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秋,廣東順德大良鎮。
大良鎮鄉下有一個玩具廠,好多年了,已經記不清工廠的名字了,也記不清這個工廠在哪一個村了。
隻記得這個工廠很小,門口貼貼貼著招工廣告,進入工廠,車間裡昏暗的燈光,就好像我們上學讀書一樣的桌子上,擺滿了噴漆的小油壺,一個紙箱子裡,裝滿了各種小怪獸,工人的任務就是給小怪獸噴漆,眼睛,身體,腿,各個部位噴的漆不能相同,也不能混在一起,工作非常仔細,每天工作的時間長達14個小時,每天規定噴500個小怪獸,完不成任務,不準下班,有的時候甚至不準吃午飯,唉,那個時候的打工環境,真是一言難盡。
有次阿蓮騎著摩托車帶我進入這家工廠,看到工人們都是十七八歲的小孩子,男孩子居多,因為這種天天招人的工廠,女孩子都知道是怎麽回事,不願意進來,男孩子找工是非常難的,只要有一個地方管飯就行,但是這種工廠,完不成他的工作任務,連那份簡簡單單的工作餐,都吃不到。上世紀90年代,對於70後,80後的打工人來說,能活著,就已經不錯,按照我們AH老家的話說,能給家裡省點糧食,就行了。
但是這種活著,簡直就是動物一般的活著,沒有任何尊嚴,沒有任何娛樂,人,就好像機器一樣,吃了睡,睡醒就乾活,任何朝氣蓬勃的思想,都會在這種枯燥的生活中,消失殆盡。
歲月,就像一杯成年的紹興女兒紅,一半甜一半苦,苦衷還有一點愁滋味,青春,就像一杯茶,隨著歲月的流逝,茶涼,就是一杯,帶著苦味的水。
大良鎮鄉下的建築工地,裡面打工的基本上都是全國各地的貧苦,人家的孩子,幾十個人住在一個用竹子搭建的兩層的工棚裡,有一些夫妻,因為不舍得分開,也住在這麽一個工棚裡,用一個布簾子,緊緊的封閉著一個幾平米的床鋪空間,工棚裡面,全國各地的人都有,一個省的人自然就形成了一個小幫派,吃飯的時候會互相的搶,因為工地開飯,就那麽半小時,誰體力大,誰就能多搶一點飯,誰體力小搶不到飯,就只能去求廚房,哪怕有一點鍋巴,都可以,實在搶不到,只能在鍋台邊哭,有的時候哭也沒有用,下午開工了,還是要繼續乾活,一些身體瘦弱的,每天吃飯都吃不飽,站了幾天,熬不下去,就自己拎著包走了,反正也拿不到錢,只能去尋找另一個,也許不欺負人的工地。
長期呆著的建築工人,其實也拿不到錢,一個月最多給個一百兩百的生活費用,工資說是一年一結清,但是快到春節的時候,工頭找不到,老板,找不到,問誰要工資?不可能要得到,只能在工棚裡耗著,好的,快過春節那幾天,工地的保安,就會拿著鐵棒子,把在工棚裡呆著的人強行趕走,因為怕他們偷工地的東西,只有把他們趕走,到了第二年,又會有新的工人進入,新的工人同樣拿不到錢,90年代,建築工地,這樣的情況非常非常的多。
能拿到錢的,一般都是工頭,和工頭一個村子裡面出來的那幫人,一些大的建築工地,為了保障工人能拿到錢,也會請一些勞動仲裁部門作為監察,但是這樣的工地少之又少,大部分工人都是拿不到錢。
所以很多工人,平時省吃儉用,省吃儉用,從老板一個月給的一兩百工資中,節省節省再節省,存個那麽一百兩百,請假去工廠門口的招工處碰運氣,只要能進入工廠,
就基本上可以領到工資了,一般的工廠是不拖欠工人工資的,最多壓一個月工資,但是工資也是很低的,90年代,普通生產線的工人,一般的情況下,一個月就是300到400之間,每天12小時,有的工廠甚至14個小時, 每天八個小時的工廠,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最輕松的也許就是電子廠,但是每天出入工廠,不要被各種儀器搜身,如果自己貪心,偷拿了工廠一點點東西,會被保安打的要死。那個時候的工人,簡直沒有一點點尊嚴,也沒有人敢要尊嚴,只要能進入工廠,只要能掙得一點微薄的收入,一個月放那麽一天兩天假,可以拿著一點微薄的收入,買一套乾淨的衣服,對於那個年代的打工人來說,就是一件非常值得炫耀的事了。
1994年,是一個廣東經濟飛速發展的時代,同時,也是無數打工人,心裡面滴血的年代,因為那個年代,能拿到工資,簡直就是老天爺的眷顧,大部分人,在工地,是拿不到工資的,在工廠,雖然是可以拿到工資,但是也像機器一樣,吃完了飯睡覺,睡醒了就要進入工廠乾活,沒有時間出去逛街,沒有時間談戀愛,人的感情,已經和機器融合在了一起,人好像就是機器。
至今我們那個逝去的青春,致敬我們那個非凡的90年代,致敬70後,80後的打工人,那是一段蹉跎的歲月,那是一段讓人記憶猶新的打工史。
但是生活總要繼續,我們總要堅強的活著,新的一個世紀,馬上就要到來,21世紀,必將迎來一個光明燦爛的明天,我們70後,80後,終將是改變歷史的一代人,每一個人,他的內心都是一個波瀾壯闊的世界,每一個人,心裡面都有改天鬥地的雄心壯志,但是,真正的強者,能有多少呢?真的好希望有機會再回趟順德,再看一看曾經工作過的大良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