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節,村裡人都在忙碌置備年貨和供奉祖先。
大人們整天忙忙碌碌,孩子們倒都很高興,因為過年時,家家戶戶有余錢的都要置辦點新冬衣和肉食。
按說今年各種收成其實都不錯,但村民們都還在抱怨今年的稅負比往年要重,鄉裡好多人家都差點過不起年。
穆白青則出錢置辦了許多東西分給大家,自己則帶著小琪一起采辦年貨。
像是給小琪買新布匹啊,給向朗重新打一套棉被啊,又給張家買了幾隻大鵝,因為小琪總是在饞鵝蛋。
而穆白青自己則只是買了養護刀具的膏油和幾本書。
連向朗都看不過去了,私下裡讓小琪又買了許多衣服鞋襪給他。
對於張小琪,穆白青只是拿她當作妹妹寵著,兩個人畢竟差距近十歲。倒是小琪對穆白青一直十分仰慕。
她的少女心思其實旁人都看得出來,奈何穆白青卻沒有娶親的想法,孫氏三番五次暗示都被他委婉謝絕了。
對此,小琪也只能將這份心思藏在心裡。
不過總歸女大當嫁,有許多媒人來張家提親,但都被小琪自己拒絕了。
向朗也責怪穆白青,他對小琪太好,都快寵出毛病來了,把小琪擇親的標準無形中提高不少。
再這樣下去,恐怕耽誤人家一輩子。
穆白青也自覺不太合適,就有意疏遠過她一段時間,除了每天讀書的時候,其他時間禁止她像之前那樣肆無忌憚來自己家裡。
少女可能也察覺到穆白青的心思,漸漸也就不再整天跟在穆白青後面。
鄉下的女孩子,而且自小就野慣了,豁達得很。
知道自己與穆白青是不可能的,便也隻拿穆白青當作真兄長,那份青春萌動之心也淡化了不少。
之後她也開始接受媒人的提親,只不過有穆白青和向朗這兩個在,這提親的門檻又被他兩個抬高了不知多少。
尤其向朗,嘴上說怕耽誤人家,實際上擇親標準一點也不低,不知道多少亂點鴛鴦譜的媒婆被他臭罵一頓,趕出房門。
其他家境差的也入不了他的眼。
他自己總念叨:“小琪是讀書識禮的姑娘,跟那些個鄉野村夫能般配嗎?怎麽著也得找個秀才舉人啥的才行。”
最後連穆白青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強行拉走向朗,“這些事還是讓人家自己抉擇就好,咱兩個老是湊什麽熱鬧。”
向朗反而振振有詞:“哦,老夫拿她當半個女兒,你也拿她當個小妹,就咱倆這條件,那門檻能低咯?讓自己家女兒去人家吃苦受罪,這我可忍不了。”
穆白青道:“那說來說去,咱兩個半斤對八兩,以後誰也別說誰,也別再瞎摻和。其實只要人品過得去,又對小琪好,家境一般點也沒什麽。”
向朗走到門口,嚷嚷得半條街都聽見了。
“那不行,我跟你可不一樣,你那是男女之防,我這是老父親的愛女之情。總之,別的我都應你,就是這擇親門檻,決不能降低。”
說著他又罵起穆白青來:“要怪也怪你!誰讓你閑得沒事教人家讀書的,這裡面也有你責任最大!”
穆白青徹底無語。
最後要不是小琪自己出來瞪了向朗兩眼,怕不是整個村都得出來看笑話。
除了給小琪物色親家之外,自柳子文來過之後,穆白青每天還要與向朗去山裡練習《青雲暝》。
這套功法令穆白青大開眼界,
單論輕功確實如向朗所說,可“身登青雲”,其步法更是“千岩萬轉,花石忽暝”。 難怪向朗說他當年憑此功法縱橫江南。
向朗也說,修習者功力越深厚,這套功法的效用就越好,即便面對武功遠高於自己的對手,也可以憑此功法覓得一線生機。
另外,村子裡最近對劉元寶和柳奴兒似乎有些風言風語,想來是二人還是有些過火,以至於有風聲傳了出來。
於是乎,穆白青的喝酒小分隊又多了一人——趙晟。
再加上前些日子剛加入的南一封,這個小隊現在有趙晟、楊原進、南一封、向朗和穆白青五個人了。
其實這五個人在一起話很少,基本不說什麽,只是喝酒。
南一封最近十分鬱悶。
自從上次馬賊事件,他在村裡就一直很尷尬。
雖然他今年還是出了不少錢幫村裡人度過年關,但總架不住有人背後說閑話,猜測他從前是做什麽的之類的。
他看楊原進總是找穆白青喝酒,便也加入進來,向朗有幾次想問他從前的事,都被穆白青以眼神勸止。
而楊原進自向小琪道歉至今,跟小琪說的話一共不超過十句。
眼見小琪已經開始擇親,自己連請媒婆的勇氣都沒有,他心情鬱悶,喝酒時話不太多。
反倒是向朗話最多,整個酒桌數他最能說,每次不是調侃調侃楊原進,就是嘲諷南一封,或者拿穆白青開玩笑。
但是他卻不敢對趙晟說什麽。
趙晟精神狀態極差,一看就知道心裡有事,穆白青也不知道怎麽跟他說,他現在很敏感,跟他說什麽都會讓他多想。
於是這五個人除了向朗,其他人倒也沒什麽話說,只是聚在一起喝酒後,就各自散去。
很快就到了年節,從除夕前三天,村裡每天就在舉行盛大的儺戲,以驅除年獸,消災去疫,祈福來年。
小琪還買了一個儺戲面具,加入縣裡的驅儺隊伍,一起遊玩。
守歲這天,張家和向朗齊聚穆白青家裡吃年飯。
尤其是春盤,由各種蔬菜組成的拚盤,配上大張的春餅,卷起來吃,聽說可以發散髒腑鬱結、陳腐舊氣。
然後每個人都要喝屠蘇酒,可以驅邪解毒。
小琪年齡最小要先喝,穆白青緊隨其後,在張氏夫婦喝過之後,才輪到早已饞的不行的向朗。
吃完飯,三家五個人一邊聊天,一邊繼續喝椒柏酒。
但聊來聊去最終還是繞回小琪的親事上面,向朗和張氏夫婦七嘴八舌討論個不停,最終小琪實在聽不下去,跑回自己家裡。
之後,張氏夫婦都不勝酒力回家去了,這邊只剩下穆白青和向朗二人,一直喝到酉末,向朗困意上來返回家中。
算起來這也是穆白青在東桂裡過的第二個年。
夜晚,聽著外面來來往往的孩童們,以及劈啪響個不停的爆竹,穆白青不自覺想起自己小時候過年的場景。
那時候穆大從年前就要上錦屏山打獵,他也跟他阿爺一起上山打過兔子捕過鳥,就為了過年時一家人能吃好點。
自己的棉衣,阿娘每年是拆了做,做了拆,秋裝改冬裝,冬裝改秋裝。
好不容易有一年冬天做了件新的,結果他去外面玩刮破了,回來被阿娘罰站了一天。
自己的兩個兄長,也最是照顧自己,把吃的穿的都留給自己,卻沒想到他們自己也正是長力氣的時候,還要幫家裡乾活。
後來兩個人餓得不行,天不亮去偷隔壁家雞窩掏雞蛋吃,被穆大發現,一頓毒打。
後來,為了穆大的一句要供三郎讀書,全家人拚了命攢錢,希望在穆白青十歲之前,攢出請先生教書的錢。
有了基礎,將來便能再去縣裡的學館念書, 將來參加科舉,光耀門楣。
如果不是後來的變故,自己能不能對得起家人的付出呢?又會不會成為元、白那樣的人物呢?
也許至多可能是在某個地方做個小文書吧?
只是這樣,很多人就一生也不會遇到了。
自己當初不過是個小乞兒,究竟何德何能,能得到他們的垂青呢?
也不知他們現在怎麽樣了?
師父現在怎麽樣了?
還有薛濤,自從上次狠心給小光寫了訣別信,可能是傷了她的心,這幾個月也沒再回過信。
也不知道阿姊這個年過得怎麽樣,是不是還在為情所傷。
穆白青努力控制自己不再去想這些。
歸隱這條路是自己選的,絕情信也是自己寫的,至今的鄉野生活也並沒有什麽不滿意,總去想過去的事情也只是徒增煩惱。
與其想那些,不如想想新的一年要種些什麽作物來得實用。
大唐元和六年,就這樣在一片熱鬧的賀歲聲中悄然到來。
附:
回三郎書
三郎,妾不知君為何絕情至此。
娘子近來情況極不樂觀,相思成疾。
過年後,她已年近三十,大好年華,都蹉跎度過,怎能不傷心呢?
君亦讀過娘子《春望詞》,當知娘子心思,她的痛苦,只有君親自來解。
妾。。。
小光最終沒能寄出這封信,而是哭著將信紙撕碎。