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五年,自元月以來,一年之農忙便已開始。
不僅有很多祈禳豐收,祭祀谷神等各路神明的活動,還要整修農具,等下了春雨,土地松軟,便可開始春耕。
三月初三,上巳節。
最近穆白青剛剛完成了谷子的播種,還留了十余畝地,準備清明雨後便可插秧種上粳稻。
又種了些薤、冬瓜和蓮藕,又幫隔壁張家和向朗家種了不少胡麻和韭菜。
還在家旁邊移植了些松柏樹木,整理牛棚和雞鴨羊圈,將收集來的雞蛋鴨蛋儲藏好,還要為母羊接生。
羊原來是五頭,現在是八頭,穆白青將其中兩頭羊羔送給了小琪。
只不過後來又病死了一頭羊。
穆白青將部分羊肉做成肉脯,其他羊肉和羊雜便做成羊湯與村裡人一起吃了,羊皮送給小琪做了一件冬衣。
那頭牛犢也一歲多了,再過幾個月也該學習如何耕地,只不過要等它成為耕牛,非得再過一兩年不可。
另外穆白青又蓋了一個馬棚,買了一匹小劣馬,近來正鬧病,離不開人,因此穆白青每天睡得很晚。
穆白青還想著過幾天去買幾顆石榴樹和荔枝樹種在道邊向陽的地方,過幾年,便有新鮮的水果吃了。
還想著等丁家小石榴長大一點,便可吃到真的石榴了。
一大早,小琪就敲開了穆白青的房門,送來了紅棗餳粥、煮雞蛋和煎餅。
紅棗餳粥和雞蛋是慶賀生辰,煎餅則是三月三必吃的食品。
穆白青問道:“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
小琪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說道:“我偷偷看過孫裡正的登記簿子,上面寫了兄長的生日,從去年開始就一直記著。”
穆白青一邊喝粥吃餅,一邊問道:“今天不是你及笄的日子嗎?還不回去準備?”
“兄長是忘了嗎?之前定下的邀你過去當正賓的啊?”
穆白青道:“我沒忘,不過我這幾天晚上照顧小馬,睡得不好。你先回去,等我清醒一點再過去。”
聽穆白青說睡得不好,小琪說道:“哦對了,早上我隨爺娘去河邊祓禊,清晨的水可清涼了。”
祓禊是上巳節的一個風俗。唐人百姓們在上巳節這天清晨去河邊清洗一番,可以消除不祥。
這時小琪又說道:“不如吃完,我陪你去河邊祓禊。然後等笄禮完了,邀上向老丈,咱們同去容溪邊上踏青遊玩怎麽樣?”
穆白青一邊喝粥一邊說:“嗯,可以。這幾天有些乏累,出去放松一下也好。”
見穆白青同意,小琪喜笑顏開:“今天可是三喜臨門,兄長可要陪我好好遊玩上一天!晚上再好好為你慶生!”
穆白青笑道:“行,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怎麽安排都隨你。”
說到笄禮,穆白青自己頗有點異樣感覺。
因為一般笄禮的正賓人選都是有德行的女性師長,找自己一個男的去當正賓還真是頭一回聽說。
可能鄉下人家不講究這個,也可能村子裡識文斷字的人不多,其中又沒有女子。
而且除了向朗,其他人又不相熟。
向朗又長得其貌不揚的。
再者穆白青也算小琪的半個老師,所以只能讓穆白青暫時頂上去。
好在鄉間人家的笄禮十分簡便,不像官宦人家有那麽多講究,還要大操大辦,甚至宴請賓客。
穆白青的任務主要也就是吟頌祝辭。祝辭也簡單的很,
隨便去書裡抄抄就有。 他倒是額外給小琪準備了個禮物,前幾天去縣裡買了個釵子,等會兒給她個驚喜。
想到禮物,穆白青又想起薛濤。
今天同樣是薛濤的生日,往年在成都時,這一天來拜謁,為她祝壽的人絡繹不絕,禮物堆積成山。
韋皋還會專門為她布置十幾艘錦江遊船,在船上吟詩作賦,大擺筵席,邀請很多川中名士來赴宴。
這些人寫的詩詞都被韋皋編成小冊子送給薛濤。
他讀過,裡面肉麻的話一大堆,有些更讓自己看得有些犯嘔。
薛濤知道他不喜歡,所以那個時候把這些東西都扔到角落裡,人家送來的禮物也先讓穆白青挑選。
不過穆白青自己倒沒怎麽喜歡這些禮物。
他更喜歡的是三月初三這天,等到傍晚,外面為薛濤慶生的活動都結束,薛濤會提著幾壺酒和很多美食回來。
屋子裡只有他們幾個人,專門為穆白青和薛濤再祝一次壽。
這時沒有什麽吟詩作賦,沒有什麽應酬酒宴,就只有幾個要好的朋友,再一起說笑談天,一直聊到凌晨。
每年薛濤都要為穆白青精心挑選一件禮物,像月白劍的劍穗,便是薛濤向巧手織娘學習後自己編織的。
用上好的絲物,下面為朱紅流蘇,上面為吉祥結。
在安西作戰的時候怕丟了,於是便取下來,一直隨身帶著,所以也並未當掉。
故人歷歷在目,不知今天薛濤的壽宴是否會像往年一樣,她又是否開心呢?
薛濤並不開心。
她已飽嘗相思之苦,算算時間,元稹這時也該到江陵了。她越來越想順江而下,去見情郎。
而且她一直在專研的紅箋已經研製完成,所以她也並沒有什麽手邊的事再令她牽絆。
“小光,我們挑一個好日子,揚帆下江陵吧。”
薛濤很平靜的在三月初三這天說出這句話,小光倒沒怎麽吃驚,齊肅則是瞠目結舌。
之後薛濤推掉了這天的所有應酬、活動,一早便去了穆白青的衣冠塚,坐到下午方回。
回來之後,便將穆白青的幾柄斷劍取出,埋在了後院竹林裡。
與斷劍一同被葬的,還有薛濤寫在紅箋上的詩,薛濤看著放在土坑中的斷劍,緩緩吟了出來,似在與故人傾訴心事。
【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這一舉動不僅驚住了小光,連齊肅也心如死灰。
葬劍吟詩,意味著薛濤已經決定斷絕過去,也說明薛濤已經下定決心要去江陵。
他還有最後一個機會挽回薛濤嗎?他應該強行留住薛濤嗎?
如果薛濤真的與元稹重逢, 自己真的就沒機會了吧?
不不不,不行,現在提這件事只會招致薛濤的厭煩,令自己苦心維持的形象大打折扣。
不就是去江陵嗎?我便隨她而去又怎樣?
也許只有到過江陵,她才知道誰才是真心對她的,我這個護送她去江陵的身邊人,難道還不能讓她高看一眼嗎?
也罷,便陪她走一遭吧!
回三郎書
三郎,君初九日來信之意妾已知悉。
近事紛繁,故二月未曾回信。
二月間,元公回長安途中與內侍相爭,不久謫為江陵府士曹參軍。
娘子聞訊十分焦急,但元公亦托熟人來信,表明勸慰安心之意。
娘子隨即去信安慰,並作詩雲:“擾弱新蒲葉又齊,春深花發塞前溪。知君未轉秦關騎,月照千門掩袖啼。”
妾不明,何以元公不親自來信,而要轉托他人告知娘子。
回想君信中所說,妾亦求《鶯鶯傳》一觀,之後心有惴惴,唯恐君言成真。
然三月初三日,娘子決心親赴江陵會晤元公,妾知娘子既已決定,便無法相勸。
惟預感此行將事與願違,不敢告知娘子。
妾與娘子此行不知何日方歸,無法寄信。
君可待妾返歸成都或安定之時回文詳述,暫勿憂慮,畢竟此行或可成二人好事,亦未可知。
春安。
三月初五妾小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