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中的一座小山包上,一面旌旗招展,上紋一個“酒”字。
此處是一間開在邊陲之地裡的小酒館,以往出入的大多是些背負人命的亡命之徒,現在又多了不少流民的身影。
“聽說了嗎,二十裡外的那個楊家村,整條村都變異了。”有人端著酒杯小聲說道。
周圍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嘶,一整條村,完了,那一片地方都去不得了啊。”
變異體的力量和速度都要超出常人太多,盡然這些逃犯有幾分武藝,頂多也只能一對一戰而勝之,複數以上的變異體,那都得靠軍隊出動鎮壓。
“你這消息屬實嗎,”有人持懷疑態度,“這怪異的雪可是要吸進體內才會讓人變異,整個村子同時變異,他們就沒一個人帶面巾嗎?”
他指了指自己喝酒吃菜時還戴著的粉色紗巾,這是他從城裡順出來的高級貨,據說是豕王府裡的丫鬟戴過的,寶貝得很。
最先說話的那個人沉默片刻,掀開臉上的面罩,抓起酒壺一頓痛飲,兩眼發直地望著酒館的天花板。
“因為他們主動把暖雪吃下去了啊,整整八十三口人,男女老少,無一例外。”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靜默了。
酒館只剩下一桌還在正常吃酒喝菜的,有人好奇是什麽人還能有心情吃得下飯的,看見那桌上一男一女,男戴鬥笠女蒙面巾,露在外面的只有一雙猩紅的眼眸。
易相書余光掃了他一下,那人立即縮頭轉身,兩腿戰戰。
玲瓏用只有易相書能聽見的音量小聲交談:“這裡是我常來打探消息的酒館,你也聽見了,現在的狀況是越來越糟糕了。”
酒館在門前掛了一塊布簾,這樣不影響人正常出入又可擋住暖雪,就算是這樣,布簾底下還是有少許的白色雪痕。
“暖雪越下越大,覆蓋面積越來越廣,還不會融化,很多靠種莊稼自己養活自己的村子,都像他們口中的楊家村那樣,投身於絕望當中。”
比變異怪物先一步摧毀這個國家的,是饑荒。
玲瓏不想讓絕望的氣氛感染自己,那會影響到任務的完成,開口轉移話題。
“老頭子給我們的任務,是突破邊關,我已經提前打探好了,狼牙關外,有一處狼群匯聚之地,名為斷龍脊,因為地勢險峻,狼牙關的城牆在那裡有一處缺口。”
用手指沾上酒水,玲瓏在桌上畫出簡略的地圖:“從這裡進入,我們就可以去往豕州城了。”
易相書覺得不可能會如此順利,一處邊關怎麽會留下如此巨大的破綻不管,除非是刻意為之。
“喲吼,還有人想去豕州城呢,”有人聽見了他們的談話,“我說小姑娘,我怕你連玄月那關都過不了。”
玲瓏並未因為被偷聽而氣惱,她平靜地問道:“怎麽,你有新的消息?”
那人坐在玲瓏身後,戴著一張和尚面具,笑呵呵道:“狼牙關的守城將領是狼族的玄月,她可不是什麽酒囊飯袋,從豕州城內跑出的怪物,都被她率領狼族的蠻兵給攔住了,我們能夠坐在這裡安然說話,還得多謝人家呢。”
“是啊是啊。”周圍人一陣附和。
易相書都想到了今早被射殺的流民,原來那是從豕州城跑出來的嗎,怪不得會被一路追殺。
“該說她不近人情,還是盡忠職守呢。”玲瓏不知該如何評價。
面具人繼續說道:“同樣的,裡面的人出不來,我們外面的人也進不去,
玄月那把大斧頭可不是吃素的,就算是我這神偷的徒弟被抓了,我這當師傅的,也只能乾瞪眼咯。” 他拿出神偷的名號為自己的話增加可信度,只是周圍的人沒一個買他帳的。
“做你的夢吧,還神偷呢,不就能偷點平民的東西,有本事就去豕王府偷去,那裡好東西可多著呢。”
面具人聞言也不反駁,搖晃著碗中的濁酒,語氣落寞:“就是你們這些人,我那傻徒弟才會跑去豕王府啊,這下可被人逮住了。”
易相書將所有人的話都記在心裡,暗自和平天聖人的說辭對比,目前沒有發現漏洞,同時對暖雪的危害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緊了緊臉上的面罩,這可是真正的保命裝,哪怕是戰鬥過程中也絕不能摘下。
“對了,今天我聽別人說,平天聖人已經派人去解決這該死的雪了,說不定我們很快就能過上正常的日子。”
“平天聖人?那是誰?”有剛逃到邊陲的人問道。
“你居然不知道?想當年,龍帝大興土木,昏庸無道,是平天聖人帶領百姓揭竿而起,現在怕是也只有他才能拯救百姓於水火了。”
哈?不是企圖謀反,是已經謀反了啊,易相書突然理解了,為什麽慈母教的根據地會在這種邊陲之地,感情是逃難逃到這裡來的啊。
“吼……”
一聲沉悶的低吼,易相書一掃雜亂的心緒,抓起手邊的長劍橫欄在玲瓏身前。
“嗚嗚,我的手,我的手!”
是那個問平天聖人是誰的人,他身上的披風一陣鼓動,伸出數條粗大的觸手,其他人見此異變,不帶一絲猶豫的,連同店主在內通通跑出酒館。
“我說怎麽還有不認識老頭子的,看來他也是從城裡逃出來的。”
有狴犴在,玲瓏根本沒把這半變異的怪物放在眼裡。
“嗯……如此看來,狼牙關和豕州城,一定有一方出了問題,我們的機會來了。”
七把飛劍從劍鞘中飛出,劍尖直指變異人的頭部,但三秒過去了,玲瓏發現狴犴還沒有下手。
“人都跑光了,沒有情報可以搜集了,快點把他解決掉,我們走。”玲瓏催促道。
七把飛劍繞著那人轉圈,他卻沒有心思在意,他的所有精力都花費在和自己手臂的搏鬥當中。
觸手的頂端上睜開了一隻紅色的眼睛,獲得視覺後主動纏住了自己宿主的脖子,那人奮起反抗,抓起手邊的鋼刀一陣劈砍,卻只能給觸手留下幾道不疼不癢的傷口。
慌亂之下的掙扎,別扭的姿勢,使得他根本無法發力,那觸手受到攻擊後也產生了反應,在他再次揮刀的時候,觸手上的傷口長出牙齒,一口咬住了鋼刀。
下一秒,七把飛劍齊出,將觸手切成了碎塊。
血從手臂的切口處不斷流出,男人向易相書投去感謝的目光,然後坐在地上,任由血液流淌。
“在變異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死定了,”玲瓏那脆生的嗓音帶上了幾分落寞,“沒辦法止血,狴犴,你只是將他的死亡延後了一小會。”
易相書沒有反應,轉身離去。
男人背靠牆壁低垂著頭,嘴唇一陣張合。
在他們走出酒館不久,裡面傳來一聲戛然而止的怒吼,飛劍回鞘,上面沾染著未乾的人之血。
易相書聽見了他說的話。
“比起變成怪物,我果然還是更想作為人死去。”
兩人一路前行,那座小酒館很快被拋在風雪之後。
刀劍刺穿血肉,拔出時帶起一股血柱,易相書和玲瓏行走在陡峭的懸崖邊上,旁邊是幾頭白狼的屍體。
“我們該慶幸,只有大型動物才會發生變異,”玲瓏等待著易相書清理前路,“小型動物不夠凶猛,但要更加防不勝防。”
易相書卻突然停住腳步,全部飛劍陣列前方。
“怎麽了?”
玲瓏伸出半個腦袋,越過易相書的肩膀向前張望。
“我收回之前的話,”玲瓏慢慢向後退去,“大型動物要更加恐怖,如果不是,那只是因為它不夠大。”
風雪當中,一顆綠色的月亮慢慢降下,與之一起變得清晰的,是一顆碩大的狼頭。
看著那比自己都大的狼頭,易相書想到,看來動物與動物之間是不一樣的,有的動物只是長高了一倍,而有的,是長高了一棟樓。
當那龐然巨物從風雪中走出,易相書也舉起了自己的劍。
其實他很想問一句,能不能放他們過去,但看了看自己旁邊還熱乎的狼屍,易相書覺得自己還是閉嘴的好。
一下簡單的撲咬,掀起一陣雪浪,易相書控制這兩把飛劍托住自己,另外五把向狼王的後腰,鼻子,兩隻眼睛和後面的眼睛刺去。
甩動狼頭避開攻擊,尾巴一擺打飛圖謀不軌的飛劍,免於被撅的雪狼王被徹底激怒,仰首發出一聲響徹九霄的狼嚎。
可當高傲的雪狼王再次低下頭顱,下面哪還有小蒼蠅的身影。
四把飛劍托著兩個人影在空中歪歪扭扭地飛著,玲瓏被易相書抱在懷中,臉頰俏紅,默默貼緊了他的胸膛。
這家夥,什麽時候學會顧及其他人了。
逃跑是易相書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他對比了一下劍和狼王的比例,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繡花針。
確定白狼沒有跟上來後,易相書找了處空地降落。
玲瓏拉攏頭髮,遮住自己通紅的耳根:“前面就是狼牙關了,狴犴,接下來就只能由你一個人前進了。”
她是密探,戰鬥不是她的特長。
望著易相書遠去的背影,玲瓏的目光越發柔和。
“一定要活下來啊,狴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