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趙雲和公孫芷若早早出了門。
其實,客房的外窗正對著鄉丁校場,完全沒必要跑出來。
可兩人一致認為——
遠望,哪有近觀爽快!
清晨的校場,已人山人海。
太平道在十多年前就開始傳道,其興起之地巨鹿郡,離常山郡不足兩百裡,經過這些年的擴張滲透,影響力早就涵蓋至常山。
信徒,主要來自生活在社會底層的農戶,越來越重的苛捐雜稅,還有不時發生的天災,讓他們的生存愈發艱難。
是以,太平道信徒的規模逐漸龐大。
此刻的校場,已然水泄不通。
這處校場,平時常用來晾曬谷物、鄉丁操練,偶有官府張貼告示或發出懸賞,也會選在校場中的高台。
瞧現在擁擠推搡的情景,起碼有千八百人聚集於此。
趙雲拉著公孫芷若擠進人群,如同兩條擾動魚群的鯰魚,很快湊到了相當靠前的位置,就地蹲下。
期間,免不了有人抱怨。
可看兩人年歲不大,在前的俊秀少年又拉扯一個髒兮兮的傻子,也就不與他們計較。
中間的高台上,除了一條長長的木案和邊緣堆疊的兩條青石板,再無它物。
木案正中,擺放著一樽香爐。
其內,三炷香聳立。
三縷青煙嫋嫋升起,越飄越高,最終消散於碧空之中。
趁著現下無人登台,趙雲側身向旁人打聽起來,一口一個‘大叔’‘大嬸’,哄得對方眉開眼笑,自然知無不言。
從他們口中得知——
大賢良師及其信徒四處布道,每到一地,都會贈出大量神符,同時為鄉民義診治病。
一時之間,活人無數。
大醫張寶和大醫張梁,身為大賢良師的胞弟,自然是‘法力高深’,這些年所過之處,追隨者甚眾。
張寶大醫已是第二次來常山郡傳道,第一次是在地理位置靠北的靈壽縣,距楊柳鎮還有五十多裡。
按照既定行程,兩天后張大醫(張寶)將動身離開,前往山東之地。
並且,歸期不定。
換一種說法,眼前機會不容錯過。
到了辰時。
聚集的人群中,突然有了一陣騷動。
在趙雲身後。
擁擠推搡的鄉民,默契讓開了一條丈寬的通道。
剛與他相談甚歡的絡腮胡大叔,拽起兩人的衣袖,把他們扯到一邊。
“小兄弟,瞧!前面頭扎黃帶的,就是張寶大醫!”
“一會兒找機會求一道神符,你弟弟的憨傻病就有救了!”
“可千萬不要衝撞了大醫!”
絡腮胡大叔生怕兩人不懂事,還特意將胳膊擋在他們身前,口中還在小聲叮囑。
人群通道中。
張寶帶著兩名手下緩慢穿行,三人不時抱拳與沿路鄉民打招呼,笑容和煦,一點兒架子都不曾有。
趙雲此時才發現,這位將來的‘地公將軍’,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精乾漢子,身高七尺,面頰瘦削,皮膚黝黑,若不是罩著一身寬大道袍,還以為是尋常的莊稼漢。
反倒是他身後的兩個隨從,威風凜凜,自有一股彪悍氣息展露於外。
等等!
趙雲壓低絡腮胡大叔的胳膊,看向大醫張寶肩背的一柄暗紅木劍。
這柄兩尺長短的木劍,仿佛其中蘊藏著某種特殊的氣息,與童莊演武場懸置的一件件古舊兵器截然不同。
那些兵器年代久遠,據說都是遊俠豪客使過的殺人器,煞氣不是一般的濃烈。
與它們不同……
也許,這特殊氣息代表著生機。
趙雲的炯炯目光,跟隨著暗紅木劍緩緩移動,脖頸亦徐徐旋轉,整個人反而沉靜下來。如此淡然的神態,與周圍的歡呼喧鬧和爭相打招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於人群通道行走的張寶,敏銳察覺到這裡的奇異,等他發現只是一個俊秀少年在此,心中不禁一陣詫異。
只不過,他神情不變。
依舊前行。
直至登上了高台。
頭扎黃巾的兩名下屬,亦跟隨登台,雙臂在小腹處交叉,站在張寶的身後。
楊柳鎮的太平道信徒,亦不在少數。
眼見張寶登上高台,他們快步從人群中走出,如木樁一般杵在靠近高台的外圍,張開雙臂,阻擋看熱鬧的鄉民擁擠上前。
其中一個瘦瘦高高、面皮泛黃的信徒,就站在趙雲兩人的前方。出於職責,他一邊招呼附近鄉民退後,一邊往外推搡。
這一橫推動作,湊巧奔著公孫芷若的胸口而去。
公孫芷若的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大醫張寶的身上,根本沒留意身邊的動靜,更別提去閃躲避讓。
趙雲迅速擋在中間。
瘦高漢子的右手,落在了趙雲的左肩,在感受到阻擋後,下意識沉臂一推。
沒曾想,入手之處僅微微晃動一下,不能再前進半分。
“唔?力氣不小嘛!”
瘦高漢子有些不信邪,右臂又加大了三分力道,還扭頭望過去。
能被派來校場維持秩序的,拳腳功夫都不弱,倘若對上尋常軍士,起碼也能以一敵二,自然心中有股子傲氣。
他倒要瞧瞧,鄉民之中有誰……
“咦?是個少年!”
瘦高漢子一怔。
顯然,他沒預料到,能擋住自己橫推的,會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
而且,這少年長得並不壯實。
武者!
肯定是習武多年的武者!
能在這般年紀習武小成, 要麽家境殷實,要麽出身武道世家。
瘦高漢子的心中,立時有了判斷。
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不該和他們一路人。
“這位小兄弟,敢問……”
瘦高漢子雙手抱拳,剛準備問一下對方的來歷,不料對方微笑點頭,且主動後退兩步,似在主動配合他。
既然人家願意配合,也就沒了詢問的必要,場上要忙的事情還很多,瘦高漢子頷首算作回應,繼續往其它位置走去。
高台上。
張寶低垂雙眼,瞄了一眼下方的人群,視線落在趙雲身上。
剛才的一幕,盡收眼底。
“這個少年,有點兒意思!”
“日後找機會打聽一下,說不定能為太平道所用。”
“太平道需要一批有膽識、有能力的少年充當後備力量。”
時間容不得多想。
張寶舉起雙手下壓,示意眾人保持安靜。
待到校場靜下來,他昂首踱步至木案前,先正對香爐拜了三遍,才從懷中取出一支細細的符筆、一小盒朱砂、一疊黃符紙,逐個兒擺放在案上。
符筆,與用於書寫的毛筆不同,其筆頭相對纖細柔軟。
朱砂,已提前做成稀糊狀,嫣紅似血。
黃符紙,略感陳舊。
台下的趙雲仰起腦袋,觀察著高台上的一舉一動,特別是製符的工具。
既然知道這個世界獨特,就得了解此間的每一點細節,把握住機會,盡快融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