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韋叢病逝的消息傳入西川,薛濤便無時無刻不在擔憂元稹。
她很想立刻飛去元稹身邊,“不知他該有多傷心?我卻不能在他身邊安慰。”
薛濤已寫下數封安慰的信寄到洛陽,但至今仍未得到元稹的回書。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讀著元稹最近寫的詩,薛濤心中實在很羨慕韋叢,即便佳人已逝,但仍能得夫君思念。
元稹寫給自己的詩,沒有一首能堪比此詩。
她甚至不敢奢求元稹現在還能想著自己,仕途剛遭打擊,又痛失愛妻。無論如何也不該在這時候談及男女私情。
所以在信中她絲毫未提及男女之情,倒像是個普通朋友一般,勉力安慰元稹。
她小心翼翼地處理著這段感情,生怕說錯了什麽話,使它煙消雲散。
她更不敢去想元稹是愛自己多一點還是愛韋叢多一點。
大唐的名士們,似乎都有很多愛可以分給很多女人。
從前的韋皋是這樣,現在的元稹也是這樣,名流雅士,凡夫俗子,江湖名人,無一不能免俗。
不過這些她倒並不太在意,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就是這樣的。
即便本朝出過很多才華能力不輸男子的女子,開放氣象之盛,遠超前代。
但終究只能被男子視作附屬品一般。
尤其是下層女子,幾乎沒什麽可選擇的余地。
她無力改變什麽,她也不想去思考這麽複雜的事情,她隻想有個人陪在她身邊就好了,甚至不需要什麽名分。
她今年已經二十九歲。
近三十年人生,她除了空有西川才女和大唐女校書的名聲,還有一些為人所稱道的詩作之外,便幾乎什麽也沒留下了。
她太希望自己能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終生之人。
只是真的等來屬於她的愛情,卻又患得患失,生怕稍有疏忽便葬送這段感情。
“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
同為西川才女,卓文君最終能得司馬相如相伴終老,而屬於她的司馬相如,會是誰呢?
對於韋叢的死,薛濤並沒什麽竊喜之情,更多的還是惋惜之情。
是同為才女之間的惋惜之情。
自元稹走後,薛濤每日忙完公事,她便站在錦江邊上,等待送信的船隻到來,一直至夜深宵禁之時。
而齊肅,既不敢去打擾,又不能放心,只能每日站在遠處,一站就是一天。
天氣轉涼,他叮囑小光多備些衣物,自己則出錢雇下成都最好的馬車。
他知道薛濤除了等候元稹來信,還在研製一種小箋。
薛濤所住的浣花溪便是成都造紙中心,造紙作坊很多,因此薛濤懂得造紙並不奇怪。
近來薛濤心情倒是不錯,應是研究有所小成。
又過幾天,十月十五日,午後。
薛濤仍與小光在錦江邊等候。
突然遠處的船牙向這邊招呼了一聲,薛濤心情激動,急急忙忙便小跑著過去,衣裙隨風飄擺,美人體態輕盈,如似小貓。
就像是待嫁閨中,忽得情郎書信的少女一般。
齊肅隻覺得這景色美到極致,“如果,如果她等待的是自己就好了。”
薛濤接過元稹書信,便迫不及待展開觀看,她想知道元稹對自己說些什麽,不過她也怕得到不好的消息,便仍是心懷忐忑。
她沒注意到小光也被人叫走了。
孟大福來到成都,
好在薛濤大名鼎鼎,所以找到小光不難。 小光聽說是穆白青的書信,不敢讓薛濤知道,便拉他去往一邊,而齊肅一門心思全在薛濤身上,也沒發覺。
孟大福說明來意,並交付給小光穆白青的書信。
小光不敢立刻拆看,便小心折好,揣入懷中。
但是臉上的歡喜之情卻藏不住,薛濤這時扭頭看過去,見小光神色異常,心道莫非這小妮子也結識了什麽情郎嗎?
想想也是,她年歲也不小了,如果自己將來能嫁給元稹,到時候也要為她尋個好人家。
她還想著,再過一段時間,自己便能用造成的新式小箋給元稹寫詩了。
他見到以後應該會又驚奇又喜歡吧?這小箋可是花費自己不少心血才研究出來的。
想到這裡,情不自禁,她將書信方放於鼻前,想在上面找到情郎的氣息。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已是元和五年。
元稹在洛陽尚未滿一年,便已彈奏數十件不法之事,政績卓著。
二月初,元稹因彈奏開國重臣房玄齡之後,河南尹房式不法事,但因為擅自將房式停職,被召回罰俸。
此時正途徑華州敷水驛,宿於驛館上廳。
夜裡,他正展卷讀書,案上還放著寫就的新詩和要寄給白居易的書信。
不過這時突然來了一群不速之客。
原來是宮裡的宦官,內常侍仇士良和劉士元。聽聞上廳已經被佔,正在外面吵嚷,要讓元稹讓出上廳給他們住。
原來因房式的事,他們兩個也被聖人召回責罰,因此故意找茬元稹。
元稹這次回長安本就不是好事,心裡正自鬱悶,初時還能保持世家風范,對他們以情理說之。
哪知道那兩個宦官十分凶橫,元稹又不知這二人是故意找茬,這時被閹人威逼,不由心頭火起,當即與二閹人爭辯起來。
故此雙方言辭也漸漸激烈起來。
那兩個宦官蠻橫無理,仗著自己是天子近侍,一味胡攪蠻纏,只是放些狠話威脅元稹。
元稹並不懼怕。
而且他畢竟是學富五車的大才子,即便情緒激動,言辭激烈,也還能靠自身才學,引章據典,始終佔得一個理字。
一時說得兩個閹宦啞口無言。
尤其元稹中間念白了兩句王維的詩:“賤日豈殊眾,貴來方悟稀。”
意在諷刺這些宦官本來平常無奇,卻能成為顯貴。
這更加激怒了兩個閹宦。
眼看爭辯不過,那仇士良一個眼神遞過,劉士元抽出隨身帶的小棰向元稹擲來,正中額頭,鮮血直流。
接著取來隨從的馬鞭,衝上前來揪住元稹抽打。
因這二人都有武功在身,元稹哪裡是對手,一直被打七八鞭子劉士元才被人拉開。
其中兩鞭打在元稹面上,留下兩道紫紅鞭痕。
接著仇士良命人將元稹的衣物扔出上廳,大搖大擺住了進去。
受此奇恥大辱,元稹怎能甘心?
可是他這時也反應過來,這樣爭辯沒有結果,自己不過是文弱書生,如何又能是這些宦官的對手。
於是想著回長安之後找聖人理論。
哪知道回到長安,聖人不僅沒有責罰仇士良,反而斥責元稹有失臣體,將他貶為江陵府士曹參軍。
白居易等人上書為元稹申辯,聖人皆未曾理會。
元稹謝恩之後,便托人通知在洛陽的家奴與女兒保子,約定半路匯合於武關,一同前往江陵。
白居易一直送至藍田才不舍道別,元稹同時還托白居易給西川去書,將原委告知武元衡,再由武元衡轉述薛濤。
不久白居易書信至西川,薛濤聞聽此訊,既驚怒又擔心,她不知為何聖人會包庇那些宦官。
想著元稹此時身邊沒有個知心之人,便恨不得立刻出現在他身邊, 互訴愁苦。
但白居易在書中也告知元稹情況尚好,只是頗帶失意之情,並讓薛濤不要妄動。
元稹畢竟是大才,將來總有重新啟用的一天,到那天二人再會不遲。
因此帶著無盡惆悵,化作回詩一首,以贈元稹。
【擾弱新蒲葉又齊,春深花發塞前溪。知君未轉秦關騎,月照千門掩袖啼。】
附:
回三郎書
三郎惠鑒:妾已收得書信,也已見過來人孟大郎。
向其打聽君之近況,知君一切安好,妾心稍定。然妾雖謹記前約,實難長保,似欺騙娘子,心又不安。
六月底,元禦史已分務東台,與娘子分別。
娘子有贈詩雲:“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誰言千裡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
娘子常懷思念之情,吃得很少,但身體尚好,惟見消瘦。
君所提體寒之症,自君赴西域起,愈加嚴重,夜間常驚醒,手腳寒涼,呼君之乳名。
應是牽掛君之安危,難以入睡。
患病之初,妾湯藥侍奉,不敢怠慢,不數年已痊,君勿憂。
然七月間元正妻韋氏卒,便未再接來信。
十月間,至收君之書信時,才又接元公信,娘子極歡愉。
天氣轉涼,君在遠方也當顧念己身,妾在成都為君時常祝禱,祈無病無災。
冬安
十月二十日妾小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