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南一封，你知不知道你這個人今天殺傷了我們多少人，你說你要放了他?”

　　“對啊，這個人我們沒殺他就已經網開一面了，還是交給官府處理吧，就算是你的表親也不能放啊。”

　　眾人聲音嘈雜，但基本都是反對的聲音，只有一個一直跟在南一封身邊的老仆從還是努力勸導大家。

　　這時南一封下定決心，突然跪了下來，乞求道:“眾位，這些年我在鄉裡也出過不少力，大家自己說說，哪一家沒有受過我的恩惠的?”

　　“之前我從沒有要求大夥回報，這一次就當是我不要臉，向大夥乞求一點回報吧！以後我一定為大家出更多力，誰家裡有什麽難處，過不去的，都找我！我全部都管！”

　　這時人群漸漸沒了聲音，都猶豫起來。

　　那唐岩這時也不再吼叫，而是輕蔑地看著南一封說道:

　　“你還在耍什麽把戲?你在這裡裝好人，等會還不是要把我變成你地裡的肥料。你現在裝什麽好人?”

　　南一封回過頭去，幾乎不敢看唐岩。

　　“我...不是什麽好人，我以前的確做過對不起你的事，現在我只是想盡力補償你，只要你相信我，我會留你一命。”

　　唐岩說道:“你留我一命?你當年怎麽不留我妻兒一命?不用多說，殺了我，不然我一定找你復仇！”

　　南一封語無倫次:“不...我當年...不...”

　　接著他又衝村民說道:“鄉親們，你們就當幫我一回。官府追究下來我自會去抗！而且以後我一定會兌現諾言的！”

　　說完南一封竟然不住地開始磕頭。

　　一個大男人這樣磕頭，又是大家平時熟悉的人，眾人這時也都不說什麽了。

　　畢竟南一封平時真的還算是個善人，幫助大家不少。

　　唐岩這時在後面喊道:“南一封！殺了我！我不接受你的好處！殺了我！殺了我！”

　　南一封見大家有所動容，於是急忙讓老仆人將唐岩帶走，其他人見狀也都自覺讓出一條路來。

　　不過路剛讓開，一箭就突然從人群中間射過來，正中唐岩心口。

　　這一箭力道頗大，那箭頭竟然直接從唐岩後心透出，將他整個人射倒在地上。

　　眾人都很驚駭，南一封也極其震驚，唐岩則想說點什麽，終究也是沒說出口，閉目而死。

　　眾人向箭來的方向看去，才正看見穆白青放下弓。

　　確實，也只有穆白青有這樣的箭術，而且也只有他有這樣的資格，替大家做這樣的決定。

　　南一封面如死灰，坐在原地，其他人則各自散去。

　　穆白青這時走過來，輕蔑地看著地上唐岩的死屍，說道:“死有余辜。”

　　這四個字傳入南一封的耳中，如針刺一般。

　　他沒分辨出來穆白青到底說的是誰?是唐岩?還是是自己?又或者，兩者都有?

　　他沒敢抬眼看穆白青，穆白青這時用刀挑開困在唐岩身上的繩索，將他身體擺正，然後找了一張草系蓋在他身上。

　　從頭至尾也沒理南一封，之後便離去了。

　　這時向朗那破鑼嗓音傳來:“三郎！笑死我！你猜我在哪找到咱們這位楊大俠的?在茅廁裡！你都沒看見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嚇得那樣，哈哈哈。。。”

　　小琪與向朗一同過來，見到南一封這樣也很好奇，湊過去問道:“南大叔這是怎麽了?”

　　穆白青拉開小琪，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楊原進。

　　那楊原進此時已經無敵自容，一臉戚戚，比南一封現在好看不了多少。

　　之後孫裡正帶著其他各處的援兵陸續趕到，還押著幾個逃走的馬賊。

　　他十分高興，這次可算是把這夥馬賊全殲了，而且沒用縣裡的兵，只靠花溪鄉組織的鄉勇就解決了。

　　不過這次的首功當然是穆白青。

　　縣裡要隆重表彰，被他拒絕。但最後還是把他列在功勞簿第一名，報到了州裡。

　　看著這份名單，穆白青哭笑不得，劉元正居然緊隨其後，列在了第二名。

　　他有心將名單撕了，考慮到影響不好，還是忍住了。

　　縣裡之後也沒追究穆白青私自殺死馬賊頭目的事，畢竟有這麽一件大功，對整個縣都有好處，犯不著節外生枝。

　　反正唐岩被押到州裡也要先示眾，再處死，雖然流程不對，但大家黑不提白不提這事也就過去了，畢竟領賞更重要。

　　而東桂裡的幾個人在這件事之後各自境遇又都不一樣了。

　　趙晟，受傷很重，又經歷馬賊事件，幾天奔波，高燒不退，好在最後還是硬挺了過來。

　　柳奴兒整天在床前伺候，劉元寶則正式接管了鐵匠鋪子，看起來也有要贍養趙晟一輩子的打算。

　　楊原進因為臨敵時的表現，又架不住向朗跟別人說，現在落得人人取笑，在村裡抬不起頭來。

　　他最喜歡的小琪因為關鍵時刻被自己拋下也不再理他。

　　這算是村裡的第一個可憐人。

　　而第二個可憐的，就是南一封。

　　南一封之前可謂是醜態盡出，大家也對他議論紛紛，都在猜測他具體是做了什麽害了人家妻兒的命。

　　他似乎也因為這件事受到頗多刺激，現在消沉得很。

　　之後州刺史韋處厚也提出要見見穆白青，但仍被拒絕。

　　但可能怕麻煩不斷，穆白青將之前裴垍的書信遞了上去，果然之後就再也沒有人來找他。

　　這事傳到向朗耳朵裡，他調笑穆白青，說現在穆白青等於是奉命歸隱，牌面大得很。

　　不過穆白青還像以前一樣，生活沒什麽改變。

　　馬賊事件後一個月，有一天穆白青提著酒和肉從縣城回來，見楊原進遠遠站著，看著張家門口，又有點扭捏。

　　穆白親從後面拍了拍他，嚇了他一大跳。

　　接著穆白青說道:“別在這傻站著。去我家喝酒吧，上好的桂花酒，然後給我講講你的情況。”

　　二人喝酒之時，各自無話。

　　不過楊原進還是先開口了:“我對不起小琪，我不是個男人，我剛才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向她道個歉。”

　　穆白青回道:“那你就大大方方去道歉，在那裡扭扭捏捏，哪有點大俠的樣子?”

　　“我曾經是個大俠，但現在不是了。”楊原進挺高的個子，現在聲不可聞。

　　“嗯，然後呢?”穆白青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塊羊肉問道。

　　楊原進歎了一口氣，才緩緩說道:“我以前，是淮南道的一個富家子弟。少時練得一身好拳腳，成年後又拜了江南出名的刀法大家為師，憑自己刀法和拳腳功夫打出名聲。又喜歡行俠仗義，所以有了楊大俠的名頭。

　　“我以為有了名聲，再勤練武功，之後再立下點懲奸除惡的功勞，肯定還會備受矚目。現在想想，我那個時候武功練得還不到家，就把師父說的話全都忘到腦後去了。

　　“那個時候我身邊聚集了起一批好友，大家互稱同道，專門與那些不義的江湖門派作對。我們的名聲越來越大，百姓們都愛戴我們，到處傳揚我們的俠名。

　　“可惜，我要是早點懂得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後來有一次，我們想組織一次大的行動，對付江南黑道的一大幫派‘鯤鯨幫’。”

　　楊原進這時又露出極其恐懼的神情，只是這次可沒有人拿刀要殺他。

　　“這是我這輩子做過最蠢的一件事。”

　　“比你拋下小琪逃跑還蠢?”穆白青又嘲諷他道。

　　楊原進根本沒加思索，便說道:“比那還要蠢得多！”

　　穆白青沒好氣道:“是什麽能把你嚇成這樣?”

　　楊原進說道:“你不懂的，鯤鯨幫是江南黑道上最大的幫派，其實力根本不是你我能想象的。”

　　他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顫抖，像是觸動了什麽不好的記憶。

　　“我們一夥人完全落入鯤鯨幫的圈套，被圍殺了。我的同伴們全都被殺了。”

　　“那你是怎麽活下來的?”穆白青問他。

　　“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面對一地的同伴屍體和架在脖子上的鍘刀， 只是不住地向他們磕頭求饒，乞求他們不要殺我。然後他們就廢了我的武功和經脈，又把我囚禁在島上一個月，讓我吃盡苦頭才放我出來。我一度以為自己要死了，沒想到還能活著看到天日。從這以後我就特別怕死。再之後我就輾轉來到了這裡。

　　“此後我總是回想起之前與同伴們一起行俠仗義的日子，我忘不了自己曾是受人敬仰的大俠，所以我整天還以大俠自稱。但是，面對那些地痞無賴我還敢出手管管，當真的刀砍向我的時候，我腦袋只剩一件事，跑。”

　　這時他腦袋完全耷拉下去:“所以我才拋下小琪跑掉。”

　　說完，楊原進便捂臉痛哭起來:“穆兄！不是我想跑的，只是...只是我當時...就是根本沒加思索就跑了。不是我想跑的！嗚嗚。。。”

　　穆白青見這麽一個七尺來高的漢子哭成個淚人，便說道:“是本能嘛，跑就跑了，誰能不怕死呢?就是我覺得你想娶小琪怕是沒戲了。”

　　楊原進還在哭:“就是因為不能娶小琪我才哭啊，她再也不會理我了。”

　　穆白青大感無語。

　　不過他還是繼續寬慰道:“那你好好跟她道個歉，她還是能理你的，畢竟鄉裡鄉親的，低頭不見抬頭見。

　　“就是你這個怕死的毛病得改改。不過倒也沒什麽大問題，向這樣的馬賊進攻，一輩子也遇不到幾次?”

　　楊原進沒什麽自信，問道:“真的?”

　　“大俠，打起精神來，你現在只是個鄉野村夫，別總沉浸在過去的榮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