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上許多，我極力地在水中掙扎，讓身體保持平衡，而後伸手摸索向前，試圖摸到姮姑娘，一口氣用完的時候，我拚命上浮，在頭離水的瞬間，猛吸一口氣，接著如風箱似的呼呼喘息，眼睛掃視湖面。令我驚異的是，姮姑娘的頭也浮到了水面，不可理解地拿眼瞪著我，仿佛我是一頭犀牛。

　　兩個人上了岸，我驚魂未定，散了架似地躺在湖邊的青石上，仰望著明亮的太陽喘氣，姮姑娘看我如此，心痛地過來用手給我順著胸口，好讓我舒服些。

　　我嘴裡吐著湖水，說道:“跳水技術不高，本來想表演個高台跳水，天氣有些熱，洗個湖水澡還是不錯的。”

　　姮姑娘撇撇嘴，說道:“誰見過警察衣服不脫就表演跳水的?你肯定是害怕水怪把我抓走，剛才我真地看到姐姐的臉浮在水面上，笑盈盈地招呼我，但我心裡知道，姐姐已經不在了，才不會上水怪的當，分分鍾間，沒有留心腳邊的一件床單散落開去，入了水，很快就沉入水中，好像被什麽東西拉了去，我一急，就跳到水裡搶床單了，害得你以為我出了什麽事兒，也跟著跳了湖。”

　　我舒服了些，說道:“哪有什麽水怪，我才不信，要不我帶槍來打多好。你知道我在大學裡是運動員，當然了，不是游泳運動員，游泳這點功底是在家裡的小河中積累的，正好用上，看來你的水性比我好多了，再待一會兒，就不是英雄救美了，多丟人。”

　　姮姑娘笑靨如花，是映山紅的那種明緋，動人之極。她說道:“風哥，你的膽子還是挺大的，這一片斷崖式湖面，有二十層樓深，可不是黃河那種深度，一不小心就沒命了，把衣服脫下來晾晾，別著涼，嗯?你的鞋呢?”

　　姮姑娘順著我來的方向去找鞋，我的眼睛卻直直地盯著湖水，如癡如醉。水面翡翠一般地明豔，淡若輕煙，然而深處卻是要命的恐懼，想到剛才，我的腦子有些暈眩，腿一陣哆嗦，有些抽筋，趕緊伸直了腿向前蹬踏，減少痛苦。

　　剛才跑得太快，不只是鞋掉了，而且手機也被甩了出去，姮姑娘都替我找了回來。

　　從藍湖回來，我感冒了。已經有十多年沒感冒了，我此時渾身發冷，骨頭、肌肉就像在酸菜缸裡醃過，酸軟無力，昏昏沉沉中，腦神經已經分不出現實和夢幻。

　　科幻電影中有基因變異的巨蟒狂鱷，凶惡無比，不知會從什麽方向攻擊人類，令人恐懼萬分，但我腦子裡的影像卻不是怪物，而是深不見底的湖水，動蕩著，裹挾著，密不透風，無邊無際，是一種溫柔纏綿的吞噬，是一種淪骨浹髓的魔力，身處其中，你渺如遊絲，無能為力，這是一種真正的驚悚，與生俱來的恐懼感被喚醒。

　　我從夢中返回現實，又從現實進入夢境，不知過了多久，額上有些涼意，涼意如細雨潤物，直透腦際，如陽光一絲絲地驅散霧霾，我悠悠地醒了過來，眼前是一張桃花般綻放的臉，姮姑娘正為我清醒過來而欣喜。

　　焦所長也坐在床邊，關切地看著我說道:“這就好，年輕人的恢復力就是強，身體要好好休養幾天，餓了吧?妮兒，麻煩你到廚房裡面，給小風做碗熗鍋面。”

　　姮姑娘一邊應承，一邊用毛巾仔細地擦拭我臉上的油膩和汗漬，勁道適宜且溫柔，我明顯地感覺到她手的溫度。

　　姮姑娘出去以後，焦所長靠近來，用手試了試我的額頭，又試了試自己的額頭，歎了口氣，說道:“小風，你來的時間短，

以後要時刻注意水，一面是黃河，一面是藍湖，藍湖雖不如黃河狼奔豕突，波湍浪湧，但平靜之下，更深不可測，哪年不吞去幾條人命，就不稱藍湖了，尤其是小孩子和年輕女子，青壯漢子倒少有遇難。你不明就裡，跳進藍湖，落個感冒已經很不錯了，要是那一瞬間嗆到你鼻子，藍湖水會如硫酸一樣，不經意間封住你的呼吸，就難以再浮出水面了。這是藍湖與眾不同之處，上了年紀的人經常提起，藍湖水可以當藥引子，猛如陳釀。”　　我平靜地聽焦所長教誨，問道:“所長，藍湖裡有水怪嗎?”不過我話剛出口，我自己也啞然失笑，焦所長也笑了，不置可否，用手掖了掖我的被子，囑咐我安心休養。

　　姮姑娘很快端了面上來，不過不是用碗，而是用個砂鍋端來的。

　　焦所長有警事出去了，姮姑娘接管了我，她像個小姐姐一樣，把我的枕頭墊到身子下面，幫我挺起身子來，在我胸前墊上一塊乾淨的毛巾，自己坐在床前，用湯匙先舀了湯放在嘴邊吹吹，然後小心地伸到我的嘴邊。

　　湯入到嘴裡，我“吭”地咳嗽了一聲，差點吐出來，嚇得姮姑娘花容失色，趕緊放下湯匙，為我順胸口。

　　我解釋道:“這是什麽湯，太好喝了！”

　　“你猜猜看?”

　　“有些腥腥的，像魚湯，但又不是黃河鯉魚的正味，猜不著。”

　　“這是西蕪鸞昨天在河溝裡逮的泥鰍，我又逮了家裡的一隻老母雞，加在一起，晚上燉好了，現在再給你熱熱，加了點面條，還有，嘗嘗面條什麽味兒?”

　　姮姑娘神秘地夾起一根面條喂到我的嘴裡，我舌頭澀澀的，沒有食欲，但奇妙的味道還是刺激了我的味蕾，潤滑中略帶粗糙，猜不出什麽做的。

　　我眼睛探尋，凝望著姮姑娘。她抿了抿嘴，自得地說道:“諒你也猜不到，告訴你吧，這是用菱角粉、雞頭米粉、藕粉，另外還摻了些榆樹皮粉，爽滑、筋道，味足氣香，獨家秘方，下次想吃，得哄本姑娘開心了，才能吃上。”

　　我通過舌頭辨別體會原料的各自味道，很難分辨，味道融合在一起，再浸透了泥鰍的肉香，真不失為一道美食。

　　吃飽喝足，身體虛弱，倦意來襲，不爭氣的眼睛又閉在了一起。我變成了一條泥鰍，蛇一樣擺動著，在藍湖茂密的水草間穿行，水面清且漣漪，水草往複創變，揮霍翕忽，迷宮似地飄蕩在水中，快樂而無憂。我向更深處的湖底潛行，光線越來越暗，我時刻警惕著湖水裡發亮的眼睛，因為我覺得湖泥中必定潛伏著獵手，貪婪而靜謐地注視著自己的獵物做最後的舞蹈......然而，我倉皇回首間，眼前出現的，竟然是同學趙燕舞雍容而雅致的臉。

　　迷迷糊糊中，警笛的鳴叫驚醒了我，掃了一眼牆上的鍾表，時間已過午夜，我眨著眼睛，努力地梳理著意識，直覺告訴我，肯定有了大案。

　　第二天早晨，醒過來的時候已是天光大亮，暖暖的陽光渲染著天幕，給人一種蓬勃的召喚。我元氣恢復得差不多了，爬起來到簡易淋浴室內衝了個熱水澡，洗去昨夜大汗淋漓後的汗酸，換上乾淨襯衫，渾身上下煥然一新，完全不似大病初愈之人。

　　所裡氣氛凜然，警車成排，昨夜果然發生了大案。進到所長辦公室，外間圍著茶幾的椅子上坐了一圈兒警察，除四中隊安隊長以外，還有幾個不很熟悉的領導。

　　焦所長正在介紹案情，見到我進來，示意我坐下。

　　我在門口找了把椅子坐下，聽焦所長匯報道:“昨夜這起強奸案發生在鎮區與村莊的結合部，鎮區繡花廠近期接了幾宗高校被服加工訂單，時間緊、任務重，女工們需要三班倒乾活，夜班交接在十一點半左右。女工多是附近村裡的未婚姑娘，下班會結伴回家，因為各村人數不一，有些姑娘難免落單，但那也是很短一段路，咱們的警車也經常這個時段在鎮區巡邏，防止惡性事件發生，但是姑娘們，居住太分散，只能顧面，不能顧點，巡防存在盲區。昨晚受害的姑娘是與同伴分手，眼看就要回到村裡的時候，被人在路上撲倒，拉入路邊河溝裡，不過這個姑娘經常乾活，手上有把力氣，慌亂中大喊大叫，手推腳踢，嫌疑犯倉促間被姑娘膝蓋頂住了褲襠，疼痛之下被扯下了臉上的黑布，姑娘在扯下黑布時，手指甲劃破了嫌疑犯的臉，指甲裡留下了嫌疑犯的DNA，嫌疑犯惱羞成怒，用拳頭打昏了姑娘，奪了黑布逃竄。估計是襠部被頂得不輕，嫌疑犯失去了作惡的欲望，姑娘醒過來後，覺得自己沒有被侵害，但還是在家人的陪伴下來報了警。”

　　焦所長停頓一下，拿起桌上的煙給大家分發，以松弛一下大家的神經。抽煙是老警們日積夜累養成的習慣，房間裡煙氣彌漫，好像這種氛圍才會更令人腦筋活躍。

　　焦所長抽了口煙，說道:“接警後我們立即趕往現場，對周圍五公裡內的道路和隱蔽場所進行了巡邏追蹤，沒有發現可疑之人。附近有國道，有省道，還有兩處浮橋，利於嫌疑犯逃匿，這是咱們的不利之處。仝隊、安隊，情況大致就是如此。”

　　仝隊長是治安大隊大隊長，在縣裡進行入職培訓時，我聽過他講的課，其在多處乾過派出所長，辦案經驗豐富。仝隊長摸了下巴，清了清嗓子說道:“綠鎮治安形勢不容樂觀，惡性案件時發，除了焦所長說的客觀情況外，我們自己也重視不夠，警力不足，有鑒於此，所裡才把唯一一名本科生派到了藍湖，說明是縣裡開始加強邊緣鄉鎮的警力。另外縣局要求刑警四中隊和治安大隊多向湖西傾斜，加大巡邏力度，突出重點，攻破大案要案，震懾那些蠢蠢欲動的犯罪分子。縣局決定在重點鄉鎮開展重拳出擊行動， 從快從重打擊犯罪，營造平安祥和的社會環境，綠鎮作為重點鄉鎮之一，要全面清理積案，摸排犯罪線索，充分利用信息員，構造治安聯防網絡，給群眾吃上一個定心丸。”

　　仝大隊既有工作經驗，又有文字基礎，談話不用思考，一氣呵成，儼然是在作報告。我聽得很用心，覺得他簡直就是自己的偶像，當然也是自己邂逅了一個小小的誇讚，增加了對大隊長的認同感。

　　安隊長伸手彈了彈手上的煙灰，欠了欠身，說道:“四中隊堅決執行縣局決策部署，集中力量強攻一些懸而未破的刑事案件，讓藍湖一帶成為平安之湖。眼前，我談談這起強奸案，我親自問了筆錄，對一些細節進行了詳盡的詢問。受害人當時神散意亂，憑感覺判斷嫌疑犯雖然不胖，但身上卻很有力道，女孩子反抗起來很有阻力，好像感覺嫌疑犯不高不低，中等身材。在扯掉嫌疑犯黑布的一瞬間，覺得嫌疑犯的頭髮不長，不是那種頭大耳闊之人，整個過程並不言語，但能聽得到對方的呼吸很重，似有沙啞音，嫌疑犯身上並無什麽奇異的味道。憑借這些細節，我做了一個畫像，嫌疑犯年齡在二十到三十之間，形體偏瘦卻強壯，應該為壯勞動力，是本地或者附近口音，怕被害人通過語言特征，碰到識別出來。另外，此人應該性格內向，因為能長時間地蟄伏乾涸的溝裡，需要很強的定力。這讓我想起前兩次發生過的強奸案，應該是有兩三個人互不相識，隨機地作案，或者根本就是一個人，變換著形象作案，可以並案偵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