸散在了漆黑的水流當中，像是空氣湧進海中一瞬間就無影無蹤。
　　棕黑色的眼瞳悄無聲息轉化為赤金色，液態的岩漿在其中流淌。
　　一股無形的領域籠罩了蘇廷身邊的區域，雜亂的水流被殘暴地排斥在外，他現在下潛起來就像是在學院的游泳池一樣容易。
　　他的言靈，可以將任何地方化為君王的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