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兒，焦所長和安隊長交換了一下眼神，說道:“河書記，這樣吧，案子由我和安隊向縣局治安大隊匯報，你也向鎮黨委政府匯報一下，咱們應該妥善處理此事。前些時候發生的強奸大案，當下還懸而未破，沒有更多的時間在此案上牽扯精力。”

　　河書記站起身來，說道:“好，咱們就這樣定，我現在就去向鎮黨委匯報此事，兄弟鬩牆這種事兒不能在河氏家族裡愈演愈烈，壞了祖宗規矩，辱沒了夫子村的名聲，聖人在天之靈會不安的。”

　　河書記的話讓我心裡有些沉重，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中午的時候，姮姑娘還是送來了一小盆燒好的兔肉，安隊長有警務，回青鎮駐地了，沒能吃上。兔肉燒得很爛，但仍然還很有嚼頭，焦所長為此多吃了半碗米飯，而我卻沒有多少食欲，打不起精神。

　　焦所長飯後叫我到他的辦公室，拿出一盒綠茶遞給我，說道:“小風，我到局裡見仝大隊長，從仝隊那裡‘訛’了兩盒兒好茶，給你一盒嘗嘗。在基層工作，最要緊的是接地氣，不能刻舟求劍、循表夜涉，法律也有人情的一面，昨夜沒睡好吧?你趕快去補上一覺！”

　　這一覺睡得太沉了，幾乎沒有做夢，醒來時，月光已灑到我的臉上，我又賴了會兒床，斷斷續續地回憶著昨天發生的一切，各種映像紛至遝來。忽然，我愣了一下，翻身從床上爬起來，看看表已是晚上十二點了，這覺睡得，時間整個都顛倒了，我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而且片刻也不能耽誤。

　　我從抽屜中拿出手銬，下樓拿了水池邊涮好的瓷盆兒，出了大門，拐向修車鋪的棚子。夜風夾雜著花香吹來，我渾身清爽了許多，到了棚子下，修車鋪和縫紉部的門都關著，沒有燈光，遠處的路燈從棚子上的縫隙中透過來，斑駁陸離。

　　我把瓷盆放到棚子下的小桌子上，掏出手銬，一邊銬環打開懸著，另一邊銬環銬到車鋪鐵門環上，輕手輕腳，盡量不做出什麽動靜，正好有一輛貨車從馬路上經過，聲音過後，我已經離開了棚子。

　　回到派出所宿舍，我舒了口氣，撐起雙手，打了個深深的哈欠，心終於如寧靜時的藍湖，一望似瑩瑩的碧玉。

　　睡覺是越睡越想睡，睡了眼再睡心，身心俱沉，蟄伏如熊之時，才能與虛空等矣！我竟然又昏昏睡去。

　　再醒來時，晨光豔發，花影映樹，鳥鳴婉轉，一切讓人心曠神怡，頓生把酒臨風之興，不過此時可不是抒發雅興詩情之時，我整理好警容，端了臉盆兒到樓下水池邊盥洗，享受著晨風之清爽。我正用毛巾擦臉，看到姮姑娘擔了水桶過來，趕緊挪開臉盆把水桶替她拎到水池中接水。

　　“風哥，你今天氣色還不錯，一定是吃了兔子肉補的，改天我也去山上下套抓兔子，沒想到兔子肉有這麽大功效，從你來，我就很少看到你精氣神十足的時候，整天皺個眉頭，像張生見不到鶯鶯一樣。”

　　姮姑娘東拉西扯地調侃，很為我心平氣和而高興。她從褲兜裡掏出手銬，悄悄地給我，小聲說道:“昨晚你去的時候，我早就睡了，盆兒不用專門還，我來的時候捎上就行了。看你丟三落四的，把吃飯的家夥都丟了，這是早上西蕪鸞遞給我的，說是在棚子下撿的，我一看就知道，昨晚是你來了，可不敢這麽大意，要是槍丟了怎麽辦?會受處分的！”

　　我看了看手銬，笑著接了過來，沒有解釋，只是在想:“西蕪鸞這小子有兩下子，

手銬被他不費吹灰之力打開了，我可是一邊銬到了車鋪鐵門環上的。”　　“西蕪鸞又去上山石堂子乾活了?”

　　“是啊，不乾活吃啥?今天起得還早，吃了飯老老實實地提了鋼釺，死心塌地去幹活了，沒說一句廢話，我都心疼得不行，看著他的背影抹了一把淚，這麽重的活兒，這麽小的年紀，難為他了，只能晚上給他燉些肉，加一點營養！”

　　深吸了口氣，我雙手提著水桶，雙臂張開來，像少林寺中的取水僧，轉身往大門走去，一口氣平提到路上的鎮政府門口，姮姑娘提了扁擔在後面緊緊跟隨，輕聲地叮嚀:“慢些！慢些！累了就放下，別逞強！別逞強......”

　　一輛警車拐下馬路，在我面前刹住車，仔細看，是安隊長的普桑，安隊長搖下玻璃看著我，說道:“小風，你要是能把水提到馬路邊，我獎勵你五發子彈。”

　　透過車窗，能看到焦所長也坐在後排，臉帶笑容，但未作聲。本來我正準備放下水桶，歇上一會兒再往前提。

　　五發子彈可是很誘人的，治安警不比刑警。

　　焦所長探詢的眼神中一半是希望一半是擔心，我深吸一口氣，收緊丹田，運力於雙臂，快步向前又走出十多米，一直到馬路邊才停步，輕輕放下，我怕水溢出來。

　　這幾乎達到了我身體能承受的極限，好久不練功，臂力和體力均有所下降，心臟要從胸膛裡跳出來，我幾乎窒息，不過，身體並未因此而崩潰，而且幾秒鍾的痛苦過後，很快向恢復的方向回還，這多虧了昨晚我睡了一個好覺。

　　後邊響起了掌聲，我扶了膝蓋喘息，回頭看安隊長和焦所長已經從車上下來，舉了手鼓著掌，向我表示祝賀。

　　姮姑娘當時站在後邊未動，一半是矜持，一半是不知道應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情緒，看我停下來，才提了扁擔奔過來，在我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幾下，以讓我舒服些，嘴裡輕聲責備:“逞能吧，累下傷怎辦！”

　　我喘著氣，臉色發紅，笑著往警車跟前走，嘴裡說道:“唉呀，身體退步不少，這點活兒累成這樣，有些貽笑大方，在學校時單杠我能單手拉三十個，鉛球項目上我是省級高校冠軍吶！”

　　安隊長迎了兩步，手搭在我的肩膀，捏了捏我臂上的肌肉，嘴裡歎道:“後生可畏啊，我身體最好的時候尚不及你一半，厲害！厲害！”

　　焦所長上下打量著我，一半是驕傲，一半是憐惜。

　　安隊長對焦所長說:“焦所，我給局長打報告，把小風調我那兒去，如何?”

　　“安隊，挖牆角兒可不是你的風格，得拿出更多誠意來才行。”

　　“知道你不舍得，反正遲早我得挖走小風。”

　　警車先開進了派出所，我跟著焦所長和安隊長步行在柳蔭道上，聽他們兩個閑聊，快到派出所的大門，安隊長轉了臉對我說道:“小風，我可不會食言，三天以後咱們到青鎮四中隊兌現獎勵，雖然‘地主家也沒有多少余糧’，不過挺值的，我很高興，吳鉤要配壯士才對。另外我那兒還有兩瓶十五年茅台，存了多年舍不得喝，你提回來算是賄賂一下焦所長，堵堵他的嘴。”

　　我一笑了之，並未認真，子彈也只是個心理滿足，治安警幾乎沒有用上的機會，再者無功受祿、奪人所愛，非我所願為。

　　誰知第三天上班，焦所長命令我散步、睡覺、看書，不讓我出警，有些怪怪的。晚飯時焦所長還專門留下川副所長和房警長，讓杏花村送來一隻烤羊腿加餐，親自撕下大塊的給我，讓我多吃些。

　　九點鍾時，焦所長穿了警服從辦公室出來，叫上我，親自開所裡那輛普桑，出派出所上國道右拐，往青鎮方向而去。焦所長不言語，我也不便多問，只是想:“要幾發子彈，不至於如此莊重，就算再加上兩瓶茅台，也不至於連夜去拿，直覺告訴我，一定有更重大的事情。”

　　警車並未亮警燈，平靜地在車流中穿行，車影幻彩，一切顯得那麽不真實。警車進入青鎮地界，不大會兒下了國道，進入村級公路，車輛就很少了，車燈剪開夜色，在黑暗中急馳。焦所長應該對這段路很熟悉，很少踩刹車，又走了不到一刻鍾，車子拐進了一個大門，借著燈光，我看到大門外有幾株巨大的柿子樹，大門口有“青鎮敬老院”的匾牌，進了大門不是太遠，車進了一個小小的月亮門，在另一個院子裡停了下來，院子裡亮著燈光，影影綽綽，有幾輛警車停在牆邊，焦所長低聲說:“小風，下車吧，安隊會給你安排任務，我回咱們派出所待命。”

　　我意識到焦所長絕非是出來要茅台酒的，而是專門送我來刑警隊執行任務的。焦所長路上並未解釋，說明任務應該是小范圍知道，高度保密的，不參與的人可能無從窺探和推測。果然，車輛剛停下，就有刑警四中隊練副隊長過來拉開車門，我下了車，在他的指引下走向會議室。

　　四中隊會議室橢圓桌旁已經坐滿了人，室內煙氣彌漫，桌上擺有水果和點心，隔不多遠就擺了一盒香煙，安隊長坐在中間位置上抽著煙，看到我進來，點了點頭，示意我坐下，招呼部下打開窗子，放放煙，他知道我不大抽煙。

　　過了好大一會兒， 安隊長抬起手看了看表，站起身把窗子關上，然後回到位置上，清了清嗓子，會議室立刻安靜下來，刑警們掐滅煙頭，坐端正身體，等候安隊長布置任務。

　　安隊長並未坐下，而是雙手按在桌面說道:“同志們，在開會之前，大家都把手機和手槍拿出來放到桌上。”

　　大家迅速地掏出手機，解下手槍放到桌上，然後安隊長的屬下挨個收入了檔案袋，編上號，送入保險庫封存。

　　安隊長接著說道:“同志們，現在是晚上十點鍾，按照縣局部署，今晚的行動代號為‘打虎行動’，抓捕犯罪嫌疑人虎口村村長虎未醒，行動分四個組，由縣局刑警大隊四個中隊組成，同時，在各分局派出所征選精乾力量參與，參戰乾警總計六十名，局長親自指揮，務求必勝。咱們這一組分為四個小組，每小組四個人，小組長配手槍實彈，局長指示，如其敢於反抗，可以動用槍械，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斃其性命，大家聽明白沒有，有什麽問題?”

　　“沒問題！”同志們大聲回答。

　　“好，現在開始作戰前準備，出會議室必須向我請示，上廁所要同時兩個人一起，這是紀律，大家聽明白沒有?”

　　“明白。”

　　抓捕虎未醒，這句話如一支冷箭，令我猝不及防，這冷箭迅速擊中我的神經，搜羅著潛意識中虎未醒的印象，一張胡茬濃密的長臉立時出現在我的腦屏上，卻定格在上面不再動，這是他十年前我頭一次見他時的形象，說起來，他算得上我的大師兄，不過他並不怎麽認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